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綠豆糕 5

室內很安靜, 燈光被盡數關滅,只餘了從絲薄窗簾中,影影綽綽鋪灑而入的月光。

她觸上自己面頰, 動作極溫柔, 指腹描過眉眼、鼻梁,掠過了唇畔。

輕的像是一個吻。

月光如紗, 周染微垂下眼簾,她長發柔順, 黑緞般搭在脖頸上, 絲絲縷縷的涼。

她不說話,陸悅卻有些失神,伸手覆上她的面頰,指下細膩柔軟,輕輕地挨了過來。

周染彎下身吻她, 唇畔微有些沁冷,呼吸卻是熱的,起初只是淺辄而過,漸漸地失了些分寸。

淡薄唇色染上緋色,是淺淡的石榴紅, 舌尖輕舐,齒貝溫柔地拉扯,勝過千言萬語、零碎字節。

薄薄的漿果皮被咬開,石榴汁溢了出來,唇齒間讨到一絲甜意, 似蜜、似砂糖。

陸悅被親得迷迷糊糊,她伸手攬住對方脖頸,加深了這個吻。

仔細想想的話, 之前無論是誰主導,似乎都是自己主動撩撥,主動引出的沉淪。

而周染主動的吻,每次都是輕淺的,生怕傷着自己般,收斂着、克制着,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有時候,陸悅就會想。

到底是情.思藏得太深,還是湍急溪水太過混濁,将落花打得支離破碎。

清冷月光似乎也變得熱烈,馥郁蔓滿了指節,她咽了咽喉,卻嘗到滿溢苦澀。

身下的人動了下,擡手推開了周染,她半倚在沙發中,偏過了頭去了。

“抱歉,”陸悅低垂着頭,将掉落肩帶拽了回去,輕聲說道,“我忽然沒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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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吻得面色微紅,眼眶蒙着水霧,雙腿緊緊并攏着,微不可見地摩擦了一下,被衣裙勾勒出柔軟的輪廓。

…真的沒有心情嗎?

陸悅知道,自己在說謊。

在周染吻她的那一刻,她便想要就這樣沉淪下去,情難自禁地想要抱緊她,欲.念毫不掩飾。

周染垂頭:“對不起。”

陸悅有點煩躁,她擡手揉了下頭發,說道:“為什麽要道歉?”

“嗳,只是忽然沒心情了而已,你道歉幹什麽,不用道,”陸悅嘟囔着,“早知道,我就放個愛情片。”

她靠回沙發上,雙腿交疊翹起,腕間一晃一晃,被月光映的星白。

陸悅抱怨說:“這恐怖片哐哐當當,讓我總有種做着做着,沙發下就會有個鬼冒頭的錯覺。”

周染:“…………”

周染神色沒之前那麽緊繃了,她似乎松了口氣,轉頭望了眼被暫停的電影畫面。

“還看嗎?”她問。

陸悅搖搖頭,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說:“感覺就是為了吓人而吓人,挺無聊的。”

雖說有名,但畢竟是小成本電影,精力都放在怎麽“吓人”之上,反而在故事上有些乏味。

陸悅打了個哈欠,她擡指覆上額頭,觸到些許滾燙之意,是還未褪去的情.欲。

她一抿唇,猛地站起身子來,動作之大,速度之快,把身旁的周染都吓了一跳,有點茫然地看着她。

“……不看了,”陸悅伸了個懶腰,面頰上帶着薄薄的粉,“我去洗澡睡覺。”

周染乖乖點頭,她打開了燈,将半開的零食細細封好,将淩亂的桌面整理齊整,順手把剛才踹下沙發的枕頭拿起來,端正地擺了回去。

她忙活好一陣,大廳重新恢複了整潔幹淨,正勤勤懇懇地擦桌子是時,陸悅洗完澡出來了。

周染恰好彎着身,睡衣松松墜下,腰線彎曲,一縷墨發黏在額間,擡頭望向她。

陸悅心停跳了一拍。

周染看着她,稍微蹙了蹙眉,神色凝重地問:“你發燒了?”

陸悅狀态看着不太對勁,她披着一件寬大浴巾,眼神濕漉漉的,肌膚盈盈地泛着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被欺負了一樣。

她鼻尖微有些紅,指尖不自覺地攢緊了浴巾,聲音結結巴巴的:“沒、沒有!”

周染幾步走上前來,陸悅慌忙要躲,結果脊背“哐”地撞在玻璃門上,撞得她眼角泛紅。

“對不起,”周染有些慌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陸悅,你沒事吧?”

陸悅搖搖頭,眼睛朦胧中,見周染面容近在咫尺,屈指覆上她額頭,探了探體溫。

“有點低燒,”周染收回手,抿着蒼白的唇,長睫蹙起,“你先坐一下,我去拿退燒藥。”

陸悅要哭了:“不不不,不是發燒,不用拿!”

她有些站立不穩,雙腿微微打顫,面頰紅得越發厲害,猛地抓住了周染手腕。

周染一愣,停住了。

腕處相貼的肌膚滾燙,熱氣洶湧蔓了進來,陸悅微微喘着氣,堅定說:“沒有發燒,你睡覺去。”

說着,她一把放開周染手腕,轉身跑回了房間之中,“嘭”的一聲後,留周染怔然地站在客廳中。

“……生氣了嗎?”

周染低垂下頭,喃喃說着:“我又讓她生氣了嗎?”

她側着身子,目光落在身側的木櫃上,向下數三格子,裏面裝滿了發燒藥。

殊不知“生死逃亡”沖回房間的陸悅,身子再也站立不穩,滑落在了地面上。

她長長呼了口氣,睡裙被薄汗洇透,用手背擦了下額間,有些後怕地嘀咕道:“沒有發現嗎?”

應該是沒有發現的。

陸悅擡手捂住面頰,臉紅得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輕輕一碰,便會溢出水來。

天知道自己被周染那壞家夥撩.撥起來之後,在浴室裏面自己琢磨了多久,結果勉勉強強剛一出來,又和她撞了個照面。

——太丢臉了!

陸悅抿了抿唇,有些洩憤地砸了下房門,“咚”的一聲,不知道屋外周染面色又白了幾分。

你說這要是在自己家…怎麽着……也就算了,畢竟人有生理需求是非常正常、非常合理的事情,沒什麽見不得光的。

但關系這是周染家,兩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這就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自己就不該和周染看電影,誰知道看個恐怖片都能親到一起,這點她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周染長得太好看,一副白白淨淨的皮子,也不知道最後會便宜了哪個人。

陸悅這樣想着,越想越氣,又重重錘了下房門,開始生起悶氣來。

她撐着門站起身,身子軟綿綿地倒在床上,蹭了兩下後,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三人行駛在去往福利院的路上,周染在前排開車,另外兩人則坐在後排。

車內安靜無比,周染本來就沉默寡言,但小洛這小姑娘也翹着腿不說話,讓陸悅壓力很大。

陸悅找了個關于貓咪的話題,想要和小姑娘聊聊天,結果被她白了一眼。

小洛兇巴巴地說:“我又不是小孩子,誰會喜歡貓啊!”

“貓都是養不熟的,”她大聲喊着,“都是白眼狼!”

陸悅

心中念着不和孩子計較,和顏悅色地說:“但你看周染家的糯米,不就很粘人、很聽話嗎?”

小洛沉思片刻,堅定說:“那是靈異事件。”

陸悅懵了:“什麽?”

“我無論拿什麽好吃的誘騙,糯米都不搭理我的,”小洛咬牙說,“冰塊一回來就撲上去了,簡直是差別對待!”

陸悅失笑,心想這小孩真是別扭地可愛,分明就對糯米喜歡的緊,口中還是不肯承認。

周·冰塊·染一臉漠然,淡定地繼續開車,絲毫沒有被後座聊天的兩人影響到。

福利院位于稍偏遠的地區,僅僅一橋之隔的位置,便是荒廢已久的舊城區,裏面游魂似的游蕩着無數流離失所的人。

福利院外面看着很破舊,其實裏面布置得十分溫馨,院長熱情地接待了兩人,甚至還端出了兩杯清淡的茶水。

“麻煩兩位千裏迢迢來這裏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院長是位年長的女性,兩鬓有少許斑白,面上氣色卻還是很好。

她嘆了口氣,說:“說實話,這裏環境真的不适合孩子長大,周小姐願意領養小洛,真的是太好了。”

周染沉默着點頭,而陸悅有些疑惑,說:“為什麽?”

“福利院的位置太不好了,”院長坦然說道,“您來時也看見了,旁邊就是舊城區。”

陸悅反應過來:“是因為東巷街的緣故嗎?”

東巷街位于舊城區的深處,是臭名昭彰的法外之地,各種犯罪行徑層出不窮,是楠城人談之色變、敬而遠之的可怕存在。

院長點頭,方才慈祥的神色驀然凝重起來,聲音中滿是後怕:“是的。”

“洛洛她…曾經被東巷街的一家夫婦領養過,疼孩子疼得不得了,沒想到居然是想用洛洛去走私貨物。”

院長深呼吸着,眉間緊繃着:“我當初就應該果斷拒絕,東巷街的人,怎麽可能有一個好東西。”

“無論是大人孩子,能在那種腌臜污穢中活下來的人,又有幾個是幹淨的?不是強盜就是殺人犯!”

她越說越激動,憤懑地喊道:“卑劣性根植于骨頭裏,血都是黑透的,全都無可救藥。”

周染沉默着,端着茶杯的指節緊繃,蒼白的肌膚下,隐約能望見青色血管

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異常,茶水中卻湧出細密漣漪,被杯壁撞得支離破碎。

陸悅被激動的院長吓了一跳,趕緊出聲安撫了好幾句,院長才慢慢冷靜下來,向兩人道歉。

看得出來,院長是把所有孩子們當家人看待的,所以被東巷街夫妻騙了之後,才會這麽的憤怒。

冷靜下來之後,院長與周染在簽署着各種文件,交代着事項,而陸悅覺得屋子裏悶,便想着出來走走。

分明才中午時分,天空卻是昏暗的,灰蒙蒙的一片,望不見陽光與白雲。

一群小孩在庭院中玩着,用做工劣質的塑料鏟挖着泥土,堆成小山的模樣,再往上插着小白花作為點綴。

小洛也在其中,聽周染說她雖然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但其實已經10歲了,在一堆豆丁中,算是個領頭的小大人。

不過陸悅沒想到的時,除了玩泥土的孩子們,她居然見到了另一位熟悉面孔。

紋身店的俞姐換下了以往的豔麗衣裙,穿着樸素的米色襯衣,正作為義工看管着孩子們。

她沖陸悅妩媚地眨了下眼,聲音輕佻:“小陸美女,和周染一起來的?”

這聲喊得陸悅寒栗都出來了,一臉無語地盯着她,俞姐便聳聳肩,攤手說:“開個玩笑,別在意。”

小洛玩得手上髒兮兮的,随意在衣物上蹭了下,一蹦一跳地走過來:“我可以再留一會嗎?”

陸悅笑着說:“嗯,多久就行。”

小洛難得笑了,她正準備回去加入小夥伴們,倏地想起什麽事,急剎車轉彎跑回來了。

“喂,大小姐!”小洛喊道,“你沒有和院長說冰塊臉的事吧?”

她在長褲上擦了擦手,小聲嘟囔說:“要是院長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她領養我的。”

俞姐也贊許地點頭。

她們打着啞謎,陸悅聽得都迷糊了,問道:“為什麽?周染家有什麽事情啊?”

兩人皆是一愣,滿臉難以置信地看着陸悅。俞姐抿着唇,半天才緩緩開口:“周染沒說過?”

陸悅更懵了:“說過什麽?”

“院長恨透了東巷街,但周染卻是從小在那裏長大的,直到幾年前才和母親搬到了東區,有錢之後去了半山別墅區。”

俞姐嘆口氣,說:“但

實際上我看啊,她并沒有走出來。”

有一部分永遠地留在了那個陰冷肮髒的街道,那個昏暗陰霾的角落。

陸悅呆了呆,她指尖被自己握得生疼,聲音像是飄在耳側:“我不知道。”

周染從來沒有說過。

她也從來沒有開口問過。

其實或多或少,陸悅猜測過對方家境并不好,但她從沒想到,周染竟然是在那種情況下長大的。

她雖然沒有去過東巷街,但身旁大人們或多或少地都會提起,而新聞中的謀.殺案,強.奸案,搶劫案……起碼有70%以上,都發生在東巷街之中。

充斥着無數犯罪,游離于城市邊境、法律邊緣的小巷,這樣一個惡劣、恐怖的環境,不應該是孩子成長的地方。

“你幫我管下孩子,我去抽根煙。”

俞姐拍拍愣神的陸悅,還沒等她回答,便自顧自地離開了。

她繞到建築的後面,指節夾着一只Sobranie女士煙,火機咔嗒亮起,蔓起寥寥的單薄煙霧。

俞姐半倚着牆,細密的睫垂着,她眉眼被攏在煙霧中,向着身旁走來的人,挑眉一笑。

周染踱步走來,手中拿着幾個文件夾,她四處望了眼,詢問說:“陸悅和小洛在哪?”

“在庭院玩呢。”

俞姐聲音慵懶,她斜出一截手臂來攔住了欲離開的周染,晃了晃手中半滿的煙盒。

“別走啊,”俞姐抿着笑,“陪姐姐一會,說下話。”

周染冷淡說:“戒了。”

俞姐怔了下,“啧”了聲後将煙盒收起來,随意揣在懷中,鄙夷說:“說戒就戒,你還是人嗎。”

霧蒙蒙的光落下,兩人站在角落中,身側被建築割離出一塊三角形的尖銳陰影。

周染被隐沒在黑暗中,斑駁的光似碎片般落在發隙間,與她聲音一樣是冰冷的。

她問:“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情,”俞姐反問說,“也差不多到四年了,‘那日子’你不是清楚的不得了?”

周染沉默着沒說話,俞姐夾着那支細長的香煙,殷紅顏色的指蓋辄過薄薄煙皮,長嘆了一口氣。

“這操他X的生活。”

俞姐深吸了一口,煙草簇簇燃燒着,火星點亮了昏暗的角落,聲音似嘆息般:“你難道不會生氣嗎?”

“你忍了多久

,收集了多久的證據,厚厚幾沓醫院證明、錄像錄音、目擊證人。那個人渣差點殺了你——他卻只判了區區四年!”

俞姐聲音驟冷,笑意肆虐:“開玩笑,四年‘勞改’之後,出來一刀把你捅了嗎?!”

周染靜靜地聽着她,偏頭避開缭繞的煙霧,身形向後靠了些許,更接近黑暗之中,邊緣被吞噬的模糊不清。

她說:“我獲取的私人錄像,錄音本就不能當做證據出示在法庭上,當時還是太年輕了。”

俞姐說:“那現在呢?”

周染沉默了片刻之後,淡聲說道:“把煙滅了吧,嗆。”

俞姐聳聳肩,一邊心想你這人可是最沒資格說着話的人,一邊還是順從地掐滅了煙頭。

“當時有錢就好了,”俞姐神色恹恹,嘆氣說,“請個好點的律師,不至于這樣。”

一陣風猛地湧來,帶走了缭繞煙霧,留下寂冷的黑。

“無所謂。”

周染說:“目的達到了,過程不重要。”

俞姐咬着牙,反問說:“他馬上就要刑滿釋放了,你又打算怎麽辦?讓他再次出來,毀了你,毀了你的生活嗎?”

她激動地離開了牆面,直直地看着周染,眼睛裏滿是冰冷的怒火:“你就打算這麽等着?!”

俞姐聲音沒有控制住,尖銳地刺入耳朵,震得她鼓膜嗡嗡作響,可周染卻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時候,俞姐真的想掰開這人看看,看看裏面究竟是冰塊還是木頭,怎麽能夠永遠這麽冷靜,永遠這麽無動于衷?

但她永遠都能記得那個獨自出現在店前的孩子,那個穿着破舊校服,帶着滿身傷痕,請求自己紋身的孩子。

俞姐看見那小孩蹲在黑暗的角落裏,看見她的身形被黑暗融化,凝聚成一個更加冰涼,更加尖銳的形狀。

周染半倚着牆壁,黑瞳淡淡的像是沒有光澤,影子被光扯得細細長長,似一把鋒利刀刃。

“——不會。”

她輕聲回答着,回答俞姐之前提出的問題:“我不會讓他有這個機會。”

福利院的小孩們還是頭次見到陸悅,都對這位好看的大姐姐很是好奇,扒着她不願放開。

“姐姐,你的衣服好好看啊”、“姐姐你今年多大了”、“姐姐

你有女朋友嗎”……

諸如此類的問題層出不窮,陸悅被一衆小孩弄得頭大,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

好在小孩們鬧歸鬧,被小洛兇了幾句便都安靜下來了,玩泥土的回去玩泥土,玩皮球的回去玩皮球,乖巧地不得了。

陸悅和幾個小男孩玩了會接球,一個不小心,那皮球便越過肩膀,咕嚕嚕地滾到了很遠的位置。

“我去撿吧,你們乖乖呆着這裏哦,”陸悅叮囑說,“小洛,幫忙看一下。”

小洛滿口答應,陸悅便起身去追那個皮球。

結果不知怎麽的,風一陣接着一陣,帶着皮球向前滾去,陸悅穿着高跟鞋又跑不快,只能苦不堪言地追在後面。

皮球好不容易被牆壁截停了,陸悅欣喜若狂,剛剛一把将球握在手中時,耳邊傳來了幾句交談聲——

“算了算了,說些別的。”

俞姐懶洋洋地倚靠在牆上,暧昧地笑了下,說:“你那小女友,陸悅怎麽樣了?”

一聽到自己名字,陸悅便屏住呼吸,她悄悄地靠在牆邊,雖然看不清談話的兩人,但聲音卻十分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不是女友。”周染低聲說。

俞姐大失所望,痛心疾首說:“不是吧你,你還沒說明白?”

周染默默點了下頭,聲音慢吞吞地:“陸悅她…她很好,她值得更好的。”

“拜托,誰條件比你好啊,自信點啊鑽石寶寶,”俞姐翻了個白眼,“看看你一年賺多少錢,什麽東西買不起?”

周染輕輕搖頭,她攏着雙臂,漆黑長發低垂着,遮掩了面上神情。

她說:“不是這樣的。”

大家都喜歡在幸福家庭中長大,陽光般幹淨澄澈,沒有受過風霜與挫折,永遠熱烈而美好的人。

沒有人喜歡冰冷的黑暗,也沒有人喜歡傷痕,喜歡疼痛,周染也是如此。

“孟子瑜,岳墨,還有很多豪門的孩子,她們都很好。她們有實力,有才華,有資本。”

周染輕輕嘆口氣,聲音很低:“不像我這樣寡言,與她們相處會更加舒服,更加愉快。”

俞姐無語地看着這人把自己否決的一無是處,心中把周染掰開看的想法更加強烈了。

那頭周染還在一個個地數着自己的缺點,馬上要突破

二十個的時候,俞姐忍無可忍,直接打斷了她。

“行了,你說自己配不上陸悅,那你有問過她的想法嗎?”俞姐說,“她喜歡誰你知道嗎?”

周染神色越發落寞,聲音愈來愈低,都快要聽不見了:“不知道。”

剛才還鋒利無比,像是攥着匕首的人,一談起陸悅就慫成了這個樣子,看得俞姐直嘆氣。

俞姐感慨萬分,說道:“現在的孩子啊,學了這麽多知識,卻連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了解。”

“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抛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極觀點不談,從你個人而言——你喜歡陸悅嗎?”

幾步之遙的陸悅緊張地心都快跳出來了,她捂着自己嘴巴,聚精會神地頭聽着。

俞姐問出這個問題之後,周染像是沒有聽到似的,她偏頭望着牆沿,目光望着上面斑駁的青苔,默不作聲。

她輕輕蹙着眉,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支線,躊躇了許久、許久,讓陸悅都有些心急之後,才終于開口。

“……嗯。”

周染聲音很輕,柳絮般散在風中,字句零落,聲音愈來愈小,幾乎有些聽不分明。

但陸悅聽到了。

她說,“很喜歡。”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似煙火般炸響在耳旁,陸悅整個人都懵了,呼吸猛地急促起來。

她腦子暈暈乎乎的,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自己吃了自己整整一天的醋,現在想想這真的是傻到家了。

陸悅面上燙的厲害,她擡手捂着面頰,心怦怦跳着,思緒亂哄哄地堆在腦海之中。

為什麽周染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陸悅只糾結了一秒鐘,很快便釋然了。

周染這人吧,你無論是讓她上廳堂下廚房,讓她開起重機懸橫梁,還是讓她當美妝集團CEO,她都能游刃有餘,勝任所有職位。

哪怕是你打發她去西伯利亞挖化石,去火星采礦石,她都能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完美的挑不出差錯來。

但如果要讓周染當面說一聲“我喜歡你”,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說不出口。

自從陸悅認識她,周染就已經是這個性格了,沉默的,悶悶的,一逗就會害羞,卻又永遠不會生自己氣的人。

真要逼着周染說“我愛你”,她可以咬着下唇紅

着眼角,冰雕般直愣愣地杵着,一直糾結到明年去。

不過興奮歸興奮,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陸悅自然是要繼續偷聽下去的。

周染沿着牆角坐下來,極輕地嘆口氣,聲音微不可聞:“我太糟糕了。”

她長睫垂着,低聲說道:“我總是讓陸悅生氣,總是讓她不高興…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俞姐心想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可說不準呢,她輕扶着腰際,語重心長說:“你聽我的。”

“沒有什麽矛盾,是來一次不能解決的。”俞姐笑盈盈的,“如果不行,那就來兩次。”

作者有話要說:陸悅:我同意!(大聲)

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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