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和新雨說要陪齊天晚聊天解悶并不是開玩笑的。

據她這麽多天的觀察,齊天晚跟家人關系不好,又沒有談戀愛,生活裏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看上去他和很多人在說話,可那僅僅是說話而已,稱不上是交流。

如果一個人長時間沒辦法跟人交流就會覺得苦悶孤獨乃至抑郁,很不利心理健康。

鑒于對方那麽真心幫助自己的份上,和新雨覺得自己可以充當那個解悶交流的對象。

“你可以把心事告訴我,我就只是個娃娃,不會向第二個人洩露你的秘密,絕對可靠可信,還能幫你分析逗你開心,人類喜歡寵物喜歡毛絨玩具的原因不就是這個麽。別人的玩具都不會說話,我還能回應你,這是多麽完美的事。”

這一通分析讓和新雨覺得自己的存在也開始有了意義。

她一臉真誠地看着齊天晚等待他的回應。

愣了一下,齊天晚忽地笑了起來,将她捧起來順了順頭發:“你說的确實很有道理。”

但是他并不習慣将心事說給外人聽,他是成年人了,可以掌控自己的情緒,就算偶爾有崩潰的時候也能自我調節。

不過娃娃的存在确實極大豐富了他的業餘時間,當然,也因為太過在意,不可避免地分走了許多工作時間。

“謝謝你的好意,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找你解悶的。”

沒有被拒絕那就是答應了,和新雨開心地點了點頭:“那就這麽說定了。”

聊完了這個,和新雨又問出了新的疑問:“這裏真的是你家麽,為什麽客廳的裝修和卧室相差那麽大,是不是買的漆不夠了卧室不能刷了?”

齊天晚嘴角抽搐,沒忍住笑了起來:“你可真會想,這是,嗯,是一種裝修風格。”

“可真獨特,像你這個人一樣。”

“我這個人怎麽樣?”齊天晚好奇地問道。

“很好,很善良!”和新雨大聲答道,然後聲音又低了下去,用幾乎聽不清楚的音量道。“還很變态小氣潔癖。”

“嗯?聽不清,是不是音量鍵壞了?”

和新雨搖頭:“沒有,我是說你很好,是我遇見的最好的人類了,很榮幸遇見你。”

齊天晚捧着她回客廳,邊走邊笑:“你才遇到幾個人就這麽說。”

“很多。”以前的記憶不清楚,卻還有個模糊的印象,日常生活裏除了很要好的朋友,沒幾個人願意幫助別人,就算是好朋友也很有可能拒絕。

所以齊天晚真的很好了。

因為有個突然話痨的和新雨在,這天晚上齊天晚睡前連手機都沒看,一直在跟她聊天,直到夢裏也還夢到自己在說話。

和新雨說着說着發覺人沒聲音了,轉頭看了眼,發現他已經睡熟了,只能意猶未盡地閉上了嘴。

大清早,齊天晚不是被鬧鐘和陽光叫醒的,耳邊有個元氣又積極的聲音喊他起床。

齊天晚睜開眼就發現腦袋上多了只娃娃,這是和新雨努力了一夜的結果,她現在能順暢爬上枕頭了,然後就抱着齊天晚的腦袋用力晃,把他給弄醒了。

“起來上班了,快醒醒。”

齊天晚無奈地睜開眼睛,将扒在自己臉上的娃娃給拿了下來。

才十厘米就這麽能鬧騰了,要是二十厘米,豈不是直接能拆家了。

“好了好了,起來了。”

和新雨還是激動的,終于有人能說話了,感覺外面的世界都不一樣了。

之前一直想要脫離身體去投胎,也是因為不适應娃娃的身體和生活,太難熬了,給自己一點希望盼望着能離開。可現在她覺得生活好像也沒有那麽糟糕,起碼還能動能看能說,想放空的時候就放空,也不需要學習不需要工作了。

她每天看齊天晚被困在公司各種會議各種資料文件就為他頭疼,好像自己以前也被困在這麽狹小的辦公桌前,承受巨大的壓力。

仔細對比一下,現在的生活挺好的,比面團還好點。

起碼面團還得吃喝拉撒,有生老病死還有可能被抛棄的風險。

揣着這樣自我對比後高興的心情,和新雨跟着齊天晚又去了公司。

齊天晚也沒覺得每天帶一只娃娃去公司有什麽不對,放在家裏他總不放心。

今天又是開會日常,齊天晚怕和新雨會上給他搗亂,把她放在了抽屜裏。

“你現在這裏,等我回來,有什麽急事可以呼叫我。”

辦公室和會議室距離不算特別遠,藍牙信號還不錯,這個距離斷斷續續的能連上。

等到人走之後,和新雨就不滿足待在抽屜了,昨天這裏都翻遍了,沒什麽好看的。

她将抽屜撞開一條縫,扒着不高的牆把自己翻了出去。

和新雨想去辦公室外的地方看看,來過公司好幾次,她其實對這裏很陌生。

走路速度還是不如爬行快,和新雨趴在地上快速擺動身體前進,卻在到達門口時停住了。其實她還不敢出去,沒有齊天晚在,被其他人撿到不知道會拿她做什麽,目前為止,和新雨還是很依賴齊天晚的。

她轉個頭朝會議室走去,這種玻璃門就算關着也有縫隙,她仗着自己現在骨架硬,硬是跟貓一樣把自己給擠進去了。

這個小會議室主要是為了接待重要客人的,屋裏還有個很講究的博古架子,上面放着各種茶葉罐和茶具,瞧上去就不像是齊天晚能布置出來的,這個人喝水就喝白開水,咖啡也沒見他喝過幾杯,更別提茶了。

上次跟齊天晚一起過來一直被捂在口袋裏沒出來,這會進來,和新雨把所有角落都轉了一遍,如果不是時間不夠,她還想趴到架子上看看。

剛轉完正想出去,就發現外面進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先前還在開會的齊天晚,他臉上挂着營業性的微笑,引着一個有些禿頂的中年人和一個職業裝的中年女性。

禿頂男人樂呵呵地道:“我還是很看好你們的,技術先進質量過硬,這價格也很公道,就是售後這塊還得再商量商量。”

齊天晚道:“我們全國主要城市都有售後網點,後期鋪開會在一些地級市開設門店,這一點會跟上,不用擔心。”

“哦,原來你們規劃的這麽大,那我就放心了。”

幾人一邊說着一邊進了小會議室,米娅跟在後面,手裏抱着一疊早就準備好的合同,旁邊是法務部的同事,兩邊的合同還要改,得重新拟定。

和新雨出去的路被堵住,為避免被發現,趕緊把自己藏在了架子邊,這裏正好有個放插座的空隙,這個小會議室其實挺空的,也就架子邊能躲一躲了。

齊天晚并沒有看到娃娃存在,他也是沒想到她能越獄跑這麽遠。

和新雨偷偷從縫隙裏看着齊天晚和人談事情的樣子,瞧着真有總裁範,本來有八分帥也被襯托的有十分了。

盯了一會,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齊天晚的視線朝架子看過來,和新雨趕緊縮回腦袋臉朝牆壁。

但她忘記了,裝在身上的擴音器是有收音功能的,外界的聲音大一些,也能通過藍牙傳到齊天晚那,他正講着話,突然感覺耳朵裏有重聲出現,不動聲色地按了下耳朵,果然,耳機裏面有另一道聲音,非常清晰。

小會議室就挨着他的辦公室,這裏隔音不算很好,也沒辦法從耳機裏聽得這麽清楚,除非娃娃現在就在會議室裏。

齊天晚的視線在屋裏掃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最後重點看向架子,也只有這裏能躲藏了。

和新雨還不知道自己被發現了,縮了一會覺得沒事了,又将腦袋伸了出去。

這場小會議本來就快要結束了,修改完合同就能簽字,現在幾人從沙發轉移到了會議桌前。

正瞧着,和新雨突然敏銳地聽到細微的叮咚聲,接着有什麽東西順着地面咕嚕嚕地滾了過來,等那東西在自己腳邊停下來,她定睛一看,是顆被金嵌着的寶石珠子,藍窪窪的寶石瞧着就價值不菲。

有人東西掉了,也不知道是誰的,瞧着比較像那個中年女人,她觀察過米娅,她不戴耳環和項鏈,手上只有個手表,唯一比較活潑的地方就是她紮頭發的皮筋上有個小熊,很小,都不足五厘米大,看到的時候和新雨還想過,還好自己是到了棉花娃娃身上而不是那樣的小熊,不然也太慘了,只能待在皮筋上哪都去不了。

中年女人還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麽東西掉了,簽完合同後幾人就握了手要離開。

和新雨趕緊提醒齊天晚:“先別走,有東西掉了,是一顆藍寶石,在架子後面。”現在不暴露自己不行了,希望齊天晚回頭不要叨叨她亂跑這件事。

齊天晚要送人的腳步一頓,嘴裏客套着,腳步一挪到了架子邊,視線朝下面看了眼,就看到窩在小角落裏仰頭沖他笑的娃娃。

這笑容怎麽看怎麽心虛。

和新雨伸腳将寶石往前踢了踢示意他看。

齊天晚撿起珠子并順手将她一起拎起來塞進口袋裏,大聲道地道:“這裏有顆寶石,是誰掉的?”

中年女人一看,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項鏈不見了。

“啊,是我的是我的!”她趕忙道,“這是我丈夫送我的結婚禮物,這麽多年我一直帶着,金托下面有兩個很小的字母。”

齊天晚反過來看了眼,果然有兩個很小的ZM字母。

“太謝謝了,如果真丢了我恐怕很久都睡不着覺了。”

中年女人原本一直公事公辦客套的語氣驟然變得親切熟稔了許多,甚至跟齊天晚開了句玩笑:“齊總事業有成,什麽時候成家啊?”

齊天晚對這種問話向來都是能敷衍就敷衍,他并不是恐婚族,只是家庭原因對婚姻很失望,也對靠近自己的女性很警惕,這才一直擱置到了現在。

“呵呵,看緣分吧,緣分還沒到。”

打了個哈哈将一行人送走,又把秘書和法務都打發走之後,辦公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齊天晚這才松了口氣,然後虎着臉将口袋裏的娃娃拿了出來。

許久沒面對過齊天晚的冷臉了,驟一看到還有點不适應,和新雨眨巴着眼睛:“你生氣了?你開會太久了,抽屜裏很無聊,我就出來轉轉,我沒有跑出去,你看我還在辦公室範圍。”

倒不是她不想去,就是怕自己出去被壞人抓走了,她可是只很警覺的娃娃。

齊天晚對她就是生不起氣來,冷臉只維持了幾分鐘就敗下陣來。

“沒有生氣,下次出來記得跟我說一聲。還有,剛剛的事謝謝你。”

收到感謝,和新雨立即活潑起來,嘿嘿笑了笑:“那是,我身後可是有個小坑的,要不是我恰好在那裏擋住了,這寶石就掉進坑裏看不見了,萬一客戶心情不好這單生意黃了,那可就慘了。”

當然,找不到寶石也不至于有這麽嚴重的後果,和新雨就是誇張的說法來為自己邀功。

齊天晚捏了下她的手:“行,你說得對,想要什麽獎勵?”

和新雨立即轉向外面:“我要參觀你的公司!”

這地方來了好多次了,她都沒有看全,這次一定要好好參觀一下。

這個要求很好滿足一點都不過分,齊天晚不答應都不行,但直接在外面走一圈真的很奇怪。

齊天晚嗯了一聲:“可以,但要等一下,還有工作沒處理完。”

他打定主意要拖到下班時間公司的人都下班了再出去。

和新雨很快猜到他的想法,嘴角彎出弧度哼了一聲,等下班就下班吧。

然而下班時分,公司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前臺的電話打到了米娅那裏,米娅瞅着齊天晚的表情猶猶豫豫地說道:“齊總,齊子軒來了。”

齊天晚頭也沒擡地道:“不見,讓他回去,說我不在。”

米娅正要回複,就有一個個子挺高的年輕人走了過來,這年輕人有一張很招人的五官,臉上帶着笑容,眼睛像含了桃花般,本應該是有點花心的長相,硬是被他身上那點稚氣給打散了。

他在辦公室門口停住,敲了敲門道:“請問齊總在麽?”聲音很是元氣,和在外板着臉的齊天晚截然相反。

人都到門口了也趕不走了,齊天晚皺着眉讓米娅先出去,他将和新雨放進抽屜,不想讓齊子軒看到她。

但和新雨現在真不想進抽屜,關上後裏面烏漆嘛黑的啥都看不見,太沒意思了。

在她的強烈抗議下,齊天晚只能将她放進口袋。“乖一點。”

門口齊子軒再次禮貌問道:“我可以進來了麽?哥。”

“叫我齊總。”

“好的齊總。”

齊子軒徑直走了進來,到沙發邊時将背後背着的包取下來,從裏面拿出個盒子,瞧着是份打包的外賣。

“哥,我剛從學校回來,給你帶了校門口的馄饨,水和馄饨分開裝的,裝好我就立即趕來了,還熱乎着,你趕緊吃。味道和你那時候應該沒有變。”齊子軒将馄饨放在他桌子上。

齊天晚按住手邊的文件:“不需要,現在是上班時間,不是在你家裏,不要帶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過來。我還在忙,沒有事就趕緊回家去。”

齊子軒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委屈地後退一步。

“現在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我在樓下等了一會才上來的,這是特地給你帶的晚飯,你總是不按時吃飯,胃肯定又要疼了,我上次看你車裏還有胃藥。”

“齊子軒,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特地叮囑,也不需要你來送飯,收起你的自我感動。你母親的那套對我行不通,這樣子真的很惡心。”

齊子軒不笑了,默默拉上自己的包往外走,像是有點委屈又有些不甘地,走之前眼中泛着淚光道:“我是真的擔心你的身體,既然你這麽不待見我,那我不來了。我走了,哥。”

等齊子軒離開後,和新雨從齊天晚口袋裏爬出來,有點譴責地瞧着他。

這弟弟挺好的,還特地跑來給他送飯,那混沌瞧着個個飽滿,薄薄的餡料透着皮泛出一股肉粉色,很引人食欲的樣子。

齊天晚沒給她解釋,他現在的家庭很複雜,齊子軒是父親再娶的那個妻子溫令慧的孩子,比他小了十二歲,現在還沒有大學畢業。

說來也很諷刺,齊子軒出生的時候,齊天晚的母親和齊弘業還沒有離婚,兩人那時候關系雖然一般,對外維持的還不錯,一直到他高中時兩人才因為一場事故徹底分開離了婚,他的母親段敏彤去了國外定居,這些年都沒怎麽回來過。

父母離婚後只短短幾個月,齊弘業就再婚并将妻子帶了回來,一起回來的自然還有已經幾歲大的齊子軒了。

煎熬了幾年,成年後齊天晚再也沒有住過那個家,一直獨居至今。

這些事情看上去很狗血,可當它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就說不出狗血兩個字了,只有悲哀和惡心。

齊天晚很惡心齊弘業,也惡心溫令慧和齊子軒,甚至也惡心現在這家公司。如果不是因為母親,他絕對不會繼續留在這裏。

靠在椅背上,齊天晚用手背蓋了下眼睛,剛剛工作時的無所不能仿佛被瞬間瓦解了。

和新雨察覺到他的不開心,歪了下頭,努力伸長手臂撲在他身上努力擁抱他。

“不開心快跟我說,讓偉大的娃仙來幫你去除煩惱。”

齊天晚沒忍住笑了:“娃仙?那娃仙能不能幫我處理完剩下這些工作?”

和新雨立即搖頭:“哦,我說錯了,我只是只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棉花娃娃,我可以勉為其難貢獻我的面皮讓你擦眼淚。記得輕一點擦哦。”

“哈哈哈,擦嘴行不行?”

“如果你不嫌髒的話,也不是不行,我肯定不嫌棄你變态。”

齊天晚笑的前仰後合,這一刻他很慶幸還有只娃娃陪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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