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魚傳尺素

衆人吃完餡餅，便開始漫長的複盤。這大概算是日常訓練裏最痛苦的一部分，虎哥帶着他們分析剛才的訓練賽視頻，每一處失誤都被放大、放慢、公開處刑。而五個人當中，餘方被罵的次數最多。

其實虎哥平時也沒有這麽暴躁，只是餘方的失誤都是同一種，導致他越罵越暴躁。

“你是說了不能上吧？啊？那你怎麽不再說一遍？你就哼唧那一聲誰聽得清？！”

“報點！什麽叫報點！你報出來啊！你這能叫報出來了？！”

“這波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你說搶龍，你還看見他們打野是殘血，為什麽不去！為什麽！哦，因為池肅說搶不了，他說搶不了你就聽？你是指揮他是指揮？”

虎哥罵得腦門都出汗了，扯張紙巾擦了擦：“餘方我跟你說，你的思路沒問題，指揮的內容也沒問題，但你如果一直是這種态度，這比賽沒法打——既然你已經決定留下了，就好好想想吧。”

從複盤開始到結束，餘方都沒有說過話。直到此刻，他才點了一下頭，低聲說：“好。”

虎哥皺眉：“‘好’什麽？”

餘方說：“我想想。”

虎哥長嘆一聲：“你抓緊調整，下周五就開賽了。”

虎哥走了，阿開補直播時長，萬格和May拉了青訓的選手三排，訓練室迅速恢複歡聲笑語。池肅也要補直播時長，等待電腦開機的幾十秒裏，他偏了偏頭，看見餘方仍然坐在原位。

他沒有打游戲，也沒有開電腦，只是那麽坐着，淩亂的劉海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池肅思索片刻，給自己百忙之中的母親大人，發了一條微信。

LKG.Su： PTSD患者有沒有害怕和人發生沖突、消極應對人際關系的症狀？

幾秒後。

心啓咨詢：誰啊？

LKG.Su：你先回答我。

心啓咨詢：每個PTSD患者的成因不同，病症的表現也會有所不同，你把人帶過來我看看。

LKG.Su：不方便。

心啓咨詢：哦？你談戀愛了？

LKG.Su：不是！

心啓咨詢：還在單方面暗戀？

LKG.Su：不是！！！

心啓咨詢：行吧。提醒一下，PTSD不是鬧着玩的，需要專業的心理治療。

LKG.Su：嗯，知道了。

池肅放下手機，又朝餘方瞥了一眼。

那家夥竟然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

像一條被丢在路邊的、風幹的、絕望的鹹魚。

就算自己是個女孩兒，也不會暗戀這家夥吧？池肅收回目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喚道：“餘方。”

好幾秒，餘方才“啊”了一聲，他總算直起腰，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沒反應過來是誰在叫自己。

“我，”池肅盯着電腦屏幕，“雙排嗎？你指揮。”

“咱倆？”

“排不排？”

“……排吧。”

餘方打開游戲，登錄他自己的賬號。選手打訓練賽有專門的賬號，平時直播才用自己的賬號，所以，雖然餘方已經來了幾天，但池肅還沒有他的好友。

一分鐘後，兩人順利加上好友。

YYYYYu，貴族三級。

貴族等級對應賬號的消費金額，最低一級，消費額6元；最高八級，消費額10008元。

池肅的好友列表裏都是職業選手，這幫網瘾少年視皮膚為尊嚴，自己可以不修邊幅，游戲皮膚卻一個都不能少，故而池肅的游戲好友一水兒都是貴族八級。

現在不一樣了。

混進了一個貴族三級。

池肅默默打開搜索引擎：天穹之戰貴族三級要花多少錢？

“隊長，我邀請你了，你接受啊。”餘方說。

“來了，”池肅關掉網頁，頓了一秒，“你怎麽不上大號？”

“這就是我大號啊，”餘方倍感莫名其妙，“我又不用帶女朋友上分，搞什麽小號。”

“你大號貴族三級？”

“啊，是啊。”

“只花了三百塊錢？”

“三百零五塊。”餘方強調。

“……嗯，”池肅沉默了片刻，“真多啊。”

池肅開始直播，僅僅十分鐘，他直播間的人氣就躍升到《天穹之戰》板塊第一。

@夏天的果果：嗚嗚嗚嗚老公你去哪了，媽媽想死你了！

@Tina：那個，你們的輩分是不是有點亂？？？

@明天不吃：寶子你告訴媽媽，那天早上你對Yu幹了什麽？

@耶耶也：woc野輔雙排，kswlkswlkswl

@哪裏有糖哪裏有我：笑死，我記得之前阿開還吐槽過，肅崽剛到LKG的時候，足足半個月才同意跟他雙排，怎麽這麽快就和Yu雙排了？

池肅瞟了眼密密麻麻的彈幕，沒有吭聲。

倒是阿開把腦袋湊過來，假聲哭嚎道：“你竟然和餘方雙排！！！憑什麽！！！這些年我伺候你伺候得不好嗎？哪次你吃中路線我沒給你？為什麽！每次雙排都要我求你！而你！主動和他排！”

池肅皺眉，低罵道：“滾。”

“算了吧開哥，”May在旁邊涼涼地說，“這種事強求不來的。”

“嗚嗚，我算是真心錯付了……”

餘方咳了一聲：“阿開，要不你來吧？我單排也是一樣的。”

阿開立刻收住嚎叫，語速飛快地說：“那還是算了，我提醒你啊，跟他雙排心理壓力很大的。”

餘方：“……”

經過阿開這一頓鬧，池肅直播間的人氣更高了。游戲開始，餘方悄悄将手心在T恤下擺蹭了蹭。

在MSG的時候，他幾乎沒和隊友一起排位過。雖然MSG也有直播任務，但他的人氣低，玩的又是無聊的輔助英雄，所以直播間的觀衆非常少。

——每次直播大概也就一兩百個觀衆，且都是随手點進直播間的路人。剛才他偷偷點進池肅的直播間，已經有将近兩萬觀衆了，他們統一挂着池肅直播間的牌子，熱烈讨論着池肅的一舉一動。

當然，也讨論他。

他不得不承認，此刻，他有些緊張。

“指揮啊。”池肅忽然說。

“哦。”餘方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想，他和池肅雙排，剩下三個隊友都是随機匹配的路人，難道他要開全隊麥指揮？

再說就算他指揮，路人也不一定聽吧？

餘方還是硬着頭皮打開了全隊麥克風，聲音有些低：“我去幫忙反野，射手保護好自己，下路來了兩個，小心點。”

半分鐘後，射手以一挑二，送了一血。

餘方：“……你別那麽兇，穩一點。”

耳機傳出一陣電流聲，射手開麥了。

“草你馬的，誰他媽讓你在這瞎比比？輔助不跟射手還有臉了？草你馬的菜逼，我真服了，輔助不跟射手……”

噴子并不稀奇，但池肅在直播……餘方沒搭理他，再次蹭了蹭手心的汗。

下一秒，池肅說：“閉上你的狗嘴。”

射手：“我草！你幾把誰啊！關你屁事！菜逼！”

池肅直接把他屏蔽。

中路法師也開麥了，是個女生：“這人的嘴這麽臭呀，輔助一級去幫忙反野也沒問題吧？”

上單坦克打字道：“就是就是。”

池肅說：“接着指揮吧。”

餘方：“……嗯。”

氣急敗壞的射手直接挂機了，戰局變成四打五，餘方不得不分外認真地指揮起來，全程保護池肅。很快，池肅一波天秀操作拿到五殺，經濟全場第一。

開局十五分鐘，他們推掉對面的水晶。

水晶爆炸的前兩秒，池肅開麥：“射手，誰是菜逼？”

那射手只“草”了一聲，後面的話說不出來——游戲就結束了。

彈幕開始發瘋。

@那那那天：我瘋了，池肅你這是逼我媽粉轉女友粉啊……

@okli：老公怎麽罵人都這麽蘇QAQ

@南風知我意：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好甜嗎？

@侃侃：你不是一個人！！！魚傳尺素szd！！！！！！

池肅看了眼彈幕，喃喃道：“魚傳尺素？”

***

兩人繼續雙排，餘方仍然開麥指揮，有時候隊友理他，贏得很順利；有時候隊友不理他，他就只能指揮池肅。

好在池肅很聽話。

淩晨兩點，阿開和萬格勾肩搭背地回寝室了。May要回去敷面膜，也走了。嘈雜的訓練室安靜下來，只剩餘方指揮的聲音，和池肅時不時的應答聲。

又一局游戲結束，餘方打了個哈欠，忽然發現訓練室只剩他和池肅了。

池肅退出游戲，關掉直播：“今天就到這吧。”

“嗯。”餘方起身，猶豫了幾秒，小聲說，“謝謝你啊，隊長。”

池肅訝然：“謝我什麽？”

“你陪我練指揮。”

“你不用謝我，”餘方忽然這麽正經，池肅竟有些不适應，“今天那局訓練賽是我說別去搶龍……虎哥要罵也該罵我。”

“可我是指揮啊，”餘方無奈地說，“我應該堅持一下的。”

“你是不是很怕和別人起沖突？剪刀在貼吧黑你，你差點就背鍋了；你指揮的時候也是，你明明是對的，但你總是很猶豫。”

餘方表情一變，笑嘻嘻道：“有嗎？我這人只是比較講禮貌嘛。”

池肅看着他，不說話。

半晌，餘方投降似的點點頭：“對，我就是這種人……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披替什麽地麽？反正我不懂……我不适合做指揮，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這是第一次，池肅從他嘴裏聽出沮喪的語氣。

他還以為他永遠都是那麽油鹽不進。

“再試試吧，”池肅想了想，認真道，“下次你說什麽，我就幹什麽。”

餘方感動極了：“隊長，你真好……”

“反正現在也找不到別的輔助。”池肅補充道。

餘方只好幹笑兩聲：“……說得也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