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失誤

LKG俱樂部距離比賽場館有些距離，比賽晚上七點開始，為了防止路上堵車，他們五點半就從基地出發。

平日裏，為了保證比賽時的精神狀态，餘方會在去場館的路上小憩片刻。今天，他也閉了雙眼靠在椅背上。

卻毫無睡意。

萬格在旁邊戴着耳機聽歌，餘方從他耳機的漏音裏聽完了好幾首抖音神曲，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保姆車駛入地下車庫，開車門的瞬間，悶熱空氣撲面而來，餘方沒忍住，擡手按了按太陽穴。

池肅明明走在他前面，卻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忽然回頭看他。

他輕聲說：“你怎麽了？”

“沒事，”餘方沖他笑笑，“可能是空調開得太足了吧。”

池肅“哦”了聲。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半小時，一行網瘾少年走進休息室，各自盤踞在沙發裏，開賽前的這一小段時間，大家通常會各玩各的，保持一下手感。

餘方坐下沒一會兒，鄧經理出去，又回來，丢給他一件LKG的隊服外套。

餘方茫然地看他。

鄧經理說：“你不是嫌空調太冷麽？”

“哦……是有點。”餘方愣了一下，扭頭看向池肅，池肅正在專注地打游戲。

十分鐘後，兩隊選手上臺調試設備，比賽即将開始。

大家都戴了耳麥，阿開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商量打完比賽吃什麽——吃飽了容易犯困，所以他們都是餓着肚子打比賽的。

阿開說：“咱們去吃基地旁邊那家潮汕牛肉火鍋吧，上次去他家胸口油賣完了，人家惦記了半個多月……。”

May輕哼一聲：“你不是減肥麽？還吃胸口油？”

阿開嬌嗔：“偶爾一次嘛。”

牛肉火鍋？餘方遲鈍地想，那我就不去了。

池肅忽然說：“這麽熱的天你們吃得下火鍋？”

“就是啊，”May向來講究養生，立刻附和道，“回基地随便吃點算了。”

阿開好像又說了什麽，餘方沒有聽清楚。很快，裁判宣布比賽開始。

LKG對戰奔雷第一局，餘方拿了個保護型英雄，杉。這英雄雖然傷害極低，但發育到後期就是個堅不可摧的肉山，承傷能力很強。

可惜，奔雷沒有給他們發育到後期的機會。

奔雷的進攻節奏太快了，比本賽季他們交手過的任何一支戰隊都要快。也許這就是冠軍戰隊的壓制力——作為指揮，餘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思路跟不上奔雷的進攻速度。

第一局，第十七分鐘，奔雷推掉了LKG的水晶。

中場休息，餘方去衛生間洗了把涼水臉。

他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蒼白，瘦削，眼下有不太明顯的黑眼圈。

LKG對戰奔雷第二局，虎哥給池肅拿了逐斯，給餘方拿了寺之園。又是這個刀尖舔血的組合，餘方有些遲疑，說：“要不要拿個穩一點的？”

虎哥說：“就這個吧，打奔雷拖不到後期，我們就跟他們打架。”

“……嗯。”

開局還算順利，奔雷的打野帶着輔助來反野，阿開和May支援及時，把池肅的野區保住了。

第四分鐘，兩支戰隊在下半區河道發生團戰，奔雷死了輔助，LKG死了May，C位換輔助，LKG略虧。

May小聲說：“你們看好視野，剛才對面打野繞後都沒人發現。”

萬格連忙說：“我的我的，大意了。”

餘方皺了皺眉。剛才那波團戰爆發之前，他應該先用技能探一探左後方的草叢——奔雷的打野就躲在裏面。可他怎麽就忘了呢？

奔雷拿到優勢，開始瘋狗一般地找LKG打架、入侵LKG野區，兩隊的經濟差如滾雪球越來越大。

第十一分鐘，奔雷五人抱團開龍，在大龍僅剩血皮的剎那，池肅沖進龍坑，懲擊搶龍！

“Nice！！！”阿開激動地叫出來，“隊長牛逼！！！”

雖然池肅陣亡了，但LKG搶到大龍，多少把局勢拉回了幾分。LKG獲得短暫的喘息機會，萬格笑了一下：“我感覺這把能翻。”

餘方抿唇，沒有接他的話。

第十九分鐘，兩隊經濟持平，解說甲興奮地說：“LKG竟然拖住了，他們的逐斯寺之園組合真的能創造奇跡嗎？”

解說乙雙眼放光：“要知道，從上賽季到今天，這是LKG和奔雷交手的第六場比賽，前五場LKG都輸了——今天是LKG的複仇之戰啊！”

話音未落，又爆發一波團戰。

這一波團戰，比賽雙方都是滿血滿經濟，每個人都做出了頂配裝備，誰勝誰負，就看團戰的配合能力和選手的個人操作了。

萬格頂在最前面，抗下成噸的傷害，為池肅創造輸出環境。

May被奔雷的輔助控住，死前和對方一換一。

池肅抓死了奔雷的打野和中單。

解說甲：“LKG好像打贏了！奔雷只剩林見！LKG還有Su和Yu，但Su的血量很不健康，他能回家嗎——”

林見還有半管血，池肅只剩血皮，兩者隔着一段距離，餘方語速飛快地說：“池肅！回家！”

他放出了寺之園的技能，那條踩中就可以回泉水的線。

此刻的戰況分外膠着：池肅藍條見底，沒有技能，如果他停下踩線，就有被奔雷的射手林見瞬殺的風險；如果他不踩線，就需要自行點擊回城，而此刻，奔雷的兵線已經在攻打LKG的高地塔。

餘方喊道：“踩線！他沒閃！過不來！”

池肅來不及應聲，直接踩到寺之園的回城線上。

變故就發生在這零點一秒。

林見身形一閃，沖上來收掉了池肅的人頭。

屏幕陡然變成黑白，池肅自己都愣了兩秒，他張嘴想問“你不是說他沒閃現嗎”，話到嘴邊又憋回去——現在LKG只剩餘方，一個攻擊輸出極低的輔助，而奔雷的林見，正追着餘方放技能。

餘方移速比林見快，到底是活着跑回了家。但林見的傷害實在太高，餘方來不及清掉兵線，林見就把LKG的水晶推掉了。

最後那幾秒，耳麥裏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盯着屏幕，沉默。

解說甲嘆氣：“這局LKG真的有機會翻盤的……可惜，可惜。”

解說乙找補：“林見竟然把閃現留到了最後，太能藏了，LKG也沒有想到吧。”

此時餘方只有一個念頭：他再也不想玩寺之園這個鬼東西了。

兵敗如山倒，好像大家都被打蒙了，第三局，奔雷拿出他們的絕活陣容，四平八穩地打敗了LKG。

夏季賽開賽以來，LKG的三連勝就此終結。

***

輸了比賽，自然沒有吃火鍋的心情，五人蔫頭巴腦地回到俱樂部，虎哥也沉着臉。鄧經理安慰道：“有輸有贏很正常嘛，你們快去吃點東西，待會兒還複盤呢——阿開，你上次不是說想吃牛肉粉嗎？我叫阿姨給你煮了。”

阿開悶悶地“嗯”了一聲。

目送着隊員們去食堂，鄧經理才沉沉籲出一口氣，比賽的細節他不懂，但這三比零的大比分，着實有些難看。更重要的是，俱樂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期待着LKG能贏一次奔雷，一次就好——破了那個“奔雷天克LKG”的狗屁傳言。

為什麽就贏不了呢？

“今天的第二把，我以為能翻盤的……”鄧經理無奈道，“算了算了，你也趕快去吃飯吧。”

虎哥卻沒動，低聲說：“你有沒有覺得今天餘方狀态不對？第二把最後那波團戰，他給池肅說對面沒閃現，池肅才踩了他的線——但對面是有閃的，所以池肅死了。”

鄧經理愣怔幾秒，連忙将辦公室的門關緊，小心翼翼道：“你是說……你懷疑……餘方，打假賽？”

“我不是這個意思！”虎哥無語，“你想哪去了！我是覺得吧，餘方今天有點心不在焉的。”

“哦哦……”鄧經理松了一口氣，不是打假賽就好，“來的路上他好像有點不舒服，池肅說他被空調吹着了，還讓我給他拿了件隊服披着。”

“他是朵嬌花麽，空調吹一下都不行？”虎哥搖頭，“算了，待會我找他聊聊。”

另一邊，LKG食堂。

May拿了份沙拉回寝室了。阿開和萬格坐在一起，各自捧着牛肉米粉狼吞虎咽。食堂阿姨用料太實在，一股牛肉湯的味道萦繞在他們四周，餘方只好坐到了餐廳最角落的位置。

他一點都不餓，可能是因為餓過勁兒了，所以只盛了碗白粥。

就在剛才，張新給他發了幾條微信。

“哥，媽在輸液呢，大夫說她今晚再住一晚，情況好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看了你們的比賽，哥，你打得真好，但我感覺你的隊友不行啊，尤其是你們那個打野，網上說他談戀愛了？是不是心思不在比賽上了啊？”

“哥，大夫又開了點藥，還差兩千塊錢，你能先借我們兩千嗎？等我爸發工資了就還你。”

“哥，你看見消息了回一下啊！”

餘方深深換了幾口氣，然後給張新轉去兩千塊錢。

張新秒回：“謝謝哥，我爸發工資了就還你！”

發工資？餘方想笑，每次都是相同的說辭，要麽是母親生病了急用錢，直接找他要。要麽是向他借錢，說發工資了就還——沒有一次還過。

餘方不指望他們還錢，所以也從沒找他們要過。

他只是非常、非常厭惡他們。

既然當初不管他，為什麽現在不肯放了他呢？

“餘方。”

餘方回頭，看見池肅端着幾盤炒菜站在他身後。

“呃……你還沒吃啊？”賽場上出了那麽大的失誤，面對池肅，他倍感心虛，“我以為你吃完走了。”

“去打飯了。”池肅在餘方對面坐下，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餘方更感到心虛了。

池肅繃着臉，表情冷冰冰的，他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啊？餘方心想。

罵吧，他确實該被罵，別動手就行……

池肅擡手。

我靠，真要動手啊！

池肅擡手端起一盤青椒炒肉，推到餘方面前。

他盯着餘方的白粥，低聲說：“待會複盤要很久，多吃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