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最初, 時宴還擔心第二天清醒後兩人尴尬,但天還沒亮就來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邊說白叔叔突發腦溢血人現在在搶救室, 時宴一聽,魂都沒了,趕忙穿上衣服, 急匆匆地說:“我去趟C市!”

路川辭眸色微變,立馬跟着換衣服, 剛一落地, 強忍痛意,面不改色:“在哪個醫院, 用轉院嗎。”

“不用。”時宴回頭看了眼, 稍稍扶了下路川辭, “你……”

“沒事, 我可以。”

幾乎是一刻都沒停的就坐上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白叔叔年輕時身體就不好, 也正因如此, 他才一直沒結婚, 總覺得自己體弱活不長久, 等哪天突然死了還留下個孤兒寡母, 怪可憐的,所以選擇了領養孩子。

之後的白叔叔為了照顧他們,工作上經常加班,給了他們足夠富庶的童年。他和白洛幾乎很少在錢上吃虧,在學校, 飯卡裏都比別人每月能多充一百塊。

再之後, 白叔叔和白洛矛盾不斷, 每每時宴回家探望, 都能聽見兩人的争吵,白叔叔怒斥白洛變得利欲熏心,白洛嘲諷白叔叔一事無成。

十分刺耳的話兩人互相說出,一個比一個難聽,時宴在的時候還好,至少他能按住白洛讓對方閉嘴,可一旦他不在,立馬争鋒相對。

都說人長大應該成熟了,白洛沒有,反而比小時候還要任性,一度讓時宴懷疑,白洛是不是小時候的逆反期錯過了,如今長大了雙倍補償。

如今的白洛,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他随随便便就能按在地上教訓一頓的少年了。

身後跟了四個人,兩個保镖,一個經紀人,一個助理。

白洛自從進入娛樂圈後,順風順水,他自己也願意下功夫學,三年時間,靠唱跳爆紅,去年又拍了個電影,演了個配角,還上電影節獲了個獎。

總之,對方現在已經進入一線明星的圈子了。

時宴過來後,未出聲,也不會在外人面前給白洛下面子,但恰恰是這樣子,更讓白洛心慌,他幾乎快跪在時宴面前了,連哭帶鬧地說:“哥!哥!我要怎麽辦!”

一邊說眼淚一邊嘩嘩流,不是僞裝,而是真的怕極了,六神無主,失魂落魄,當看見唯一熟悉的人後,再也控制不住了,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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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川辭輕聲:“我們在外面等。”

路川辭給了那邊四人一個眼神。

當其餘人都離開後,搶救室外就只剩下了時宴和白洛。

白洛哭到嗓子啞,“我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不是故意的,平常吵架也沒這麽嚴重啊……”

時宴坐在地上,一腿伸平,一腿屈起,有些疲憊,他不想無數次在白洛面前重複白叔叔身體不好你不要再讓他生氣了,沒吃到苦頭時白洛是聽不進去的。

時宴閉眼:“如果白叔叔真的出事兒了……”

話還沒說完,白洛哇一聲抱頭痛哭,整張臉都浸濕了,他哽咽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時宴沉默。

搶救室的紅光在三個小時後黯淡下來,又在兩個小時後,到了重症監護室,只是遠遠地望了一眼,便能看出這些年白叔叔的變化,明顯蒼老。

白洛魂不守舍地坐在重症監護室外,沒了大熒幕上的漂亮形象,此刻的他蓬頭垢面,就像一個被丢棄的孩子。

這模樣,連路川辭都看不下去了,蹙眉道:“就一直讓他在這裏坐着?”

時宴沒吭聲,帶着路川辭去了樓下。

深呼吸一口,時宴道:“我想了想,這次過後,我打算把白叔叔接到我身邊。”不是商量的态度,而是已經這麽決定了。

人有生老病死,可死法也不該是被白洛給活活氣死。

思及此,時宴又沉聲:“讓人查查,白洛那邊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他兩之前也經常吵架,但也遠遠不至于吵到腦溢血。”

路川辭應下。

又是一星期,可以放人進去探望了。

醫生建議,不要讓病人情緒激動,并且按現在的狀态,只能放一個人進去。

時宴和白洛對視一眼,白洛低下頭了:“哥,你去吧。”

進病房後。聞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很讓人沉抑。

時宴坐到病床前,白叔叔看向他,明明才是個中年男人,此刻卻像是老年垂暮一般。

白叔叔笑了下,張了張嘴,半晌,才說出幾個字:“是小晏啊。”白叔叔緩緩擡起手來,手上的針眼清晰可見,他一如往常地輕輕摸了下時宴的臉,“怎麽瘦了……”

也只是這幾個字,時宴忍不住了,眼淚奪出,他盡力穩住情緒,強撐笑容:“沒瘦,還胖了五斤呢。”

白叔叔笑了下,故作輕松地說:“白叔叔都差點見不到你了。”

“哪有,醫生都說了,您沒多大事兒,養一陣子也就好了。”

“真好,那還能多陪你們幾年。”

“不是幾年,應該是十幾年,幾十年。”

白叔叔又笑了。

盡管時宴不願意主動提及白洛,生怕刺激到白叔叔,但還是補了一句:“醫生只放一個人進來,白洛都快哭傻了,人估計還在監護室外面呢。”

一提起白洛,白叔叔眼皮沉沉低垂,許久未言,過了好一會兒,道:“你出去了,就說我好着呢,別吓到他了,他膽子小。”

時宴苦笑:“能把您氣成這個樣子,他膽子不小了。”

白叔叔選擇了沉默。

出院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情了,時宴和白洛都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兩人輪班倒,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在床前,就連路川辭也會每隔三天出現一次。

路川辭說,他沒有值得信賴的親人,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白叔叔這樣的人能是他的親人。

白叔叔很喜歡路川辭。

這種喜歡程度就連時宴也訝然。

白叔叔情緒內斂,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完全是個老好人的溫暾形象,他不會有過激的情緒,也不會有太多的喜怒哀樂。他将所有的憤怒和無奈留給了白洛。

時間久了,白叔叔也察覺出來時宴和路川辭的微妙關系了。

自打那一次後,時宴和路川辭都選擇了避之不提,好似沒有那一晚的驚心動魄,好似他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這一次還真不是兩人躲避。

時宴無數次想要聊一聊,将這混亂的關系理清楚。可要麽是自己一天下來累得癱在床上起不來,要麽就是剛開口,路川辭那邊就因為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離開。

路川辭和路家的戰争如火如荼,烽火正盛。

從接到系統任務的那天起,時宴就沒想過讓路川辭放棄複仇,不可能,誰的父母含冤而死,還能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忘記?

路川辭和路家,終有一敗。

而時宴對路川辭唯一的忠告就是,別觸碰底線。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我們不做,要贏,就贏得光明磊落。

路川辭答應了。

白叔叔出院的那天,将路川辭單獨叫進去談話了,白洛冷笑一聲,盯着路川辭,上下打量:“你還真是厲害啊,我周圍的所有人你都能打動?”

路川辭沒理,往裏走了一步,白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戲谑:“路川辭,你是不是狐貍轉世啊?勾引人的本事,真厲害。”白洛又上前一步,嘲諷地笑了:“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好巧,你和我哥的事情我都知道。”

路川辭側目,沉沉看他,想說話,最終選擇了閉嘴。和白洛這種人,沒什麽要多說的。

路川辭進去和白叔叔聊了很久,将近五個小時,聊到時宴頭皮發麻,這兩人能有多少話題啊?

時宴和白洛坐在外面,白洛畢竟是明星,公衆人物,他穿了一身白色運動服,頭上戴了個大大的帽子,遮住了臉,時宴見旁邊的椅子有髒污,推了推他,“坐這裏,別坐那兒。”

白洛回過神來,換了個位置。

“之後你該幹什麽就去幹什麽吧,白叔叔在我這裏你放心。”

“不要。”白洛将自己抱緊,扯了扯笑:“我也要去你家。”

“我聽人說你推了很多代言?還都是簽訂了合同的。”

“無所謂。”白洛眸色淡淡,“那點錢我還砸得起。”

明明語氣很輕,但時宴卻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微薄的戾氣。

白洛見時宴一直盯着自己,渾身不自在,如果放在以前,時宴這麽看自己,他會很高興很高興,因為他哥哥的目光終于全部在他身上了,他終于得到了全部的寵愛。

可如今不會,很多心虛的事情,讓他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時宴知道了什麽,時宴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讓白洛逐漸窒息,逐漸沉默。

時宴笑出聲,站起身,拍了拍白洛的腦袋,“這麽大的人了,看你幾眼就怕成這樣子?”

白洛不滿地嘟囔。

下午,時宴帶白叔叔回了家。并非路家,而是他和路川辭早些年在外面買的小公寓。

白叔叔的身體不能再工作了,時宴和他商量後,選擇了幫白叔叔離職,另外,白叔叔說自己投了一些資金在銀行,要在離職前取出來,否則會作廢,他自己去不了,必須要相關親屬帶證明去取,白洛自然是不行了,白洛的身份出現在哪裏都十分轟動會被粉絲堵死的,但時宴沒這個顧慮。

半月後,時宴去了鄰省,親自去取錢。

白叔叔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每月靠工資吃飯,一個人養大了他們倆,從小沒讓他們缺過吃穿,別的孩子有的他們有,別的孩子沒有的他們還有,時宴猜測,白叔叔是不是有個什麽不為人知的小金庫,裏面藏了好多好多的錢,但看了白叔叔給他的賬本後,時宴靜默了,一個人該多麽省吃儉用才能存下這些錢。

取完錢回來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的同事小趙語氣焦急地說:“時宴!你別說話,聽我說!你現在立刻想一想,你和路家的關系,想一想你是否有被人抓到什麽把柄!”

說完話,電話立馬挂斷。

小趙是他很好的朋友,消息靈通,當這個電話打來的那一瞬,時宴就知道,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在下午即将踏上飛機的那一刻,身穿制服的一行人将他攔截在飛機場,拿出文件,面容冷肅,“時宴同志,我們接到匿名舉報,現需要你配合調查工作,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沒有拒絕的餘地。

時宴被帶走了。

舉報內容聲稱,他在工作期間,與路氏集團的執行經紀人路川辭有不正當經濟往來。涉案金額高達三十五億。

好一個三十五億。

足夠無期徒刑了。

時宴太陽穴突突跳,越發心累,事情還真都趕在一起了。

時宴被關起來的最快一刻,給白洛打了電話,告知對方,暫且瞞住路川辭,瞞住白叔叔。

白洛聲音急促,時宴也沒來得及解釋,只安慰對方,一切放心。

不用想,舉報方肯定是路家。只是不知道是路家的哪位。

必然是路川辭将那群人逼到走投無路了,這才破罐破摔,直接對路川辭身邊人動手,試圖威脅到路川辭。

他不指望白洛能瞞住路川辭多久,因為他還留了一手,提前給賀章說過,如果自己哪天突發狀況了,你要在第一時間沖到路川辭面前,攔住這個瘋子。

回到正題,大學期間,他身邊就斷斷續續一直有人在跟蹤他,最初沒多想,但到了後面,也覺得厭煩,這就像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間會爆炸,索性時宴就将計就計,讓他們跟蹤,讓他們調查,讓他們抓住把柄。

這一次,這些人終于忍不住了。

相關部門的調查倒是一切還好,正常的問話,正常的走訪,正常的解釋。

但,關他的這個房間,會讓他瘋。

一連幾天的陰雨天,半點陽光都不見,房間內全是黑白灰三色,異常沉悶,電視看不了,手機不能用,沒有人聲,只有他一個人。

他在天上時,旁人以為他在閉關修煉,實際上他只是在睡覺。他大半的時間都用于睡覺去浪費時間了。

可如今卻最怕睡覺,最怕浪費時間。

人的生命太短暫了,不過百年,就像白叔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陪白叔叔多久,他只想在有限的時間內多點停留。

半月的調查後,時宴獲得清白,可以自由出行了,只是不能出國。

而時宴提供的證據,成功地将禍水又全部引到了路家人身上,矛頭直指路二叔路三叔,也夠他們吃一壺了。

時宴如獲新生,長長舒了一口氣,選在了最好的吉日吉時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回家的那天,時宴以為的畫面是:其樂融融,一家人歡歡喜喜,為他接風洗塵,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反正,至少,至少也該是和和平平的。

可并沒有。

還沒進去呢,就聽見了路川辭和白洛的争吵聲,吵得格外厲害。

路川辭像是真的氣急了,厲聲道:“白洛!你能不能為你負責?!你能不能為別人負責負責?!”

白洛的聲音比路川辭還尖銳,當即怒吼:“好笑!真是好笑!我怎麽就不為自己負責了?!”

路川辭咬緊牙關:“你和盛世集團的徐世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白洛像是被逼問到了,一時聲音減弱,但很快又怒笑:“不是,路川辭,你他媽是不是真的把你當成我長輩了?!我和別人什麽關系用得着你操心?我他媽和誰睡了跟你有什麽關系?怎麽?你也想睡?”

裏面像是打起來了,在時宴即将進門的前一秒,他聽見了路川辭近乎強忍,從牙縫中擠出的聲音:“白洛,我只說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玩藥的事情我不給任何人說,但你自己好自為之,如果再有下一次……”

“哐當——”

陡然間,一道聲響從時宴身後不遠處發出。

時宴驀然回頭,卻見白叔叔手捂在胸口,轟然倒地,時宴驚呼:“白叔叔!!”

門裏面的人也聽見了,門被撞開,白洛驚恐地跑了過去,路川辭也沒料到,面色難看。

白叔叔倒在時宴懷裏,大口喘氣,臉色一下子慘白,他的眼珠仿佛能爆出來,就那麽痛心的抖着手指着白洛。

猝然間,他一把抓住了白洛的手,眼淚順着眼角流,他說不出一句話地搖頭,突然,梗住,整個人像是被死神勾住了脖頸,在哭喊聲驚呼聲中,手蒼然垂下。臨死前,他的目光還停留在白洛身上。

這一年的冬末,他們舉行了葬禮……

這是時宴第一次,真正地意識到死亡。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死在了你的懷裏。

你還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可他卻沒了呼吸。明明你的記憶裏,不久前他還是笑語晏晏的模樣,可如今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葬禮的那天,陰雨綿綿。

時宴站在墓碑前,沉默,只有沉默。

路川辭也來了,過來獻上了一束花,白洛二話不說将花扔得遠遠的,怒吼道:“現在你滿意了?!路川辭!現在你他媽滿意了?!”

白洛沖過去,被助理攔住,他發了瘋似的怒打怒罵:“你就是個瘟神!!如果不是你我爸會死?!你為什麽要出現!?你他媽有什麽臉出現?!!怎麽死的不是你!”

路川辭靜默。

一旁的助理忙道:“白哥,你冷靜點!”

時宴擋在了路川辭面前,他還未開口,白洛就又怒笑:“你現在在裝什麽樣子?你不是很喜歡說嗎,那你說啊,你宣告全世界,我他媽等着警察來找我!我他媽就是吸……”

“啪——”

“白哥!”

這兩聲幾乎是同時發出的。

白洛臉歪到一邊,鮮紅的掌印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助理也慌了,生怕白洛口不擇言,就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些什麽。

白洛頭緩緩正了過來,眼睛通紅,勾唇笑了,大笑,像個瘋子一樣,指着路川辭大笑:“你因為他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時宴!你因為他打我啊哈哈哈哈哈!”他舔了舔唇,笑得格外滲人,“他害死了爸爸你知道嗎?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些肮髒事,會發生這一切嗎?!”時宴厲聲。

白洛哦一聲,一直在點頭,“那就是我的錯?好啊……那就是我的錯……”他眼淚溢滿了眼眶,跪倒下來,抱頭痛哭,像個無知的孩子,茫然地問:“那為什麽死的不是我啊?我怎麽不去死啊!!!”

有那麽一瞬間,時宴真的懷疑,白洛會撞在墓碑上,他有很多話要說,可在這裏,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時宴回頭:“你帶人來了嗎?”

路川辭蹙眉:“帶了……”

“讓人把白洛帶走,沒我的話,別放人。”

助理驚呼:“時宴哥!不行!他半月後就要進組了……”

聲音減弱,在看到時宴犀利的眼神後,助理默默閉嘴,路川辭的人将白洛強制帶走了,礙着白洛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胡話,時宴生怕自己還沒做什麽呢,白洛就自己先把自己送進去了,于是又讓人堵住了白洛的嘴,按進了車裏。

路川辭低頭,默然:“……對不起。”

時宴拍了拍他肩膀,“和你沒關系。”他知道路川辭心裏現在很難受,甚至比自己還難受,可他沒時間去和路川辭說話了,時宴将助理叫到了一邊,沉眸,“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

“我雖然不太清楚白洛是怎麽和徐世華扯上關系的,但徐世華這個人,不幹淨,從小在國外長大,玩的東西多了,不該碰的東西也多了。”

“唯一慶幸的是,白洛還沒有徹底走上那條路。至少他現在吸的藥,不成瘾,在國內尚且還不算禁藥。”

“可這并不代表不嚴重,就我了解到的,玩過這個藥的人,最後大概率都會變本加厲,嘗試更刺激的。”

路川辭說。

……

作者有話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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