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七爺中毒

“七爺的手為何這麽涼?”她眼色驟變,不止是他的手,就連他重重壓着她的胸膛,也是玄冰般的寒涼。

他卻不以為意,漫不經心地跟她咬耳朵,輕挑墨眉,矯揉造作地打趣。“每年春天,桃花初開,就會有這樣的征兆。”

她心中冷笑,只聽說過春日的貓狗蠢動發情,卻不曾聽說人也要一同發病的。

韶靈不動聲色,慕容烨功力深厚,要只是尋常毛病,自然能運氣調整。

若不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就該是……被人下毒?

她自如拉過他的手掌,從他懷中掙脫開來,為自己解圍,淺笑倩兮:“我為七爺調養身子,固然需要花些時間。”

“哪有這麽麻煩?”慕容烨笑弧更深刻,凝視着她的笑靥,她越是笑,雙眼就越是明亮,仿佛一團火光,吸引他靠近。

他寒涼的手掌再度扣上她的腰際,再度死死将她禁锢在懷中,惡劣地流露享受的姿态。他像是饑餓了許久的野獸,優雅高貴的皮囊終究掩飾不了他充滿獸性的真面目。将俊臉靠在她的耳畔,他壓低身子,将她抱得更緊,沉聲低語,好奇之極。“女人的身體,都是這麽柔軟溫暖的嗎?”

韶靈一時語塞,他越是緊抱自己,就越是将身上的涼意度到她的身上來——這些年他暴戾成性,虐殺不少男童,難道這就是上蒼給他的報應?!

若她能治好他,慕容烨是否願意還她自由?若她治好了他,這世上還有多少人被他殘害?

她應該站在醫者這一邊,不管對方強弱善惡,毫無私心毫無保留地竭力醫治,還是——她不該助纣為虐,而是冷眼旁觀,就當這世上又少一個得而誅之的敗類?

韶靈頓時陷入兩難。進退,都有利弊。

“我扶七爺去歇息。”她壓下心中對他的厭惡,微微含笑,靈活一閃身,掙脫開他的雙臂,攙扶着他走入內室。

“你怎麽說?”慕容烨依靠在床頭,氣定神閑地談笑風生。韶靈面色沉郁,随着時辰越來越晚,夜色越來越深,他整個人猶如站在雪山之巅。

“至陰至寒,七爺莫不是中了厲害的毒藥?”她俯下身去,紅唇微啓,為他蓋上柔軟錦被,見他半阖着眼,她才有了空閑沉入思緒。

慕容烨聞到此處,卻依舊不曾看她,氣息平和,像是睡着了。

她如何能對這樣的男人心軟?她自覺江湖恩怨難以分明,不過是一報還一報,雲門所殺的也不盡是無辜之人,但是死在慕容烨手下的那些男孩子……他們又有什麽罪過?韶靈蹙眉望向那張蠱惑衆生的好容貌,眼底盡是冷意銳光。

“爺身邊需要一個暖床的人,你是最好的人選,爺沒必要動你的弟弟。”慕容烨雙手搭在身側,宛若天生貴族一樣享受着她的服侍,此話一出,卻是讓她有些愕然。

韶靈嗤笑一聲:“這麽簡單?”

“不然……你真以為爺要把你吃幹抹淨?”

慕容烨無聲冷笑,悠然望着她那纖細身姿,不疾不徐地問道。

他居然暗自指責她賊喊捉賊?!

他過去不曾碰過她半根手指頭,這也是不争的事實。

“七爺,你容我想想。”她沒有轉身,邊倒茶邊說。她雖還找不到七爺的症結,但心裏明白,他就像是凍傷之人,需要熱源,人被折磨到這般田地,他暫時沒心思想那些花前月下的情事。

他此刻看來很平靜,但以真氣都無法驅散的寒冷入骨,他定是很痛苦。

但對她而言,她安全了,韶光也安全了。

似乎,是件好事。

“老馬說你父親在京城經商二十載,九年前那趟是回老家去?老家在何地?”背後,傳出慕容烨的詢問。

執掌茶壺的右手沒有任何顫抖,她垂着眼,一臉平靜安詳,看那茶水從壺嘴中傾倒而出。“阜城。”

他終于問了。

九年都不曾在意過她的身世,如今七爺卻想起要問,她更不能掉以輕心。韋莊才是她的老家,韋莊不過是千百戶人口的鄉野之地,百年內出人頭地的宗族也鮮少有之,有些事,不必掘地三尺,就能被他輕易獲知。

但阜城就不同了,在京城之下,整個江南最繁華的地方,就屬它了。名門望族比比皆是,商賈大戶如過江之鲫。

“原來是阜城呵……阜城可有個非同一般的人物啊——”慕容烨徑自陷入沉思,雖然言語閑散,但目光卻熾燃着。見她端着茶盞盈盈走來,他語調輕轉,唇畔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你聽說過那人名字沒有?隐邑候風蘭息。”

茶杯端的穩當,茶水不曾溢出一分,她揚起唇,宛若懵懂孩童,嫣然一笑:“七爺,侯是什麽?”

“王侯将相。”慕容烨接過溫暖茶杯,卻懶得解釋清楚,一句帶過,逐字停頓。

“我不記得七爺讓人教我學習這些。”韶靈噙着笑意看他品茗姿态,神色自如,唇畔溢出一道豔羨的輕嘆。“不過此人的名字倒是好聽。”

慕容烨望向她恬靜的側臉,許久,才緩緩溢出一句話來。“豈止名字好聽,據說人也長得玉樹臨風,一等風流,絕世無雙。”

茶杯送到她的手邊,待她接過,他卻揚起壞笑不松手,将那雙軟嫩柔荑抓到胸前,緊緊貼在他寒冷如冰的心口。

她的掌下,隐約有他的心跳。

慕容烨長臂一拉,她始料未及,整個人都撲在他的身上,一手握着茶杯貼在他的胸膛,她的氣息紊亂,卻并不心動。

一樣的戲碼,用了兩遍就不好玩了。

她并不含羞低頭,相反,對着他的臉,淺淺笑問:“七爺對這個侯上了心?”

“這些都等爺睡醒了再談,如今——”慕容烨并不避諱,臉上也不見半分怒氣,翻身摟在懷中,嗓音越壓越低。“陪爺睡一晚。”

“七爺,韶光還在屋裏等我。”韶靈的臉色越來越淡,哪怕這個男人對于自己而言暫時是安全的,但被慕容烨擁着入睡,哪裏是她敢想的?

他的涼意從胸口傳來,她像是貼着一個冰塊,而他仿佛貪戀她的溫熱,雙臂環繞在他的腰際,閉着眼佯裝入睡,一聽她提及韶光名字,語氣更是決絕霸道,不容商量。

“那爺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猶如一頭困獸,被困在他的雙臂之中,甚至兩人胸口貼合的毫無縫隙,她一呼吸,胸前豐盈就有起伏,同床共枕的姿态更令人難堪,她動彈不得。若他是個正常男人,又如何能克制軟玉溫香在懷的情欲?

她睜着眼,在慕容烨的懷中熬了一夜,他果真不曾動別的念頭,仿佛她在他的身邊,不過是一個暖和的枕頭罷了。過了三更,他的身子漸漸回暖,不再那麽寒涼,擁着她的手也松了。

這時韶靈才舒了口氣,背轉過身去,她并不習慣一張床上,躺着兩個人,仿佛連她空了很久的心,也擁擠許多。

垂下眉眼,她神情松懈,暗生自嘲,這回是她多心了,慕容烨所謂的“睡”她,居然如此單純。

身後的男人,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韶靈的目光定在那窗外的月華上,突地想起九年前被馬伯從水中撈出,凍傷的身體翻了個面,她見到的就是如此明澈無暇的月色。

僵硬的肩膀,終究無聲垮下來。

她躺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身子像是被千軍萬馬踐踏而過沒有一處不疼的那一個雪夜,雪花堆積在她的眼角,卻遲遲不化,她死過一回,才知此生永遠無法忘記哭都哭不出來的那種絕望和蕭索。

從那以後,她就不信任何人了。

只是為何……今夜她的心多了一抹惆悵若失?難道是因為七爺突然提及的那個名字?

風蘭息。

如今他是齊元國的隐邑侯了?!

她半阖着眼,長睫無力垂下,側着身,枕着自己的胳臂,她突覺疲倦,漸漸發困,耳畔仿佛傳來一陣陣不肯停歇的盛夏蟬鳴。

她坐在枝桠上,晃蕩着小細腿兒,低頭看着樹下有人走動,白袍少年緩緩駐足,仿佛察覺的到她的存在。她喉嚨壓着笑,一手捂住唇兒,屏息凝神,他繼續邁動一步,她這才忍不住,“噗嗤”輕笑出聲。

樹下的少年,聽到了樹上的笑聲,終于擡頭來看她——

少年的面容漸漸清晰,面若溫玉,眉目清朗如靜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蘭玉樹,衣袂飄動。

夏蟬突然停止了歌唱,樹葉不再被風吹拂,整個世界都清淨的不像話,她望着他,彼此都沒說話。

原來,這一段記憶也被冰雪深埋在地,原來,如今再想,居然也會這麽可怕。

少年的身影,在她的眼底愈發模糊不清,就像是在水中滴了一滴墨,漸漸暈開了,到最終,徹底跟深沉的夜色混為一體。

韶靈的胸口悶痛,時隔多年再聽到他的名字,卻在她的心裏種下了不可逾越的荊棘。

他……早該娶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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