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報仇之旅
時至淩晨,萬籁俱靜,地平線上的那條白線慢慢泛出一絲亮光,逐漸浸入墨藍色的天幕,然而許久之後,預料之中的黎明卻久久不至,等到雙極星全部暗淡直至消失時,天邊的那一線白光也跟着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朦胧陰郁的天光,呆板,單調,配上線條簡潔的沙岩,拼成了一副用色暗沉簡易,內容晦澀深沉的油畫。
幾名端着槍的守衛百無聊賴的站在圍牆上來回晃,沒精打采的欣賞這巨幅的藝術作品,有個還趁機坐在了牆沿上,懶懶散散的逛蕩着兩條麻杆似的細腿,沒人去責備他的消極怠工,因為罵人也是消耗體力的。
現在正處冬末,春風沒到,饑荒也沒走遠。它走的時候,可要在每個人的身上狠狠地刮一層連肉的皮下來,命硬的就是瘦成幹柴,又癟又幹,命薄的就是直接死在荒原裏,死于饑餓,死于酷寒,死于掠奪。
屍體扔到幫派的圍牆之外,轉眼就不見了,晚上它會化成能量和營養,以另一種方式存活在別人的胃裏。每個人到這時都特別惜命,多餘的話不肯說,動作也不做,連槍都是拖在地上,以至于很多矛盾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至于此時的荒原比任何時候都要和平寂靜,他們不為別的,就為了攢住胸口這股能續命的熱氣。
附近大大小小的幫派都像是冷血動物,蟄伏在寒風荒土中,誰也不肯挪動一下,不辨生死,小的幫派也許是真死了,直等春季讓別的路過幫派洗劫,也許那是會住上新的人,新的秩序,煥發生機,而像蜘蛛幫這樣大而有經驗的幫派,則選擇在這時敞開大門,不是為了洗劫,附近的幫派資源同樣匮乏,不值得耗費這麽多體力,他們的目标是貿易鎮。
蜘蛛幫因為夏初時的一次決鬥籠事件導致閉關已久,錯過了最佳的讨伐和采購時間,頭目考慮到再閉關下去,春荒恐怕就熬不住了,于是決定不再考慮其他因素,就現在出去購置補給。
經過大半個冬天消磨的人們,精神上基本退化成了動物,除了本能以外沒有多餘的情緒,他們駕駛着同樣死氣沉沉的貨車,在霧霭沉沉的黎明出發,又在幾乎同樣昏沉的傍晚歸來。
半滿的貨車魚貫而入,依次行駛至窄小的停車場,這裏早有一部分還有力氣的守衛等待卸貨。
一通紛亂的腳步攪熱了氣氛,人們看見了食物和燃料,逐漸有說有笑起來。作為第一批接觸貨物的人,他們能夠趁着職務之便,順到第一口油水,誰也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全都簇擁着期待已久的熱量和蛋白質擠進屋裏,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的享用起來。
誰也沒注意到,車底下多了一個人,而這個人正趁着昏暗的暮色,消失在了陰影中。
此時的蜘蛛幫除了特定的幾處,其他地方都沒有亮光,無論是沼氣還是汽油,又或者電力,全部短缺,好在這些東西不是住民的生活必需品,他們習慣了在黑夜中伴着饑餓入睡,只是一到晚上,這裏黑寂一片,像座死城。
但這正是秋川想要的。
秋川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為了能更輕便,甚至把裏面的防彈層卸了下來,結果這一路上差點凍掉了胳膊腿,好在他帶了口服的能量劑,哆哆嗦嗦的灌進去半管,此時胃裏像兜着一團火,燒的他額頭冒汗。
“他媽的……”秋川不住的吸着冷氣,想澆滅那團火,同時嘴上忍不住抱怨着;“要是拿不到金條……回去我弄死你們這對兒黑夫夫!”
秋川記憶力超群,他仔細回顧了下路線,小心觀察完環境,影子一樣,在一個個黑洞洞的房屋間穿梭,直到他順利來到死角,這才躲在一處房後的牆根下吐出一口熱氣。
揉一揉不再灼燒的胃部,秋川再次把那對黑夫夫在心裏罵了一遍,不過罵歸罵,為了他們口中的金條和自己的職業本能,秋川還是很敬業的找到了密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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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不知道廢棄了多久,打開遮掩物,裏面沒有風吹出來,秋川皺了皺鼻翼,他聞到了腐臭味,可環顧四周也沒找到其他合适的進入點,思索再三,他瞥着嘴角,硬着頭皮鑽了進去。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烏漆墨黑之中,秋川一路踩着嘎嘣脆的可疑物走得磕磕絆絆,他沒心思去想自己踩在了什麽東西上,只擔心這是不是一條死路。秋川在黑暗中逐漸失去了方向和時間觀念,他開始感覺悶熱,想掏出指南針看看方位,可拿到手裏就是大罵一聲,帶的不是夜視型……這個小錯誤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秋川悔恨不已,将所有情緒集中在拳頭上,猛地砸向側面的牆壁上,卻不想這一拳歪打正着,嘩啦一聲,牆倒了
牆的那頭是條從沒走過的暗道,一股幹燥冰冷的夜風迎面吹來。
有風,就說明有出口。秋川的火氣頃刻間滅了,他在寒風中陶醉的打了個冷戰,滿心歡喜的拐進了這條暗道。
果然進去不久,地勢開始往上,秋川能明顯感覺到離地面越來越近,他幾乎聽見了外面人說話的聲音,沒錯!是有人說話,還是兩個熟悉的聲音!
秋川暗喜,那兩人跟他說好,在密道的出口見,這條路果然沒錯!
可他卻止住腳步,立在密道的洞口處不前行。他忽然打算偷聽一下他們二人的講話內容。秋川不是第一次跟這二人合作,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別的不說,萬一他們打算事後偷偷溜去金庫一類的地方不叫上自己怎麽辦?可不能幹賠錢買賣!
“……我記着呢,當時我跟阿遠說了,回來的話要帶他走,這次我之所以選死角,一是為了安全起見,二就是想找他們。”
“我對他們沒什麽印象。”
“那是,你就跟死豬似的整睡了好一陣兒呢,哪知道我怎麽累死累活。”
“你運氣好,碰見他們。”
“嗨,主要我平時有積德,這是福報!拉上你是順帶腳的事。”
“……”
“哎你知道你受傷的時候什麽樣麽?”
“不想知道!”
“哈哈哈哈,跟你發情時特別像……”
“我說我不想知道!!”
“就是不纏着我幹你了,還能讓我松口氣……”
“閉!嘴!”
“哎哎我閉嘴閉嘴,怎麽還非要動手了?看出來你養好了,我這段時間練得也不差……哎哎哎,還真打我啊,再打我可還手了啊~~”
還是單身的秋川嘆了口氣,心想這倆人成天除了黏在一起還能有什麽大的心機,自己還真以為他們會有不為人知的安排,簡直高估他們的智商……
“別他媽玩了!”秋川在他們鬧得最歡的時候忽然出現,緊貼在一起的兩人吓了一跳,瞬間分開。
石朔風趕緊從地上的包裏拽出一件又厚又大的外套把秋川裹上;“辛苦辛苦,怎麽樣裏面?”
“死角空的,也可能沒仔細看,人都還冬眠的狀态,”秋川把衣服裹緊,言簡意赅,并不跟他客氣,可見是關系很熟了。
“守衛呢?”黛青将地上的大包背起來,臉上的笑容已經被木然的表情所替代。
“嗯……”秋川很謹慎的想了想,耐心而又細致的解釋;“他們買東西回來第一件事肯定是分發,不是給下面的人,是他們這些經手的人,等他們油水足了,才給那些住民,所以今天晚上動手是個好機會,他們警惕性低,而且資源不會被消耗多少,到時候就按原計劃走,不行的話就我和石朔風上,你……”
“不必,”石朔風趕緊打住秋川的話;“你想太多,他沒問題。”
“哦,”說話對象一換成石朔風,秋川的話立刻少了。
“死角沒人……那咱們就不從密道走了,本來也是為了阿遠他們才選擇這條路,”黛青想了想,對着石朔風說;“你說這面牆後面,是他們的停車場?”
“對,當時咱們三個從這條密道出來,然後又翻牆進去,扒車底出來的,不過……”石朔風覺得的确不用再冒險去死角,但是心裏卻覺得過意不去,當初離開蜘蛛幫後,連着好幾天晚上石朔風都夢見這一老一小,不是自己背着黛青在地道迷路被阿遠撿到,就是在人群慌亂中被老人指引方向。石朔風一直懷有一種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信念,不去心裏愧疚。
黛青看出了石朔風的為難,他轉向秋川再次确認;“死角真沒人了?”
秋川撓了撓腦袋,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這樣,咱們幹咱們的,等到臨走時從這條密道出來,順便把死角找找,如何?”
石朔風嘆口氣,無聲的一點頭,黛青安慰似的在他胳膊上怼了一拳,同時舉起手裏的狙擊槍;“打起精神,下面有好玩的了。”
三人在潛入蜘蛛幫之前,進行了簡單的分工。
黛青屬于靈活型,身上裝滿各式各樣的武器,秋川更善于随機應變,跟在黛青身邊,石朔風墊後,把行軍包和彈藥都背在身上,長時間的賞金獵人生活讓他更善于負重行動。
在離開蜘蛛幫後,二人一路輾轉來到賞金鎮,連托人帶碰運氣,還真的找到了秋川。秋川經過簡短猶豫答應幫助二人,一是他垂涎于黛青,二是他記得石朔風當初的那個人情。在介紹二人進入賞金鎮後,黛青這才真正得到了治療,等到他恢複健康,二人一同進入賞金獵人這一行當,經過大半年的考核外加兩季的任務積累,實戰經驗越來越豐富,配合也默契,而秋川因為經常與他們接觸,頻繁的行動,逐漸成了朋友。
就在這個冬末,賞金鎮的生意淡季,大部分獵人選擇去更溫暖的大陸找活兒,或是直接去家族中享受難得的閑暇時光,而石朔風和黛青卻另有發現——報仇的時機到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拉上了秋川做幫手。
一切準備就緒,三人溜着牆根尋找計劃中的那處缺口。在嚴冬時,蜘蛛幫的工廠發生了一場爆炸,外圍牆體塌陷了一段,因為當時的補給不夠,又料想不會有哪個幫會膽大到在這種季節來進犯,于是頭目下令封鎖部分工廠,坍塌的地方等春天再補上……
三人行至目的地,看見缺口處亮着一盞電力不足的應急燈,外加兩個幹瘦的守衛,這二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抱怨,因為揩油這樣的事情沒他們值班人員的份。
秋川扭頭沖黛青使了個眼色,黛青眨眼回應。黛青此時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裝,為防止哈氣暴露方位還帶着口罩,把一雙眼睛襯托的大得出奇,眨眼間睫毛翻飛,正像是抛了個眼風。
秋川一傻,本能的嘿嘿一笑。
這一笑可不好,守衛之一立刻警覺起來。
“什麽人!?”
“有人!?在哪?”
二人立刻站了起來,還端起了手裏的槍。
“出來!我他媽看到你了!”高個子守衛想把人詐出來,可他目光搖擺不定,顯然是沒看到人,矮個子的那個更是沒經驗,站在他身後連看的方向都不一致。
黛青狠狠地剮了秋川一眼,同時舉起手上的步槍,瞄準那個高個子,還沒等他扣動扳機,矮個忽然發出一聲怪叫,還只叫了一半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什麽情況?”秋川低聲嘀咕;“哎?石朔風呢?他不是跟着咱們嗎……”
黛青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收起槍,從懷裏摸出一把黑刃匕首。
石朔風不知何時,趁着黑暗繞到了那兩個守衛的後方,趁矮個不備勒住他的脖子直接拖入黑暗中。
高個子慌了,擡手就要往陰影裏開槍,在他扣動扳機前,一把冰冷的利刃直直的刺進他的咽喉。他大睜着眼睛,整個人僵立着姿勢,站在冷冷的燈光中一動不動。
黛青收回手,看見石朔風鬼魅一般再次從黑暗中現身,将快要摔倒的高個子接住,動作利落的再次拖入黑暗。
“喲,”秋川直立起腰身,指着石朔風感嘆;“他娴熟多了啊。”
黛青嗤笑一聲,輕描淡寫道;“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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