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晉江首發三合一 (1)
廖大爺臉上還有着未褪去的疲憊, 似乎是連夜趕回來的,手上的箱子都沾上了些幹透的泥巴印子,他都沒顧上擦。
他拉着一個大皮箱, 身上穿着一襲長款的羊毛大衣, 頭上戴着一頂羊毛帽子,鼻梁上架着一對眼鏡, 脖子間也是同款黑色羊毛圍巾,整個人看上去又儒雅又有風度。
他長得有點像陳.道.明,這會一打扮起來,氣質更像了,哪裏像那個夏日裏會穿一件白背心,拿着一個蒲扇躺在院子葡萄架下納涼的人呢。
這會,一臉兇狠的小白聽見了廖大爺的聲音後, 頓時哼哼唧唧的, 掙紮着想要沖破項圈的束縛, 飛撲去他那裏。
外婆這會也從院子裏走了出來,顯然她看到廖大爺回來了,心裏也很開心。
趙秀婷看他的衣裝打扮,一眼就看出他身上那件大衣價值不菲, 他袖子上有個小鱷魚牌, 這件衣服上次她在友誼商店見過,要大大4000多元!
那個行李箱上面還有黨的标記,她心裏立馬就明白這是部隊發的東西。她頓時心裏有些犯怵, 但是臉上表情卻不能示弱, 她剛才戛然而止的話語, 咳嗽了一聲後, 就回話了。
“律師?來了也沒有用, 因為她們犯法了,但是我接受和解。念在大家親戚一場,我就不提太高的要求了,只要賠我兩千塊,不,兩千三百塊,那這事就這麽了結了。”
趙秀婷摸不準這個男人的來歷,之前有些刺耳的聲音,這會微微降了下來,不再像剛才那樣扯着喉嚨說話。
秦寶珠看了一眼廖大爺,她之前就已經猜測出他的職業了,如果沒猜錯,應該是軍醫,怎麽會是律師呢?
她不動聲色瞟了他一眼,這會他正巧也看過來,只見他快速地朝她眨了一下左眼,她了然地微微一笑。
他這會将頭頂上的帽子拿了下來,眯了眯眼睛就對趙秀婷說:“這位女士,這是我的狗。”
小白見廖大爺沒有靠近它,更是激動得就想蹿出來。
她一下就有些發懵,這人說這話什麽意思?她剛剛說的是只要求賠兩千三就夠了吧?
她似乎完全忘記了,她剛才嘲諷秦家是見人張嘴就來的人,所以才養出了這樣的狗,見人就吠那種。
“你的狗就你的狗,和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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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大爺臉上的神情很嚴肅,他手上的帽子動了動,“所以,請你注意你的言辭。”
“我的言辭怎麽了?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難道我說錯了嗎?我不知道你是她們的什麽人,但是在我這裏就是外人,我兒子流着秦家的血,來親戚家拿個玩具玩一下,反而被自己的姐姐勒索了300塊,那麽請問這位律師,究竟是她們不對,還是我不對?!”
由于外婆昨日沒有摻和進去,根本就不知道趙秀婷在他們屋子裏的時候,有多無恥,現在一聽她這般“能說會道”的,那個氣兒一下就湧了上來。
“玩具?拿個玩具?!那個學習機是寶珠自個兒辛辛苦苦掙來的,對她來說,哪裏只是玩具,更是她賺……”
說到這裏的外婆,匆匆住了嘴,改口道:“什麽叫學習機,讓民警同志評評理,學習機是玩具嗎?我們寶珠還有半年就高考了,這上面的學習資料多重要啊,她學得好好的,卻被你們認為是玩具,給偷了。你們家那麽有錢,幹嘛要來我們家偷!偷就偷了,嚯,現在我們寶珠去拿回來,有錯嗎?不是你們不肯還回來,寶珠才提的還錢嗎?真是豈有此理了!”
外婆一邊說着,一邊覺得那叫一個氣啊,早知道他們家摳門難纏,卻不知道是這麽不要臉的。
以前吧,她一開始覺得大家都是親戚,他們家條件好,土特産吃得少,他們要拿走就拿走了。
況且,這是自己女婿那邊的親戚,她也不好說些什麽話來。
後來她才知道,趙秀婷她自個兒在縣城裏的供銷社上班,什麽土特産沒見過。根本就不是什麽圖鄉下東西新鮮,她就是想占人家便宜。
尤其前幾年商業部、供銷合作總社和糧食部合并後,裏面的商品要什麽沒有?更別說逢年過節單位裏發的福利。
你說有來有往才是親戚,這種每次來她們家拎一大包東西走的人,算什麽親戚,吸血的螞蟥就有!
從來都沒見她買點供銷社的東西,送他們啊?
她們家前幾年過得那麽難的時候,過年殺一只雞想着給家裏兩個孩子補補,她們上門來,竟是好意思連鍋都端回去了。
說鄉下的走地雞可比城裏的好吃多了,肉質韌勁,雞皮脆而不膩,身上更是因為常年運動,沒點多餘的油脂。
那會李玉鳳只能客氣地說:“要不試試,嘗上一嘗。”
人家也是毫不客氣呀,一點沒聽出來這是客套話,幾人一人拿一個碗,鍋子一下就幾乎見底了。
還直誇還是鄉下的走地雞好吃,就以要給孩子奶奶吃為名,連肉渣都給端走了。
她自己都沒舍得喝上一口,就想着兩個孩子面黃肌瘦的,缺乏營養,這大過年殺一只老母雞給她倆補補身體的,結果最後卻落入了他們的肚子裏。
這麽多年來,外婆記着這事就像心頭的刺兒一樣,如今也就過年才會見上那麽一兩次面,卻不料還能鬧出這麽一件事來。
廖大爺聽着李玉鳳這麽生氣的樣子,立馬腦子裏就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見外婆激動成那個樣子,匆忙将她往回拉了下,以他對她的了解,現在這會讓她回屋子裏呆着,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有他在,誰都不能欺負她們幾個,親戚也不行。
這麽些年,大家都一起住在家屬院,他們雖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早已勝過很多遠房親戚了。
大家有好吃的會互相分享,有戲臺活動的,更是會相約一起觀看。
就算是有人有困難了,大家都是能幫則幫。
今天,就算不是他站在這裏,也會有人看不過眼,站在秦家人的身邊。
“我剛聽來,這意思是你們先入室盜竊的,現在要反告我當事人敲詐勒索?”廖大爺按着外婆剛才所說,立馬就聰明地接着,并對趙秀婷進行反問了。
如今兩家人的臉可謂是徹底撕破了,孩子奶奶只會在家裏裝柔弱,一點用都沒有。
只會哭要賠那麽多錢,讓她來秦建國這裏拿錢,自己卻說得照看小的那個,來不了。
現在,家裏有事就趙秀婷,沒事躺着時,怎麽就不見她想到自己呢?要錢倒是知道叫她來拿,自己躲在後面做縮頭烏龜。
要她說,自己婆婆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精明得很呢。
“麻煩你,不要開口閉口說我們偷偷偷的,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弟弟用姐姐的東西,有什麽不可以的?!”
民警在一旁一句話都插不上嘴,甚至覺得有點耽誤他們去做正事,于是也趁機開口了,“這樣,你們先行調節,實在調節不來,我們再出面,這樣,行嗎?”
“哎,不行不行,你們走了,指不定她們更強詞奪理了啊!”
不錯,趙秀婷就是打的這個主意,自己一個女人來要賬,當然得找警察,不然她一張嘴怎麽說得過她們一家子呢?
昨天就已經見識過她們兩個小丫頭片子的厲害了,今日她也算是有備而來。
她如此想着,一邊說着,一邊扒拉着民警手臂上的衣服。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秦寶珠,這會開口了,“大媽媽,你不是說我們敲詐勒索嘛,那你和民警叔叔交待一下,我們“敲詐勒索”了多少錢?”
“你還有臉提,300塊就買你那個破機子。”趙秀婷似乎一想到昨天自己的憋屈勁,就十分不得勁。
“喔,你自己都知道是買的呀,怎麽又反口不認了,是不是你家有什麽難題。”秦寶珠在說到難題的時候,還故意咬重了語音。
兩位民警一聽,就覺得果然是一家人,這趙秀婷想的心思,人家又不是傻子,清清楚楚的明白着呢。
秦寶珠又如何能不明白呢?大壯的事是她捅出去的,她現在肯定心疼那些錢,又想着從他們家訛點錢回去。
但是,她卻錯估了一件事,她們已經不像是以前那樣了,能任由他們這樣欺負。
誰以後想欺負他們家,沒門!
秦建國和李淑香經常在廠裏值班的,就剩外婆一個人在家,這些不要臉的人,就老是欺負外婆老實人,她心裏很清楚,他們看不起外婆,看不起他們一家。
卻又表面裝好人,用那種不嫌棄自己親戚窮,還願意往來的心态展示。
以為這樣她們就會感恩戴德一般,連來家裏做客,拿東西走,書裏描述他們一家子的心理都是高高在上,認為她們應該多謝她不嫌棄她們家。
兩家人若真的是親戚,那這是哪門子這樣的親戚?!
“啧,我這是氣糊塗了,一時口誤!今天不管怎麽說,錢你們一定要賠給我。不給,你們也看到啦,警察就站在這裏,處罰通知立馬就可以開出來。”
“是啊,是可以開出來,就不知道民警叔叔開出來的會是什麽單呢?”秦寶珠冷冷一笑,讓站在後頭的秦大爺都微微吃驚,她似乎強大了許多。
以前那個遇事眼睛發紅的小姑娘,現在也會為了家裏人挺身而出了。
趙秀婷這會氣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我剛才只是口誤!你不提這破機子,我都沒想起來,被你們氣糊塗了,你這機子又不是新的,收我300塊,這還不是訛詐是什麽?!一個破機子,最多20塊錢的事情,擡高了15倍來威脅我們給錢,民警同志,你們評評理,這事究竟是誰不對在先?”
秦阿娟一聽這話,都想蹲下拿沙子撒她了,如果不是她的素養讓她做不出這事,這人不僅不要臉,還無恥!虧她說得出口的,一個小灞汪20塊錢能買得到???吃一碗面都得幾塊錢啊,更別說是微型電腦了。
秦寶珠也微微吸了一口氣,趙秀婷以為是她們理虧,被自己說得說不出話來了,有些得意,又說:“怎麽?無話可說了吧!我說了,這事只要賠我們2300元,我就不會将你們鬧到局子裏去。”
“一個破機子?你兒子連睡覺都要抱着誰,白天玩晚上玩的,那你買一個來,我拿20塊錢和你買,不,25塊同你買好了。你去呀,拿20塊錢和店裏人說,要買小灞汪學習機。”
秦寶珠平緩地吐出這麽一句,她聲音沒有嘶吼,卻帶着平靜的力量,靜水流深,在場的每一人都能很清晰聽見她說的話。
不像趙秀婷,以為大聲就是占理的。
這會,就連民警都有些忍不住,歪過頭去,似乎要忍不住笑容了。
廖大爺這會也補充了一句,“法律不是保護你們這些胡攪蠻纏的人的,回去吧,你這是在浪費公安的人力,我可以直白和你說,你這事純粹就是無理取鬧,拿不到你要的錢的。”
趙秀婷的臉色很難看,她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竟吵不過一個小黃毛丫頭!
“你懂什麽,我才是受害者!我那是被迫買的學習機,不是心甘情願給的錢,她這是敲詐勒索!我不和你扯有的沒的。”
“是,你是被迫的。”秦寶珠忽然說了這麽一句,順着她的話應了。
別說趙秀婷,就連外婆和秦阿娟都吓了一條,寶珠這說的是什麽,她怎麽會是被迫呢?她承認被迫的話,不是稱了她的心意嗎?!
趙秀婷微微一愣之後,沒想到秦寶珠這麽乖就認了,立馬就回嘴,“吶!你們都聽見啦?!你們都聽見了!她都親口承認了,我是被迫給錢的!”
“嗯,你是被迫的,所以和我們有什麽關系?你問你小兒子拿錢去啊。你要是被逼的,也是你兒子逼的你。不是你小兒子堅決不肯還給我,你又怎麽會只能用錢買了呢?”
漂亮,廖大爺幾乎都想說,秦寶珠的思路很清晰,而且幾乎可以說是将對方所想都拿捏得死死的,甚至是她說的每一句都是有目的性在引導,讓對方一步步按着她布下的陷阱踩進來。
可以說,這是一場漂亮的“辯論賽”了。
如果允許鼓掌的話,廖大爺會毫不猶豫地舉起雙手。
秦寶珠這番反問,就像一盆冬日裏冰冷刺骨的雪水,将她從頭淋到腳一般,至此,就連圍觀的鄰居大嬸兒,都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全都在交頭接耳,趙秀婷也是一個愛面子的人,這口氣她怎麽可能會咽得下去。
昨日在家裏,她們被整得那是一個叫沒有辦法了,就算是吃了虧,那也是關着門的。
今日,她特意報警,帶着人上門,就是想将事情鬧得大一些,讓她們迫于壓力,乖乖就範,也想讓她們在家屬院裏丢臉。
卻不曾想,這丫頭依舊是這般牙尖嘴利,确實有些小聰明。
而讓趙秀婷沒有想到的就是,街坊鄰裏也相繼有人站出來說話了,“孩子她大媽媽,都是一家人,鬧成這樣多難看喽。家和萬事興不是嗎?”
趙秀婷見這陣仗,一改先前嚣張的态度,頗有些委屈的模樣,“大娘,你是有所不知啊,秦家這兩個丫頭心腸壞得很,昨日在我們家都差點要打我們了。我不硬氣一點,帶着民警來,指不定這她們家門一關,我在裏面可能命都沒了!”
這會,廖大爺終于憋不住了,笑了。他搖了搖頭,指着趙秀婷說:“你小心,嘴裏留德,不然,我們可以反告你一個诽謗罪。這樣,你還得賠我們錢。”
“就是呀,你也是的,一家人,一開口就提要她們兩千塊,這建國一個月也才100元工資,一年1200元,你這是要人家兩夫妻不吃不喝一年的錢都上繳給你呀。”
鄰裏見大嬸兒開腔說話了,都紛紛開始站出來幫秦寶珠家了,實在是這個大媽媽說話蠻不講理,又要獅子大開口。
民警這會也出來說,這事實情是怎樣的,早通過雙方對答了解得很清楚了。他們處理過無數次這樣的案件,都門兒清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所以說,這人活着,就得拎得清。
“你這事沒法開單,要真開了,我們成什麽樣了?純粹是胡鬧!這事,你們自行私下解決!”說完,領着同事就走人了。
廖大爺唇角上揚,朝他們打招呼,“辛苦了,同志。”
秦阿娟見她被民警訓話,那叫一個大快人心,拍着掌問:“大媽媽,要不你再想想,還有誰的錢可以訛訛,湊夠你那兩千塊,我看強子和大壯的壓歲錢不少的。”
秦阿娟這話,氣得趙秀婷咬牙切齒的,這次來便宜沒撈得,還受了一肚子的火。她黑着一張臉,只能硬着嘴說:“真是沒有天理了,受害的人不能平反,你們加害者還這麽理直氣壯,看着來吧,天一定會收你們的!”
這會的年代,尤其村裏的人還是很迷信的,一聽趙秀婷這樣說話,都覺得她嘴巴太壞了。
廖大爺這會走上籬笆前,直接将拴着小白的狗繩牽到了自己的手裏,小白熱情地舔着他的褲管,他牽着小白走了過去。
趙秀婷連連退了幾步,小白似乎還記得這個女人兇巴巴地罵過它,龇牙咧嘴就朝她吠着,吓得她以為他要放狗咬她。
廖大爺這會忽然看着她說了一句一語雙關的話,“你不用害怕,畢竟會叫的狗不會咬人。”
真正會咬人的,就是她這種自诩親戚,卻滿眼利益的人。
狗在這類人眼裏,只是畜生,然而狗有時候卻比人還真誠。它知道誰是好人,誰是惡人。
趙秀婷來的時候雄赳赳氣昂昂,回去的時候則滿臉挫敗,卻又一臉的不甘心。
不錯,剛才那人說得對,會叫的狗不會咬人。她就是低估了秦家那兩個丫頭,昔日文文靜靜的,一旦咬起人來,可真是出人意料。
她們等着就行,這次的虧她不會白白吞下的!
趙秀婷在人群議論聲中退場了,她回去還得給自家丈夫打長途電話,家裏一下要拿兩千塊出來賠給別人,她心裏都覺得像是滴着血一般。
她低頭走路,卻看着泥面上有一張金黃色的巧克力包裝糖果紙,有半張已經陷入了泥裏。
她忽然想起自家婆婆藏了一個大金手镯!她冷笑了一下,回家的步伐都變得積極了許多。
在她走後沒多久,鄰裏街坊相繼上前來安慰她們。外婆倒是多謝她們剛才幫她們家說好話的。
“這說的什麽話喲,玉鳳。你平時也幫我們不少,況且我們說的也是實話,這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怎麽回事,我們這一大把年紀的,吃過的鹽都比她多,她耍心眼,能看不出來呀!”
外婆又感慨了幾句後,大家就散去了。
這會廖大爺臉上的倦容更是遮不住了,秦寶珠見他這個時候回來,也有些開心,“廖大爺,這年是不是要在這裏過?”
明天就是除夕了,他這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打算在這裏過年的。
未曾想,他拉着箱子就走進了她們家,示意她們進來再說話。
幾人對看一眼後,外婆匆忙給人倒熱水去了。
廖大爺将他的皮箱當着秦家兩姐妹的臉皮底下打開了,裏面一件衣服都沒有,卻擺滿了零散的東西。他掏出了一本《本草綱目》遞給了秦寶珠,微微一笑,“這是送給你的新年禮物,我留不到明天了。我同事今晚八點就會來接我,我們是回來處理點事情的。”
秦寶珠接過那本已經發黃的書籍,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沒吭聲,廖大爺以為她嫌舊,“你別覺得這書舊,上面有很多我的注釋,伴了我四十年,上面也有很多我的随筆記錄,平日裏有什麽不舒服,基本上面都可以找到單子。這可比外面的赤腳先生管用多了。”
秦寶珠喉頭發緊,珍惜的摸了摸封面,“嗯,謝謝大爺。”
他彎腰又從箱子裏拿出一個柯達的數碼相機,遞給了秦阿娟。
秦阿娟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能收。這個太貴,太貴了!”
她一眼就看出來這臺是珠江207相機,是前幾年才從國外流進的單反生産線生産出來的。要大幾千塊呢!
“你拿着,這個我用不上,本來想買着瞎玩,以後可能也沒什麽時間。我知道你的心願一直是做個戰地記者,我認為你很有潛質,不要輕易放棄你的夢想。我不是白送給你的,如果哪天你不打算追逐你的夢想了,我希望你能把這相機還給我。”
秦阿娟的眼眶一下就紅了,她咬着嘴唇下巴久久沒說話,廖大爺動了動手裏的相機,“拿着吧”
她靜靜接了過去,“大爺,你怎麽了?”
因為送的東西太過昂貴,一下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外婆這會端着水走了回來,也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你們怎麽了?”
廖大爺這會顯得有些猶豫,似乎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樣,許久之後,嘆了一口氣。
外婆把熱水塞一下就塞他手裏邊,秦寶珠都看到大爺被燙到了,卻也不肯松手。
“哎喲,我知道,你要回京市過年嘛,我以為你早走了,今天忽然回來,原來還是要回去過年啊?”
他咬牙忍了忍才說:“我回來,是和你們道別的。亞運會興奮劑檢測中心成立了,國際奧委會醫學委員主席,承認了我們國家藥物檢測中心在這方面的能力。”
廖江這番話雖說得平緩,但是,內心卻激動無比。華國終于得到了奧委會的認可!那個東亞病夫的刻板印象正逐步褪去。
就為這認可,他們所有人努力了10年,終于實驗成功了!
他的語氣有些興奮,也有些惋惜,“我徒弟是援外歸國人員中的一名,他是接替我崗位的人,但是不幸的是他感染了AIDS,我作為他的師父,即便我退休了,我都有這個義務,去幫他剩下來的工作。”
秦寶珠皺着眉毛用力地捏着手裏的書,她很清楚AIDS是什麽病,然而外婆卻沒聽懂。
“什麽意思,意思是你要去檢測什麽東西嗎?”外婆沒聽明白。
秦阿娟也沉默了,廖大爺思考了一會,就換了種說法,“你不是愛看郎平打比賽嗎?我們華國的藥劑室成立了,得到了國際水平的認可,以後我們也可以檢測別國的參賽者,是否服用了興奮劑來加強比賽能力。藥劑室現在缺乏設備,需要大量人力來檢測,我得去支援。”
秦寶珠撇開頭去了,外婆似乎這才聽明白,“你,你意思是以後也不回來了?”
“會回來的,有假期就回來。等相關科技人員的藥檢專用設備研制出來後,我就功成身退了。”
“那要什麽時候?”
“應該在不久的将來。”
外婆也不吭聲了,廖大爺這會将整個箱子裏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這些都是給你的,你不是說喜歡京市裏的東西嗎?這是烤鴨,我用油紙包着的,天氣冷不會壞的,這是糖葫蘆,就是這會的糖葫蘆不好吃……”
秦寶珠看着他竟是裝的滿滿一箱子吃的給外婆,鼻子都有些發酸了,她看到姐姐已經哭了,在一邊默默的流眼淚。
她擡起頭,看着自家簡陋的房梁,眼睛也酸酸的。耳朵聽見了外婆抽鼻子的聲音,她知道要給他們時間,就拉着秦阿娟退了出來。
“我不舍得大爺。”秦阿娟帶着哭腔說起這句話,秦寶珠眼睛發紅,她又何嘗不是。
這個下午,廖大爺來了,又走了。就像是特意匆匆回來,給她們各人準備了新年禮物後,又匆匆走了。
他臨上車之前,特意叫秦寶珠過去,“丫頭,以後家裏就靠你了。我看得出來,你比你姐姐要堅韌得多。你父母工作忙,顧不上家裏,這是我辦事的電話號碼,有困難可以告訴我。地址我也給你,你外婆說要給我寫信,你教教她。娟子性格太軟,有時會護不住你們,我對你是很放心的。還有少年班的事情,不能看你參賽,有些遺憾,我希望你可以考上。”
秦寶珠沒有爺爺,她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将他當成了爺爺那樣,她眨着紅通通的眼睛說:“廖爺爺,祝你早日歸來,也祝我們的祖國能越來越強大,早日完成任務,這樣你就能榮歸故裏了。”
廖江微微一笑,朝她揮揮手,也朝院子裏的兩人揮手,就再沒回頭看她們。
這一天,她站在院外,看着車子越走越遠,聽着姐姐和外婆在院子裏的抽泣聲,她知道這麽多年同住一個家屬院,早已生出了許多血緣之外的感情來。
明日就是除夕了,可惜廖大爺等不到。外婆自從晚飯過後,就一直在擦着東西,她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大家都幫忙着收拾東西,貼窗花,寫對聯,将家裏打扮得飄飄亮亮的。
秦建國和李淑香終于在今晚回來了,廠裏有了別的同事交班,初二他們再替換回去。
兩人的回來,為家裏添加了一絲喜慶。
外婆又将白天裏發生過的事情轉述了一遍後,秦建國不禁嘆了一口氣,“以後能不來往就別往來了,咱們反正也不靠他們。”
“可不是。”李淑香早就想斷了,尤其那大伯老是色眯眯的眼神看她。
飯後,秦寶珠拿出小灞汪來,外婆都說累了,獨自回房睡覺了。
她和姐姐都知道,外婆沾枕頭就要打呼的人,卻幾個小時一點呼聲都沒有,自是知道她沒睡着,自是心裏難過。
慶幸的是,第二日起來後,她便又高高興興的了。
波妞一大早就來找她,她進來扯了扯在藤椅上曬太陽的秦寶珠。
她側頭一看,她臉上還粘着一團不知道是泥土還是什麽的東西。
“怎麽了,波妞?”
她剛開口就聞到了一股不妙的味道來,波妞這會湊近她耳朵旁,“姐姐,我能問你要一下你們家的雞粑粑嗎?”
秦寶珠:“……要來幹嘛呀?”
“我送給宇飛哥哥炸鞭炮,我們剛才去希望小學那邊的魚塘,炸鞭炮了,宇飛哥哥說不好玩,炸牛糞才過瘾。”
秦寶珠忽然就意識到,她小臉蛋上面的是什麽。
她張了張口,側過臉去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這樣吧,鞭炮不适合,我給你做一盒摔炮拿去玩好不好?”
波妞一聽,立馬就來精神了。“姐姐怎麽做怎麽做?”
“你回來拿一盒火柴給我就行,我現在給你折一個小東西,你用手摔折出來的紙,也能摔出聲音來,好不好?”
波妞高興壞了,立馬就跑回自家院子,果然沒一會就拿了一盒火柴來。
她回來的時候,秦寶珠已經回房拿出一張紙,折了一個類似小飛機形狀的東西來,“來,波妞,你捏着這這裏,用力甩一下,就會出來響聲了。”
波妞照做,果然紙炮仗被甩出了響亮的聲音,一連就甩了好幾次,“我等會要拿給哥哥玩!”
秦寶珠拿起老虎鉗,就将火柴頭上的成分給鉗下來,主要成分是氯酸鉀和一些硫粉。她将這些小碎塊放在一張紙上,又用刀片刮了刮火柴盒上的磷片,将磷粉也一起混合到一起後,她從家裏找了一下擀面的木棍,輕輕将這些粉塊小心碾磨。
波妞玩了一會用紙張折的甩炮後,就湊過來看她做東西了,秦寶珠說:“波妞,給我抓一些沙子來。”
“喔”她立馬就跑去院子裏,刨了些小沙石裝給秦寶珠,她将那些大的石頭給剔除了出來,只留下一些微小的沙粒後,一起混到了粉末裏去。
秦阿娟見她在外頭和波妞不知道在做什麽,也湊過來看了。
一看她的動作她就知道她在做什麽,“你在做沙炮啊?這粉太少了,容易摔了不響”
“嗯,這樣也好,畢竟小孩子嘛。”只見她這會拿着草紙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将那些粉末包在一起,擰成了一顆顆小蝌蚪,足足快有50顆那麽多。
她将這些小心地捧起來放到波妞的手心,囑咐道:“不要放進兜裏,小心在你兜裏炸開了,等會給一些哥哥,你們玩的時候小心些,別捏手上,知道嗎?”
波妞開心得直點頭,也不是第一次玩,當然知道。
秦寶珠故意說得嚴重些,也是不想她真的揣進兜裏了,畢竟砂礫的摩擦力是遠遠不足炸開的,還得用力摔向地面才有可能進行化學反應,簡單來說就是動能轉變成自身內能混合的化學反應。
因為裏面的粉末實在太小,小孩子力氣小,有的摔炮足足摔了幾次,才響了一次,還不如用紙折的摔炮來得大聲。
打發了波妞後,她又躺回藤椅上。秦建國在準備晚上要用的煙火和鞭炮。
這邊是除夕夜的淩晨,挨家挨戶就要放煙火來迎接新年。
果然,下午就下起了小雨。老話說得對,小年下雨,這新年還真得下下雨。慶幸的是,只下了那麽一會就停了。
下過雨的天氣更是澄明,就像所有的灰塵都被洗刷下來了一樣。
今天是李淑香掌勺的,每年的除夕夜都是媽媽下廚的。下了這麽多年廚房,依舊是做得很難吃就是了。
然而全家人都沒人提出來,臘肉炒腌菜、腌鹹雞、蒸臘魚……足足做了六個大菜,寓意來年六六大順。飯後秦建國給了一人一個紅包,外婆也将大紅包拿出來,給兩姐妹一人發了一個。
秦寶珠将紅包壓在枕頭下,笑說:“這錢多到我半夜能笑醒。”
這會全家人都窩在小小的電視前,看着軍事·農業頻道,上面有央視直播的春節聯歡晚會,足足播了快四個小時,今年的聯歡晚會,出現了主持人和熱線撥打電話環節,是第一次以這種形式來面世,父親覺得很是新奇,最後以一曲歷年來的習俗,合唱《難忘今宵》這首歌結束了。
一家人熬着夜,走到樓頂上。
這會,街坊鄰裏都聚在了各自的樓頂上,有些還隔着樓層在聊着天。
秦建國将炮仗點燃,一把丢到院子裏,一條長長的炮仗就挂在上面,整整響了一千下,寓意來年紅紅火火。
此時,一家又一家開始朝天空打出煙花。
秦寶珠看着幽靜的夜空中,一朵朵豔麗的煙花被沖上高空,“嘣”地一聲炸裂開來,半空中轉瞬即逝的煙彩,幾乎都映射在每人的眼中、心裏。
煙花發射出的爆炸聲很響,為了抵擋住它發射升空的後坐力,秦建國拿了一根竹竿架在煙花棒下面,自己将它舉高發射。
後來,她們覺得不過瘾,秦寶珠拿着木箱子放到遠處,将竹竿直接插在了上面,接連點了五六根。她蓋住了自己的雙耳,看着煙花有序地在半空炸開,不知為何,雖覺煙花絢麗美麗,卻覺那鮮豔的色彩有些冰冷。
外婆臉上的神情亦是如此,她滿臉堆着笑容,看着天空,然而秦寶珠卻發現,她雙眼盛滿了眼淚。
她假裝沒有看見,希望大家歲歲平安,年年歡愉。
也希望,廖大爺平安無事,來年歸來。
秦阿娟看着經過雨水洗禮的天空,是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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