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低素質

翌日清晨，餘方特意起了個大早，第一個溜進訓練室，挑了距離池肅最遠的位置——他知道池肅習慣坐在進門右手邊的那張椅子上。

沒一會兒，池肅走進來，餘方裝作低頭玩手機，實則豎起耳朵聽着池肅的一舉一動，好在，池肅只是在門口站了幾秒，什麽都沒說。

緊接着阿開也來了，這缺心眼的崽子大呼小叫：“餘哥！你幹嘛坐那啊！那是我風水寶地！”

餘方皮笑肉不笑道：“什麽風水寶地啊？”

“坐那打訓練賽不漏兵，”阿開沖餘方眨眨眼，“餘哥，你還是讓我坐呗？”

餘方指指前方的空調：“我冷。”

阿開：“你冷就穿件外套……”

餘方搖頭：“我這是體寒，穿外套沒用。”

阿開：“……”

阿開只好在別的位置坐下。

總算把阿開糊弄過去，餘方心不在焉地端起水杯啜飲幾口，眼睛在池肅的後背上瞟來瞟去，說實話他現在有點心虛——池肅會不會發現他是故意避着他啊？

哎，不怪他慫，主要是池肅這狗崽子太敏銳了。

餘方無聲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手機。

點開微博，切換小號。

昨晚，他不好意思再打擾阿梨，思來想去，做了一件有些羞恥的事情。

@競圈美少女投稿bot：【投稿002】競競啵啵！有一點煩惱想和各位姐妹說說捏！是這樣噠，人家有一個同事，工作能力hin強，hin高*in帥，比人家小幾歲~最近發現同事好像暗戀人家(o′ω`o) 遵滴有點無語，人家遵滴和他不合适，想問問姐妹們怎樣才能讓他對人家快點下頭？畢竟這種情況有點影響工作捏，謝謝姐妹們鴨~~~

啊，這麽快就發出來了？餘方左右瞟了瞟，見大家都在打游戲，才放心地點開評論區。

@summer_bee：呃，稿主能不能好好說話，看得我都暈字了。

@神靈掠過：稿主是不是走錯片場了，這是竟圈bot，你說的這些和竟圈有啥關系啊，建議左轉嬌妻bot交流煩惱哈~

@我笑死都怪你們：熱知識：竟圈bot是用來交流電競相關的。冷知識：秀恩愛凡爾賽可以去小紅書。

@Aries：散了散了，又是金針菇來裝妹子釣魚了，笑死，金針菇怎麽這麽喜歡裝妹妹啊，別是個深櫃吧。

“咣當”一聲，餘方的手機掉在桌子上。

他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表情像是吞了蒼蠅——這些人怎麽這樣啊！我投稿的內容就是競圈相關啊！我只是不能說出來啊！還有，為什麽她們能看出來我是男的？我裝得不像嗎？怎麽回事！

唉，看出來就看出來吧，為什麽還人身攻擊啊……

餘方兀自郁悶了一會兒，抓起手機，再次點開評論區。

@安建寧：如果稿主說的是真的，我還蠻好奇的，這男生條件這麽好稿主為什麽要拒絕啊？又高又帥工作能力又強還是小鮮肉，稿主把他微信私信我吧，麽麽噠

@我不知道天為什麽是綠色：+1，請稿主把他微信私我，麽麽噠

@初十初二：姐妹們清醒一點，別忘了嬌妻著名故事：你不許搶我老公喔！她老公照片：河童本童。

@mylight：唉，也不要嘲得太難聽了吧……認真回答一下稿主，如果你想讓對方對你迅速下頭，直接的方法就是成為他讨厭的那類人，以前有個爹味男追我，我天天給他發女權相關，一個禮拜他就滾蛋了，這招嘎嘎有效。

……哦？

餘方眼前一亮。

對啊！他總是想不通池肅究竟看上他哪一點——其實逆向思維一下就好了嘛！池肅看上他哪一點不重要，只要他變成池肅讨厭的那種人，不就行了？

哎呀，還是得集思廣益！今天沒白挨罵！

餘方縮在電競椅裏，認真思考：那麽，池肅讨厭哪種人呢？

“草！”旁邊的阿開忽然怒吼一聲。

餘方吓了一跳，緊接着就見阿開打開語音，噼裏啪啦地吼道：“你個打野0杠3開局也好意思罵我？要不要臉？我怎麽逛街了，我是不是大招一好就去支援下路了？你自己被抓崩了能怪我？”

阿開雖然激動，但還算講道理，而那個和他對罵的人就沒這麽高的素質了，對方滿嘴污言穢語，把阿開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語速又很快，阿開想插嘴也插不上。

對方罵完，直接關掉聽筒，把阿開屏蔽。

“你給我等着，”阿開氣急敗壞地說，“我必找客服封你一個月……”

直到游戲結束，阿開還是氣鼓鼓的。

萬格拍拍他的肩膀：“別和傻逼較勁啊。”

阿開委屈道：“我們這局沒打野，我說我可以打野，他一句話不說直接選個逐斯打野，結果開局四分鐘送三個頭，我就說了句慢慢發育別打團，他直接泉水挂機，開始罵我。”

萬格嘆氣：“這種人腦子有病。”

阿開越說越委屈：“他還認出我id了，罵我死肥豬……胖子就不配活着了嗎，我在減肥了呀，嗚嗚嗚。每天訓練十幾個小時，回宿舍人都蔫了，哪有力氣健身啊……”

阿開的确是LKG唯一的胖子，萬格低頭看看自己滿身的肌肉，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了。

這時，池肅頭也不回地說：“下次直接屏蔽，別跟狗比素質。”

萬格：“對對，你就當這種沒素質的都是狗，狗叫呢。”

阿開搓了搓臉：“我知道，我就是氣不過……哎。”

餘方默默看着阿開。

雖然這樣說有點缺德——但幸好阿開被罵了一通，否則他還真是想不到這點。

池肅，父母高知，家教良好，生活環境單純。

他會讨厭什麽樣的人呢？

——素質低的啊！

餘方美滋滋地想，素質低，這不是我英雄本色麽。

***

餘方決定釋放自我。

他初中沒念完就辍學離家了，為了生存下去，雖說沒幹過坑蒙拐騙的事兒，但也實打實做過幾年小混混。小混混嘛，盤踞網吧，拉幫結派，不服就幹。後來他開始打職業，進入正規俱樂部，才學會收斂脾氣，文明電競。

低素質？根本不用裝的。

下午，LKG和WHG約了訓練賽。

兩支戰隊都進入了夏季賽第二輪，積分也相差不多。第一局還算順利，WHG的打野開局反紅，被LKG反蹲一波，這之後LKG一路起飛，贏下比賽。

第二局，萬格和WHG的上單在上路互毆，前去支援的池肅遲到兩秒，萬格被對方單殺。餘方深深換了一口氣，大聲罵道：“上路打了半年了，沒長眼啊。”

峽谷裏，池肅的英雄頓了一下。

餘方冷哼一聲：“May自己發育，池肅跟爹反藍。”

池肅沒應聲，跟着餘方摸到對面的藍區。

接下來的一整局，餘方緊盯池肅，全程輸出。

“繞繞繞你繞你大爺呢，隊友都特麽死光了你還在繞後！”

“池肅你信佛了是不是？不殺生了？”

“你放的什麽傻逼技能，這也能斷大？”

“送起來了是吧。”

“池肅，爹沒你這個兒子。”

最終，在餘方的罵罵咧咧中，LKG水晶爆炸。

虎哥走進訓練室：“複盤了啊，诶，你們先吃飯還是先複盤？”

無人應聲。

虎哥皺了皺眉：“說話啊，怎麽了？”

餘方慢吞吞地說：“先吃飯吧。”

哎，一邊指揮一邊噴人還挺累的。

餘方晃晃悠悠地走了，阿開用紙巾擦擦腦門上的汗：“咱們也去吃飯吧？”

May和萬格連忙起身：“走了走了。”

三人飛速逃離訓練室。

虎哥滿臉茫然。

不就是輸了場訓練賽嗎，怎麽氣氛這麽奇怪？而且他們輸得也不算難看啊……

訓練室裏只剩池肅了，他坐着不動，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游戲結束後的結算頁面。虎哥走過去，問他：“你不吃飯啊？”

池肅擡頭，表情有些奇怪。

虎哥第一次在池肅臉上看見這種神情，大概是憤怒、失落、平靜的混合體，奇怪，太他媽的奇怪了，不就是輸了場訓練賽嗎？

虎哥有點混亂，又問一遍：“你怎麽不去吃飯啊？”

池肅淡淡地說：“因為有人不想看到我。”

***

餘方回到訓練室的時候，池肅還在排位。

夏天天黑得晚，一絲夕陽餘晖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落在池肅凸起的肩胛骨上。池肅被對面一包五，死了，屏幕變成黑白。

他放下手機，揉了揉眼睛，像是有些疲倦。

餘方看見的就是這幅畫面。

時機大好，他應該幸災樂禍地罵一句“菜逼”，可是這兩個字在喉嚨間滾來滾去，終究沒能說出口。

算了，餘方心想，給他留個面子。

餘方坐進電競椅，開排位，池肅沒有任何反應。沒一會兒萬格和May也回來了，兩人看看池肅，交換了個眼神。

萬格：今天到底啥情況啊，我靠

May：你問我我問誰

萬格：我有點害怕

May：我也是

萬格撓了撓頭，小聲說：“隊長，你沒吃飯啊？”

池肅“嗯”了聲：“我不餓。”

“哦，好吧……”萬格讪讪地，不知道這話怎麽接。

還是May機靈一些，他笑了笑，語氣輕松地說：“晚上你肯定得餓，我剛開了‘餓餓’的會員，晚上咱們點宵夜吧？”

萬格：“哦，對哦，新開了家湘菜，聽說特別好吃。”

May：“剁椒魚頭和炒雞雜，絕了……哦，隊長吃不了太辣的，他家冒烤鴨不辣。”

池肅說：“再說吧。”

餘方聽得心驚肉跳。

我草，不是吧，不至于吧。

被我噴了幾句就自閉了？

難道……是我噴得太難聽了？

不會把他打擊到了吧。

不會影響他的狀态吧。

那我特麽的豈不是全隊罪人！

餘方越想，越發心驚肉跳。

一個小時後。

餘方鬼鬼祟祟地溜出訓練室，小跑到基地門口，從小哥手裏接過外賣。

“咳，”餘方推開訓練室的門，右轉走到池肅桌邊，眼睛盯着白花花的牆壁，“搞了點宵夜，吃不吃？”

池肅愣怔兩秒：“你沒吃飽？”

“嗯……有點餓。”

池肅拽下外賣袋子上的小票。

“青椒肉絲，咖喱牛腩，炒油麥……”他忽然笑了一下，小聲說，“你不是不吃牛肉嗎，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