7 重遇
寧暨自午飯後就有些心神不安,回府後更甚,在璃院裏左右晃蕩個不停。“徐白。”
徐白急忙從側門進來,“世子有何吩咐?”
寧暨恢複鎮定:“裴姑娘回府了?”
“裴姑娘?”徐白不解,“應當回了,屬下不知。”
“去查查今日書院女部發生了什麽。”寧暨沉吟片刻,又道:“派人盯着國公府,裴姑娘若是有什麽動靜及時回禀。”
徐白更不理解了,難道最近世子在查的事還與裴姑娘有關?
“世子指的動靜是?還是像國公爺一樣,見了什麽客,出門後的動向?”
“具體些。”
寧暨說完就進了屋子,徐白不好再問,要多具體?
于是第二日彙報的時候世子不滿意了。
徐白先是彙報了昨日女部發生的事,又繼續道:“世子,今日裴姑娘告了假,未去書院,一日未見客。”
“因何告假?一日在家裏都做了什麽?”
“這……”
“徐白,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應該知道我想要什麽。”寧暨沉聲。
徐白垂首:“是,屬下再去探。”
一個時辰後。
“回世子,裴姑娘今日因感染風寒身體欠佳而未去書院,去國公府看病的大夫說并無大礙,休息一兩日就能好。”
“裴姑娘上半晌一直待在屋內未出門,午間與國公夫人用了飯,用完飯就回了房,屬下派人去問了裴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鬟,說裴姑娘一日都在練字。”
“練的什麽字?”
徐白抹了抹腦門上的汗,還好他機靈,當即從衣袖裏拿出一個捏得皺巴巴的紙團,雙手奉上,“屬下特地讓我們的人去撿了裴姑娘丢的廢紙。”
只見世子接過,極為珍重的打開,平鋪在書案上,甚至還用鎮尺壓了壓,然後仔細端詳。
不出片刻,徐白從寧暨臉上看到了複雜又陌生的神色,似生氣、似好笑、又有遺憾。
邊上的人此刻已經滿腦子的問號,這裴姑娘不過那日在璃院落了水,世子竟要這般關心嗎?
徐白斟酌幾番,不得已開口:“世子,以後都這般盯着裴姑娘嗎?”
像裴國公裴玦這樣的男子,他們輕輕松松就可以打探僞裝,可裴姑娘是女子啊,他們又沒有女暗衛女細探,還要打探得這樣仔細,實在太勞心勞力了。
可惜徐白沒能聽到他想要的答案,寧暨還看着那張廢紙,幾乎沒有猶豫,“是。”
徐白還沒來得及心裏喊苦,案前的人接着說:“若是讓她發現,你們就不用幹了。”
“……是。”
戰戰兢兢的人離開不過一刻鐘,又硬着頭皮進屋,“世子,裴姑娘出門了。”
這回他是真不知道裴姑娘出門幹嘛了,頭垂得低低的。
不料上頭的人只問道:“太子今日做了什麽?”
這個容易,現在太子的行蹤已盡在他們掌握之中。
“太子今日上半晌在宮中分別見了兵部尚書與工部侍郎,午後出宮,這個時候應當是在醉仙樓會見友人。”
“呵,他倒是挺忙。”寧暨輕笑起身。
“世子要出門嗎”徐白跟在他身後忙問。
無人應答,眼前人腳步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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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國公府。
綠衣把今日大夫開的藥端到桌子上,朝還在奮筆疾書的人勸道:“姑娘,您都寫了大半天了,總得先把藥喝了吧。”
“我好了,不用再喝。”不過是昨晚沒睡好,本就沒什麽大事。
“夫人說,姑娘您不喝我就不能去休息……”
裴婼停下筆,默默翻了個白眼。
須臾,綠衣笑着接過空碗,又湊過去看,“姑娘,您這寫的都是什麽啊?”
“明日上書法,先生說了,我的字不像女孩子的字,要我多練練。”裴婼哼哧一聲,“從小跟着爹爹阿兄練字,能練出什麽女孩子的字,再說了,我覺得我寫得挺好看的。”
裴婼咬着筆頭,越看那幅字越覺得有大家風範。
綠衣略識些字,也看過一些名家的字,乍看之下還真有些像。“姑娘,這是什麽字?”綠衣指着一個筆畫繁複的字問道。
裴婼看過去,瞬間有些不自然,扯了紙張揉成一團,“随意寫的。”
天知道,她怎麽會寫出‘寧暨’兩字。
外間日頭餘晖伴着徐徐微風、穿透院子裏那顆銀杏灑進小屋,一片暖意融融。
裴婼望出去,低低感慨一聲,再過些時日,這院子應當就鋪滿一片金黃了,而她竟還有機會見着這小小人間一景,實屬人生美事。
心中一動,道:“綠衣,你想不想吃醉仙樓的胭脂鵝脯?”
綠衣沒答,只咽了咽口水。
主仆倆在日落前抵達醉仙樓,裴婼在馬車前站定,引了過往路人側目。
綠衣左右看看,有些擔憂,“姑娘,我們早些打包了回府吧,天快要黑了。”
“這胭脂鵝脯就要剛出鍋吃才香呢,無妨的,護衛都在。”裴婼說完已經進了門。
醉仙樓小二連忙迎客:“裴姑娘您來了,這會兒小店客人多,樓上包廂都已坐滿,您看大堂行不?”
大堂沒什麽不行的,雖說時不時有人看着她低語,但也不是什麽受不了的事,她沒那麽珍貴。
“可以,那還是胭脂鵝脯......”
裴婼話還沒說完就被店小二打斷:“胭脂鵝脯雞髓筍、四喜圓子昭君鴨,再加一壺珍珠釀,可還是這樣?”
“是,勞煩了。”裴婼不由笑出聲,她倒忘了她已不是那個四年未出宮的太子妃,而是十五歲的裴婼,長安城裏除了國公府就屬這最熟。
綠衣随她坐了下來,給她鋪好碗筷,又瞧着她神色不錯,吱唔着說:“姑娘,我覺着您有些變了。”
“哪裏變了?”
“說不上來,就是與之前大不相同。”綠衣看着嘈雜的大堂,說:“以前您可不會坐這兒,要是沒了樓上包廂,您都是在馬車上等着,只讓我們打包的。”
這話确實不錯,她早已不是那個嬌蠻任性的裴婼了。
“這樣不好嗎?”裴婼問。
“好是好......可是姑娘,您還未許人家呢,這麽多人都看着......”
裴婼再次笑了,“怕甚,不許人家也無妨的。”
她以前也不算多喜歡蕭章遠,只是憑着一腔執念認準了那清隽背影,後來卻再也沒在他身上見過,那美好只是昙花一現。
她也努力過,努力去與蕭章遠相處,努力侍奉皇後伺候季貴妃,努力做個皇家兒媳,可這份努力最終只打動了自己。
不是誰都像父親母親那樣恩愛的,即使尋到了鐘意之人,可若是那人冷心冷意就算嫁了也是找罪受。
與裴婼而言,嫁人不過是孤身一人去一處陌生地方,開始一段煎熬。
她輕易不會交付自己了。
單純綠衣自不知曉裴婼心底想法,當下大驚失色,“姑娘怎可如此說,就算您想夫人也是頭一個不同意的!”
裴婼只好安撫她:“我就說說,你怎的還當真了。”
“那便好,可吓着我了。”
裴婼微微笑着,卻在瞥見樓梯上的人時僵僵停了下來,唇角瞬間下拉,周身冷氣四散。
就算醉仙樓飯菜再香,此刻也沒了胃口。裴婼欲起身離開,不料那幾人已朝她走了過來。
她竟不知道這一世林采兒來得這般快。
林采兒一身樸素裝扮,可那打量人的眼神端得比公主還高傲。裴婼不由想,也許林采兒早就在蕭章遠身邊随身伺候了,只是當年的她一點也察覺不到。
這麽想着,恨意湧起,仿佛那伴了自己四年的痨病又席卷而來般,整個胸腔都在疼痛。
裴婼忍了忍,林采兒,咱們的帳總得好好算算。
蕭章遠站在前頭,開口道:“早知裴姑娘在此,本王就使人來喚你與我們一道了。”
裴婼掩下不适,垂首福身:“不敢勞煩太子殿下。”
與他一道吃飯?
以前不說同房了,就連同桌都難。
她起先不懂事,只以為宮裏規矩森嚴,後來卻得知,他只是不願與她一道用飯而已,人家可是林光宮的常客,連其後入宮的林采兒都比她見蕭章遠的次數多。
林采兒為此不由得瑟,在她面前嚣張肆意。
後來裴婼忍不住問他:“殿下,可是承乾殿的飯菜不合胃口?我讓人換了廚子去。”
不料他連眼神都不給她,一片冷漠:“換再多廚子也是無用,太子妃安分些便好,不要光長臉不長腦子。”
于是,此後的日子裏裴婼只在想,既然不喜她,那當初為何要給她太子妃之儀?
人生盡頭時裴婼漸漸懂了,也許一開始這場姻緣就是一場陰謀,她只是其中一枚随時可棄的棋子。太子一黨不管出于何意,要的不過是她身後的裴家,用不上了便毀于一旦。
她不僅沒長腦子,還沒長眼,看錯了人走錯那一生。
現下一派親和的太子只讓她覺得異常反胃,那臉甚是面目可憎,多看一眼全身五感不适。
“裴姑娘,明日宮裏開了秋宴,你若是得空,不如與國公夫人一齊進宮用宴。”
蕭章遠十分謙遜有禮,裴婼卻不受用,裝着低低咳了一聲,“這兩日身子欠佳,恐怕得弗了殿下好意。”
人群後的人眼神一緊,直盯着那又不斷咳嗽的人不放。
裴婼似是察覺到這灼熱視線,不敢擡頭,恍恍惚惚只感覺到是在蕭章遠身後,是寧暨嗎?
怎的他們今日又在一塊?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不過她此刻更加好奇蕭章遠這副暧昧不明的态度是何意,怎麽,又要再來一輪嗎,此時國公府于他尚有用處?
一縷譏削爬上唇角,裴婼迅速掩去。
醉仙樓裏都往這邊看了過來,蕭章遠沒再堅持,關心了兩句便走先行離開。
裴婼松了口氣,一擡頭卻還看見有一人在身旁,黛眉輕皺。
“裴姑娘,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好好看大夫,我認識個老郎中,改日讓他到國公府給你看看。”寧暨臉上有些怒氣,看得裴婼莫名其妙。
“謝世子關心,我只是受了點風寒,無礙的。”
寧暨更冷了,冷得裴婼顫了顫。
“老郎中明日上門。”
裴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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