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最後總歸一個也跑不掉

始作俑者離開了,學堂上卻靜不下來,話題繞來繞去繞不過“裴婼”兩字。

好在也到了放學時刻,人群漸漸散去。

裴婼心情好,從眼底透出喜意。

這點小打擊對于林采兒來說必然算不上什麽,可在裴婼這卻是自己向前邁的一大步。

上輩子林采兒入宮已是在她嫁給蕭章遠的三年後,那會兒的裴婼已經養成了謹言慎行、唯唯諾諾的習慣,而林采兒一貫的目高于頂。

那日裴婼按常例去林光宮中伺候,第一次見着了這珍貴的表妹,連許久未見的蕭章遠也在。

表妹林采兒侃侃而談,逗得堂內幾人眉開眼笑,就連尊貴的太子殿下都失笑了幾回,相比之下,安安靜靜的裴婼就顯得有些木讷了。

林采兒不會不注意到端坐一邊的人,朝她說道:“表嫂,采兒初入宮,許多規矩不懂,還望表嫂多加關照。”

裴婼點頭含笑:“那是自然。”

林采兒又道:“這宮裏啊除了姑母這采兒真是無處可去了,表嫂若是不介意,采兒便去尋表嫂敘敘話可好?我也好與表嫂學習學習。”

裴婼還未來得及說話,蕭章遠倒是“嗤”了一聲,“指不定是誰跟誰學呢。”

有人捂着嘴笑,有人紅了臉。

後來新來的表小姐奪了衆人的眼,仿佛她才是那正宮之主。

當時的裴婼早已不是剛入宮時什麽都不會的小白花了,可人人視而不見。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以為自己處處比不上林采兒。

重生後裴婼想了許多,當中一事就是她以前不比林采兒差,以後也不會。

回過神來,裴婼收拾了東西出門,裴玦幾人還在。

奇怪的很,明明阿兄與沈大哥模樣都不算差,可裴婼第一眼還是落在那人身上。

裴玦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婼婼好樣的!哥哥竟不知你算術這般好。”

“是呀,婼婼真是深藏不露。”沈青秋也贊賞着,用手肘碰了碰身邊人,“是吧世子,那算術題我瞧着就算不出。”

寧暨目光熱烈,唇角含笑:“是。”

沈青秋又問:“不過與你打賭那女子到底何人,怎麽這樣不識好歹。”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裴婼不欲多說,“阿兄,你們午後還要上課呢,快些回去吧。”

“好,你先回,路上小心。”

裴婼離開前不經意瞥了眼,忽然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心裏一緊,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幾人望着那離開的背影,裴玦說:“我覺着,我妹妹不一樣了。”

沈青秋:“不錯,變了。”

而身邊的人卻幽幽說着讓人聽不明白的話:“那就再玩玩吧,最後,一個也跑不掉。”

--

裴婼的好心情沒持續多久,人生總還是要吃些苦頭。

第二日上的是女紅,大家看起來都有些興奮和緊張。

“今日可是有什麽開心的事?”裴婼問白袅。

白袅正在認真摸手繃上的繡布,撚着一只手模仿陣線穿梭的樣子,上下移動。

聽了裴婼的問題恍然大悟般說道:“對哦,裴姑娘你才來沒多久還沒見過花先生呢吧。”

白袅動了動身下的椅子,面對着裴婼,然後認真開始說:“花先生就是書院的傳奇!花先生是永定候府裏的嫡次女,人長得好看不說,一手繡藝更是出神入化,花先生的一張繡帕連宮裏娘娘都搶着要呢。”

“我記得有一次貴妃娘娘都派了人到書院裏蹲守,又是威脅又是利誘的,可花先生愣是理都不理,連個角帕子都不給人家,當真是傲氣。”

裴婼有些想起來了,好像确實是有這麽一號人物,只是她以前不念書又不常在貴女圈裏混,對女紅之物并無多大興趣,因此對這花先生還真沒多大印象。

只是她不明白,“這花先生為何要為了一方帕子或一身衣裳的事得罪宮裏娘娘?這不是得不償失嗎?”

何況貴妃娘娘?季貴妃嗎?

看起來也算是會做這些事的主。

白袅回答她:“花先生在入書院教書前曾說過,她不會再繡任何繡品,不管誰來求都沒有用。”

“那學堂上繡的呢?”

“花先生從來不繡,只是在邊上教我們。而且花先生也不常來,一月可能就那麽兩三次,所以大家當然開心啦,裴姑娘你等會就知道了。”

裴姑娘最後問了個問題:“花先生可嫁人了?”

白袅左右看了看,又往窗外瞄了瞄,小心謹慎道:“聽我娘親說,花先生年輕時家門都要被踏破了,可是最後不知怎麽就是未許人家,到了今日仍是一個人呢。”

裴婼驚訝至極,心裏不由為這花先生的勇氣鼓掌。

不是為了她不嫁這個舉動,而是她竟然能忍受世人的眼光和說教,勇敢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當年,她一心肖想東宮,十七未嫁就不知有多少閑言碎語,她尚可不管不聽,可是娘親每日在長安城中來往,少不得那些不好的話傳到她耳中,人整個愁得老了幾歲。

裴婼當時就心疼,想着太子無望了那就聽從父母的安排随便許了人家吧,這樣父母也能開心些。

裴婼回過神來,也不由對花先生有了些期待。

悉悉簌簌的學堂突然靜了下來,白袅也坐正回去,坐回去前補了句:“上花先生的課要認真些。”

未及反應,門外走進來一個青衣裝扮的女先生,面容幹淨,發飾簡單,只是眉目稍顯淩厲,不若其他先生般和善,面上沒什麽表情,倒讓裴婼莫名想起寧暨來,細看之下好像還有幾分相似。

花先生往下掃了一眼,随即開口:“上堂課你們學了結粒繡,今日我們學習魚骨繡,都拿起你們跟前的繡繃。”

花先生沒有一句廢話,直接開始傳授技藝。

裴婼往人群中看去,只見那幾個從來不曾好好上課的貴女也都舉着繡繃認真跟學,看來這花先生真是有本事的。

她上輩子自己琢磨過一陣女紅,但是一些需要技巧的技法她确實沒認真學過,何況花先生講得又快,她完全跟不上,自己手裏那根繡針笨拙的穿來穿去穿不成一個正型。

裴婼無助地放下繡繃,轉頭去看白袅,看了一會由衷贊道:“白袅你繡得真好。”

白袅抽空應她,“是花先生教得好。”

裴婼又重新開始繡,跟着先生說的,一針一陣慢慢來。

“好了,魚骨繡不難,你們暫且先繡着,我等會過來看。”花先生撂下話就離開了,底下紛紛應好。

花先生走後,學堂裏松了下來,有一些小聲交談,不過大多人還在認真練習。

包括裴婼。

白袅學得快,這會兒已經放下繡繃,看着裴婼磕磕絆絆的,便過來指導她:“裴姑娘,這裏是花枝,你應當用回針繡。”

啊啊啊?回針繡又是什麽繡?

白袅看着一臉茫然的裴婼笑出了聲,“來,你看我,我教你。”

于是白袅把常用的幾個針法都簡單教了一遍,裴婼一知半解,心裏哀嘆,看來今夜又得秉燭夜讀,不,秉燭夜繡了。

花先生很快回來,學堂又瞬間靜了下來。

這回不同剛剛,花先生走到了學生身邊一一指導,裴婼開始緊張。

身邊影子一暗,裴婼知花先生是走到身邊了,遂停下動作,乖乖坐好。

花先生只看了一眼,說:“擡起頭來。”

裴婼依言擡頭,與她對視,然後從她眼睛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驚奇,再去看時,花先生又恢複了清冷。

同樣是沒有起伏的聲音:“新來的?”

“是。”

“在家中沒學過刺繡麽?連簡單的平針都不會?”花先生語帶責難,裴婼咬着唇不說話。

平針她自然會,只是久不練習,繡得有些不平整罷了。

花先生拿起裴婼的繡繃,随後高高舉起,讓大家看得更清晰些,“你們看看,這東西能拿得出手?這要是我繡的,我羞愧得恨不能一頭撞死。”

周圍鴉雀無聲,誰都不敢有所動作,連前幾日針對裴婼的吳錦宣和死對頭邱芊芊都沒笑。

倒是林采兒靜坐一旁,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裴婼自再活一回後哪受過這種羞辱,前幾日雖學得也不好,但先生們都顧及她的身份和又是第一回 上學,都好言好語的教,做得不好的也以鼓勵為主,就沒有像花先生這樣的。

她能反駁裴婵,能為白袅出頭,可是她不能頂撞先生,一腔委屈只能往肚子裏咽。

也都怪她自己,從小沒學好,今日遭人嫌棄也是應該。

這一刻又讓她想起從前的日子來,那時候她剛入東宮,每日早早的就要去皇後處請安,而皇後與太子本就不親厚,哪會給她什麽臉面。

茶奉得不好了,再來幾遍,捏肩的力度大了,便挨一個眼神......伺候人的事就是這麽一天天學了下來。

離了國公府,她再不是被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受盡嘲諷與冷落,無人為她撐腰。

裴婼眼眶紅了,嘴唇都快咬破,不知是為了當下還是那些翻湧的記憶。

花先生丢下裴婼的繡繃,厲聲說:“若是下次還不學好,那我看你也不用上我的課了!”

“都看什麽!不想繡成這副模樣就繼續繡!”花先生朝衆人喝道。

--

好不容易下學,裴婼一刻不想再待。

白袅在後面追着,一聲一聲喊,裴婼現在真沒心情再應付她了,可白袅硬是要跟着勸:“裴姑娘,你不要難過,花先生就是很嚴厲的。”

“嚴厲就能這樣說人嗎?”裴婼繼續走。

“今日花先生确實奇怪了些,許是遇到了什麽事遷怒于你,你多體諒些。”

裴婼停了下來,看着白袅:“遷怒?我雖念書不多,可也知道為人師表不應當是這樣的。要是遷怒到你頭上呢,你要勸你自己多體諒些嗎?”

白袅着急了:“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總之裴姑娘你不要難過了。”

裴婼很快意識到自己這是也“遷怒”到白袅身上,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待走出女部,裴婼才覺得松快了一些。

綠衣迎了上來,見到自家姑娘眼眶紅紅,忙問道:“姑娘,你怎麽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無事,走吧。”裴婼聲音淡淡。

快走出學院時,裴婼匆匆停了,又躲到角落裏,對着綠衣“噓”了一聲。

綠衣稍微探了探頭,居然見到寧世子和一個女先生模樣的人在說話。

再去瞅身前的人時,那小臉上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這可比眼眶紅緊要多了。

綠衣不敢再看,可一低頭就能看見姑娘拳頭緊握,握着的裙角皺成了一團,綠衣驚覺不妙。

別人也許不知,可是時刻跟在她身邊的綠衣可太清楚了。

姑娘要是心情好,那真是甜得能沁出蜜來,哄得人在天上飄來飄去的,心情一般時也很能掩飾,別人絲毫看不出來。

現下這般,應當是生氣了。

可姑娘心眼大,很多雞毛蒜皮的事也不會過多計較,甚至睡一晚過去自己就忘了。

上一回這樣的情形綠衣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所以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惹得她這般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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