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病人情況怎麽樣?”醫生過來了, 看了眼心監設備,憂心忡忡。
護士道:“他從醒來就是這個樣子。”
什麽樣子呢。
丢了魂一般, 睜大眼睛, 盯着天花板,面無表情。
醫生問:“你覺得怎麽樣了呢?”
時宴說:“醫生,我心髒可能出問題了。”
醫生和護士對視一眼, 看向病例,“病人有過心髒方面的疾病嗎?”
護士核對記錄冊, “沒有的。”
外面等待的白叔叔也進來了, 聽見話後,緊張地說:“之前做體檢, 小晏都是健健康康的, 心髒上應該沒問題啊……”
時宴默不作聲。
那為什麽他的心髒突然這麽疼啊。
疼得他說不出一句話, 疼得他渾身麻木動彈不得。
他覺得自己要缺氧了, 連呼吸都困難了, 看着周遭的一切, 只覺嘈雜, 索性蒙住被子, 一個人空想。
但這樣的狀态也沒持續多久, 當白叔叔說路川辭轉來和他一個病房的時候,時宴立馬有了反應。
醫院已經在盡可能多的容納受災病人了,一間病房,平日最多住三人,現下就已經擠到了十人以上, 個個躺床上哀嚎哭訴。
時宴在最裏面靠窗的那個床上, 當他看見轉移過來的路川辭時, 只是一個眼神, 時宴便忍不住了,這下用被子把自己蒙的更深了,恨不能憋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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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白叔叔說:“病房人太多了,醫院不讓陪護,我們待一會兒就要走了。白洛……”
說起白洛,白叔叔眼色一沉,似乎不願在時宴和路川辭面前提起他,但不得已,白洛終究還是他親手帶大的,他遮掩道:“他也受傷了,我去看看他那邊的情況。”
時宴點頭。
等白叔叔離開後,時宴和路川辭好一陣兒都沒說話,也不知是因為不久前的吵架而尴尬,還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什麽。
時宴是後者。
他覺得自己現在不論說什麽都像個傻逼。
徹頭徹尾的大傻逼。
如果路川辭從始至終都沒有在那個領養家庭生活,那他離開的意義是什麽?
他以為自己的做法是給了路川辭溫暖,沒想到刀子紮得最深的人竟然是他。
時宴難受極了。
很多事情全部理順了。
比如為什麽路川辭在學校基本是避而不談自己的家庭,為什麽上學那麽久了,他從未見過漢森一家!
他應該早點發現的。
如今再一想,自己之前每一次問路川辭關于領養家庭的話題,無一不是在別人傷口上撒鹽,也不知道當時的路川辭作何心境。
他要是路川辭,一定會一巴掌拍飛這個叫時宴的家夥。
正想着,一只手伸了過來,時宴睜大眼,以為路川辭真要拍飛自己,忙道:“等等!我還沒做好準備!”
兩張床如今是挨在一起的,時宴這邊一震動,路川辭的床也晃蕩了兩下。
路川辭腿上的傷嚴重,吃痛一聲,時宴回過神來了,又趕忙道:“對、對不起啊!”
路川辭失笑:“你怎麽了,剛看你神色不太對。”
時宴扯了扯笑。
他能怎麽了,他就是單純地被自己的愚蠢吓到了。
好在還沒徹底愚蠢的是,他壓住了想問的話。
他很想問路川辭為什麽不願意在領養家庭生活,可心底又隐隐有一個答案,只是他覺得這個答案太不可思議——他在路川辭心中有那麽重要的位置嗎?
時宴又想起了和路川辭争吵時的話,路川辭說,‘他找了他無數次,而他卻讓白洛傳話讓他滾蛋。’如果放在之前,他對這句話會存在質疑,因為在他眼裏,白洛不是那種人,可一次次地教訓,又讓時宴沉默了。
兩人嗓子都受傷了,說不了太多話,加上身體極度疲憊,尤其是時宴,一擡手,手腕上數條咒枷,皆乃他逆天而行後來自神的懲罰。
那淡青色的咒枷壓得他胸口都悶悶的,勉強和路川辭問候了幾句話,就只能躺下休息了。
時宴死皮賴臉地要來了一塊簾布,七拼八湊地遮擋在他們床的四周,将他們與外界隔絕開,留下一片靜壤。
有人在看手機,手機內傳來的新聞播報一遍遍陳述着地震受災情況。
——【最新消息,黨中央下發關于受震災區第三通告,以各地市局為主要執勤目标,充分調配各地方可用資源力量,确保受災人群安全……】
——【此次地震已有一萬五千餘人遇難,現場正在勘查中,請看前線最新報道……】
——【姜教授表示,此次地震,萬幸在于第二波震感較為緩慢,留下了極大的緩沖時間,這也是這次地震中,唯一的‘幸運時間’,我們期盼所有人都會在這三分鐘的幸運時間內重獲新生。】
時宴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着,心裏百感交集,他側了個身,抱住路川辭,劫後重生一般,低吟:“還好還好……”
他們在病房待了一星期左右,期間,醫院不允許家人探訪,以防造成擁堵混亂,等一星期後,市內将大部分病人流轉到其他省市區後,醫院才寬松了些,他們病房從十五張病床降到了六張病床,如今也允許家人來探望了。
每次白叔叔來探望他的時候,時宴心都會揪起來,時刻注意路川辭,生怕路川辭覺得孤獨難受。
可路川辭好像就沒在乎過,時宴實在忍不住了,說道:“對不起,我之前不知道……”
路川辭搖頭:“比起我自己的孤獨,我更怕你孤獨。”
這話說的,讓時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他拍了拍路川辭,“不孤獨,咱倆都不孤獨,你有我,我有你,多好。”
路川辭笑了笑。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麽出人意料,當所有人都覺得路川辭孤零零怪可憐的時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時宴見過。
路川辭的三叔,路成雄。
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頭發梳得油亮,手腕上的銀質手表被太陽光一反射,刺得人眼睛疼。
路成雄身後還跟了兩個保镖,一樣的黑衣服,一樣的派頭,乍一看,不像是來探親的,更像是□□找事兒來的。
在時宴警惕起來,随時準備揮出一拳頭砸死這個引起路川辭不快的人時,路成雄卻突然快步走了過來,言辭溫柔至極,眼神也充滿了關切。
時宴:“……”他不按戲份走。
如此溫柔的一個人,溫和地叫着路川辭的名字,時宴聽得毛骨悚然,又肉麻又……變态。
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時宴輕輕看了眼路川辭,見路川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安心了。
萬幸,路川辭從不是嬌弱小白兔。
比起別人騙路川辭讓他擔心,其實他會更擔心路川辭把別人騙得骨頭都不剩。
路川辭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找白叔叔嗎?”
時宴啊一聲,明白路川辭是想支走他了,他點點頭:“行。”
臨走時,時宴對路成雄投去同情的目光,和路川辭比算計人的本領,但願他能贏吧。
時宴屁股上有傷,但屬于那種不能久躺病床型,醫生建議他多下床活動,有助于恢複。
時宴:不公平了啊。那怎麽路川辭就能躺床上呢。
時宴一直磨磨唧唧,找各種理由不肯下床活動,路川辭哭笑不得,直言:“但凡我能下床,一定會天天拽着你去活動恢複。”
這下好了,出了病房,不走動也得走動了。
時宴屁股像是被火燒了似的疼,走在特殊通道,聽着耳邊嘈雜的聲音,一路墨跡到了最頂頭的病房,白洛就在那個病房。
是的,他有很多問題需要問問白洛。
白洛這個病房是醫院之前用庫房改裝的,用于接納輕症患者,房間裏面沒有空調也沒有衛生間,一切設施都不完善,故而等一星期後,其他醫院略顯寬松了,輕症患者就要麽轉院,要麽回家治療,如今這間病房就只剩下了白洛一人。白叔叔只有一個人,真給白洛轉院了,還得兩個醫院來回跑,所以也一直沒轉。
這會兒,還沒進門,只是站在門外,就已經聽見了裏面的怒斥聲。
他的記憶中,白叔叔少有如此怒火,向來是溫和好脾氣。
時宴準備等白叔叔離開了再過來問話。
可當他聽見了白叔叔的一句話時,又緩緩停住了腳步,白叔叔厲聲:“白洛!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法等同于殺人?!你差點要了路川辭一條命!”
聽不清裏面白洛的聲音,只有白叔叔發顫的聲音。
時宴頓住了。
有關路川辭的、有關白洛所隐瞞的,他都想知道。
“你既然明明沒有看見小宴在裏面,為什麽指路!?為什麽給路川辭說小宴在裏面?!你知不知道那是地震!你知不知道這次地震死了多少人?!路川辭如果進去有一點差池……”
後面的話白叔叔似是極力忍耐,硬是壓下去了。
白洛銳聲:“我沒想他死!!我……”聲音減弱,帶着一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結論,“我只是沒想到……他真的會沖進去……”
時宴靜了好久。
他也不是鐵石心腸。
他沒有親人,在天上時就很羨慕天帝的孩子們都有兄弟姐妹,可自己沒有,故而當白洛出現後,他也是真的當做弟弟了。
白洛不是這樣的人。
他記憶中的白洛,陽光真摯,永遠笑容燦爛,走到哪裏都會哥哥哥哥的叫喚,像個跟屁蟲。也頗有善意,對年邁的人、弱小的人,都會出手相助,總之,站到那裏就是一個讓人一眼有好感的人。
此刻的時宴受到了莫大沖擊,沖擊到他會懷疑自己的辨別能力。
長長吐出一口氣,克制冷靜。
時宴打算先離開,剛挪動了一小步,門嘩一下沖開了,後面是白叔叔的怒聲:“白洛!”
白洛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看見他的時候,表情錯愕,一瞬,慌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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