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劍未出鞘, 可蕭瑟劍意已至。

月昇門的三人微愣。

怎麽回事?

看那青衣少年的态度,遠不是歧視者或霸淩者那麽簡單。

他,對莫虛白恨之入骨。

負面情緒很多種, 其中恨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只有曾經相親相愛,現在才會如此相看兩厭。

若說竺承軒他們之于莫虛白而言,曾是霸淩者, 那麽這位青衣少年,應該是莫虛白曾經在乎的人, 或者在乎他的人。

在場所有的人都能嗅聞到他們之間的不對勁。

這些觀衆都是軒轅劍宗的弟子, 大多入門不久。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想從中扒出點料來。

再看軒轅劍宗備戰臺後的幾人, 均沉默不語,一臉了然, 顯然他們是知情者。

莫虛白也微愣。

空氣似乎短暫凝滞了,他好似都忘記了呼吸。

方才陡然高漲的情緒和突然上揚的鬥志, 被一盆冷水潑下,又或者直接凍結成冰。

面對對面的挑釁,莫虛白竟不發一言,只是把臉微側了過去。

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 似乎帶着顫。

那顫音在寂靜的空間裏格外明顯。

那少年見他如此狀态,發出一聲短促的笑, 似在嘲諷, 旋即便愈發憤怒。

奚芫道:“第四場,軒轅劍宗湯天宇, 對月昇門莫虛白。”

沉默。

這是初賽少有的沉默, 應該來說是唯一一場賽前的沉默。

之前要麽有加油, 要麽有噓聲,要麽有對鳳天天的嘲諷或指責。

總之要人管住嘴巴,那可太難了。

就算是普通觀衆,也感覺到這空氣凍得有點化不開。

“開始!”

幾乎在聲音落下的剎那,湯天宇便利用他已大成的步法,瞬間沖到了莫虛白面前。

莫虛白瞳孔微縮。

劍沒有出鞘!

兩人的都沒有!

下一秒一記右勾拳,已擊中了莫虛白的臉頰。

重重地。

血肉變形,就連骨骼也咔嚓咔嚓作響。

莫虛白整個人飛了出去,咚一聲掉到擂臺邊緣。

他很快站起來,擦了擦嘴角邊的髒污,并吐出一口血沫來。

莫虛白冷冷道:“這一拳算我還給你的。”

湯天宇怒道:“你欠我的可不止這一拳,還有我兄長的命。”

提到湯天宇的兄長湯天奇,莫虛白的呼吸一窒。

不待他有所回答,已被憤怒點燃的湯天宇的攻擊已如暴風雨般襲來。

莫虛白奮死抵抗,卻因方才的怔忡失了先機。

他堪堪躲避,卻也節節敗退。

一時間,他身上多出大大小小無數傷口,整個人如同血人似的。

湯天宇即便在天才如雲的軒轅劍宗裏,也是頂尖的那一波。

他确實很強,但卻不應該壓着莫虛白打。

因為莫虛白是他們賽前唯一忌憚的對手!

鳳天天在臺下看着焦心。

她贏了兩場,許易安平了一場。

即便莫虛白兩場全輸給他們,也不過和軒轅劍宗打個平手。

可真實情況卻并不是這樣。

看湯天宇要至莫虛白于死地的模樣,莫虛白下一場,大概率是不能上場了。

這場若贏不了,便會進入鳳天天最擔心的場景。

進入加賽。

軒轅劍中選手池很深,加賽也完全派得出人來,且各個都是高手。

他們便不一樣了。

許易安和莫虛白,都快傷成兩個殘廢了,就剩她一個。

萬一奚芫來個要求,說已上過場的,不能再上場,月昇門不就直接GG了嗎?

所以,鳳天天咬牙,師兄你清醒點看看現在的狀況啊!這場無論如何也要贏下來啊!

可場上情況還是不容樂觀。

兩個人跟瘋了似的,不要命的以傷換傷。

先是莫虛白成了血人,緊接着湯天宇也成了血人。

沒有計謀,沒有智鬥,甚至沒有防禦,完全是街頭互毆!

兩個人打的不是擂臺,打的那是暴力輸出的情緒啊!

許易安以傷換傷,那是迫不得已,莫虛白這完全已被對方牽着鼻子走了呀!

鳳天天越看越着急。

什麽玩意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演社會/主義兄弟情呢。

鳳天天實在忍無可忍,她大喊道:“還活着的人不該沉溺于過去,不論以前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你都開啓人生的新篇章了。”

是的,她鳳天天,雖然不是主角,但也要開始嘴遁了!

“我不懂你對湯家兄弟曾做過什麽,但你現在是我們的師兄啊!”

“你師妹我,都已經連贏兩場了,你師弟許念經境界不如對方也平了一場,你身為師兄,不應該當做我們的表率嗎?”

“你要是敢輸,我就把你扔到軒轅劍宗裏去挨罵,讓他們集體霸淩你!!!”

軒轅劍宗衆人:“……”

你對自己人也這麽歹毒的嗎?

然後鳳天天對一臉無語的軒轅劍宗衆人吼道:“到時候你們要是不罵,我有的是辦法折騰你們!”

軒轅劍宗衆人:“…………”

我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碰上你這麽個姑奶奶!

別、別說,還真有點後怕。

“你,看看現在,看看眼前,看看我們啊!!!”

鳳天天喊的大聲,現場又極其安靜。

應該來說除了她沒人敢出聲。

她的話莫虛白聽得一清二楚。

事實上他也很清楚現在的形勢。

可見到曾經最熟悉的同門兄弟,以敵人的姿态出現,那些使他們敵對的懊悔、痛苦和回憶,還是把他的情緒拉走。

在民間,藍色的眼睛不祥。

可對于修真界來說,它或許是未開眼的天之眼。

更何況莫虛白還有天靈根。

即便在高手如雲的軒轅劍宗裏,他也是最天才的那一波。

當然,曾經是。

競争還是比他想象中更激烈。

莫虛白在這樣殘酷的競争中,比誰都想早點開眼。

他聽說密林深處的峽谷裏,有一種奇特草藥,對天之眼有奇效。

那地方并不是區區築基修為能去的。

可少年的心比天高,并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現實卻很殘酷。

他遇到危險,是師兄湯天奇救了他。

可那時的師兄也不過金丹修為,兩人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湯天奇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從那時起,湯天宇便和他有了隔閡。

之後奇怪邪/教的追殺,他不知怎的也上了名單。

那天他和湯天宇外出執行任務,本該是湯天奇的任務,他怕師兄舊傷複發,便替他完成了。

當日只有湯天奇留守山上。

似乎是理所應當,又似乎是命運弄人,湯天奇死了,替他死去了。

天奇師兄本是天之驕子,由于他性格溫和,平易近人,軒轅劍宗上上下下都很喜歡他。

與之相比,他莫虛白,只是個渾身帶刺,又自命不凡的臭屁小子。

大家都認為受傷的應該是他,落下病根的應該是他,留守山上,并死去的應該也是他。

就連一直和他關系莫逆的湯天宇,也是這麽認為的。

湯天宇的痛苦他看在眼裏。

若要他和弑兄仇人,在同一個宗門裏修行,他也會憤怒不平的。

莫虛白決定離開軒轅劍宗之日,他和湯天宇打了一場。

湯天宇不敵他,強行升境,被天雷劈中,瞎了一只眼。

而他從此更加厭惡那只藍色的眼睛,并再也沒有回到泉彙山上。

鳳天天的話,令莫虛白醍醐灌頂。

他不知自己是對是錯。

若要說他對,好像不對;若要說他錯,好像……也不那麽錯。

那些過去的決定,如此混沌,如此非黑即白,少年不明白,也不理解。

他只知道,這只藍色的眼睛……若不生在他身上就好了。

若他不那麽渴求力量,就好了。

若他再強一點,就好了。

若那個時候……

無數的懊悔,無數的如果,無數次的重來,在少年的腦子裏重演。

但現實已成定局,過去無法更改。

正是因為此,人才痛苦,才會悔恨,才會更強!

莫虛白聽着鳳天天不着調的話,忽地覺得天邊大亮,心中升起一股澎湃的動力。

是的。

看看現在,看看師弟師妹啊!

現在他也是師兄了!

天奇師兄那樣的師兄!

恩怨作為恩怨來解決,師弟師妹們想要的,不過是打敗軒轅劍宗。

事實上,距離這個目标,也只差他這一場勝利啊!

“啊啊啊——!!!”

莫虛白一聲爆喝。

他扯下繃帶,陽光令習慣弱光的他微眯雙眼,那雙藍色的眼睛更是不适應光芒,瞳孔死死縮緊,好似獸的瞳眸!

湯天宇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震到。

湯天宇氣喘如牛,血流如注,直覺有詐,不敢輕易進攻。

卻怎麽料想,莫虛白短暫的暈眩,是他最後的進攻機會。

淺藍色光芒閃過,莫虛白的定身術比鳳天天那半吊子使用得更爐火純青。

莫虛白目光如炬,握劍的手輕輕松開,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握回。

他握得更堅定,也握得更緊了。

這,就是他莫虛白的劍道!

湯天宇定在原定,不知是因為定身術,還是因為被他氣勢所惑。

下一秒,一道白光閃過。

莫虛白已飄然而至湯天宇的身後。

劍已回鞘內。

陽光正好,微風拂過,柳葉輕搖,沙沙作響。

“啊!”

湯天宇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胸口一個血色十字。

現場一片寂靜。

觀衆們大氣都不敢出。

普通的練氣觀衆們連這一劍的細節都看不清。

只有元嬰期的隊員們面色鐵青。

他們不僅驚異于莫虛白劍術的強大,還因為……軒轅劍宗輸了!

果不其然。

十秒後,湯天宇并未能站起來。

奚芫站起來,揚聲道:“第四場,月昇門,莫虛白勝!”

“好耶!”

“太棒啦!!!”

“我們贏了!!真的是我們贏了!!!”

現場只有幾聲單薄的喝彩聲,更多的,還是死一般的沉默。

軒轅劍宗的人,不可置信。

練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臉戚戚然。

而備戰席的幾位,更是低垂着腦袋,不敢再看。

緩過勁來的湯天宇從擂臺上爬起來,他朝莫虛白的背影大喊。

“為什麽?!”湯天宇吐出一口血來,“哥哥死了,你也要走,為什麽你們都能毫不猶豫地把我抛下?為什麽?!”

湯天宇的眉頭擰得死緊。

他誠然不喜歡輸,痛恨死,厭惡分別,可他更不喜歡的,是這苦苦追尋,卻得不到的答案。

莫虛白并不是不能理解他。

因為直到前一刻,他好像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到底是對是錯?

我當時應該如何選擇?

我能否有更好的選擇,如果有,為什麽我當時沒選?

一個個問題,在腦袋裏盤旋,回想了無數次。

然而,現在這些問題,依舊沒有答案。

可當時刻在心中的情感,已化為了養分,它好像青色石磚,為他的道路奠下不可或缺的基礎。

莫虛白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指了指他的身邊。

此時湯天宇的隊友上來扶他。

肖領隊遞給他治療水和還魂丹,就連觀戰的元嬰期的竺承軒和李正初也上來了,他們拍拍湯天宇的肩膀,道:“別太自責,你們實力相當,只是他狀态更好。”

肖領隊說道:“輸了,很丢臉。但這次的丢臉,若能化為你們今後的動力,在我看來并不虧。”

“你們啊,就是太自命不凡了!這下踢到鐵板了吧!”

蒙玉龍和魏翰也說道:“我們也輸了,你不是一個人……我們好像比你更慘點……”

說着,幾個人不禁笑出聲來。

是啊,比慘,誰也比不過蒙玉龍。

蒙玉龍腼腆地摸摸後腦勺,說道:“下屆再找他們報仇去!”

誰曾知道,遠在擂臺那邊的鳳天天不以偷聽為恥,反而揚聲嘲諷道:“省省吧!十年後我早飛升了,不飛升也至少大乘了,還留在元嬰和你打比賽?”

蒙玉龍:“……”

鳳天天:“更何況,你都輸我這麽慘了。你師弟師妹打我師弟師妹,恐怕只會更慘!哈哈哈哈哈!”

說罷,她指了一圈圍觀的練氣觀衆們,好似十年後真要派她師弟師妹們來收拾他們一樣。

頓時,一股惡寒竄起。

軒轅劍宗衆人:“……”

好氣哇,誰來收拾這個妖女啊啊啊!!!

鳳天天贏了初賽,喜上眉梢,她蹦蹦跳跳的沒個正形,還對雲修竹說道:“雲師兄,你看我們大勝上屆排名第二的軒轅劍宗,回去後師父會不會給我們什麽獎勵啊?”

比如神兵之類的,法器之類的,再不濟,像武俠小說一樣傳點功力給她也好啊!

聽說修仙要悟道,不知道師父悟的道,能不能直接傳給她,要是能,那多省事啊!

那她一月入元嬰,二月入分神,半年化虛的夢想豈不是很快就能成為現實?!

鳳天天這邊想得美滋滋,擡眼,便對上雲修竹的無語臉。

雲修竹怎麽能不無語?

她不剛碰瓷完軒轅劍宗,拿了不少好東西麽?怎麽又要?吞金獸也不這樣吃靈石。

更何況她壓根用不上靈石!

此刻的雲修竹已經悟了。

其實鳳天天不是需要,她就是單純地想要,俗稱,財迷。

見雲修竹半天不說話,鳳天天立刻立正,改口道:“……大概不行,畢竟師父窮得叮當響。”

遠在中洲,擔心弟子們于是一直用仙術觀察情況的謝雲淵:“?”

窮?

……是嗎,原來他這樣,算窮,會讓弟子們沒有安全感。

難怪天天老是往青龍山搬修煉資源,原來是覺得師門窮。

于是下一秒,謝雲淵冷然對圍殺他的衆人道:“交出儲物戒指,我可饒你們一命。”

頓時,正道人士們表情漂移:“……?”

你都魔尊,你還打劫?

月昇門最近怎麽回事?從上到下人人打劫!

謝雲淵他莫不是被人奪舍了吧?!

作者有話說:

正道:怎麽回事?我們的日子好難過啊!

謝大佬(伸手):快點拿來!

大佬很認真,打劫也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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