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破碎的人請聽(1) (1)
◎“你真是個……瘋子……”◎
不知過了多久, 杜嘉一動了下,和他拉開距離。
沈熙唇色豔紅,黑眸水潤, 頰邊浮起粉色的紅暈, 呼吸有幾分急促,感受到她後退的動作, 嘴唇下意識便要壓下來追随着她的唇。
卻被一根手指抵住推了回來。
杜嘉一同樣輕喘着,眼睛卻亮的驚人。她是何其敏銳的人, 一眼就看出沈熙已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指腹按着他柔軟溫熱的唇,她笑得十分燦爛:“早知道你喜歡這種事, 我就早點滿足你了。”
沈熙咬緊了牙關,紅潮從頰邊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羞惱姿态看得老油條杜嘉一都是心口一跳:“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沒有喜歡!我只是……”
他惱羞成怒的話音淹沒在兩人相融的唇齒間。
杜嘉一攀着他的肩膀堵住了他的唇,沈熙呼吸一下急促起來,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就想躲開,但杜嘉一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上移, 撫上了他的脖子,動作親昵的像是情人間的愛撫。
而後,驟不及防間, 扼住了他柔軟的喉嚨。
胸腔中的空氣漸漸稀薄,口腔中的空氣也被無情掠奪走,沈熙愕然,卻掙脫不開, 痛苦地低頭抓住她的雙手,神情扭曲, 覺得自己快在這個吻中窒息而亡。
就在他即将呼吸不上來的時候的時候, 杜嘉一松開手, 大量甘甜的空氣瞬間湧入他的氣管,幾乎要将整個肺部撐開。沈熙眼前陣陣發黑,喉間溢出粗喘,心中生出劫後餘生般的錯覺。
就在他以為結束的下一刻,那雙剝奪他呼吸的手卻又殘忍地勒緊了他的脖子。
如此反複多次,他就像一個掉入深海的溺水者,在洶湧澎湃的驚濤駭浪中上下沉浮,絕望與希望交織,一瞬天堂一瞬地獄,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幾乎快要把他逼瘋。
于是,在杜嘉一的手脫離他的頸間時,他近乎瘋狂地大口大口攫取着對方口中的空氣,從這痛苦的窒息中覺出了甜蜜而快樂的滋味,身體輕飄飄的,如夢似幻。
杜嘉一眼睛望着他,用拇指慢慢地抹去了下唇瓣沾着的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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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個……瘋子……”
沈熙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說完這句話後他就再也發不出聲了。喉嚨火辣辣的疼,他狼狽極了,黑發黏在額前,無力地靠在牆上發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衣服被汗水浸透,汗濕的不成樣子。
平日傲慢自負的少年,現在卻如同被拔去獠牙扼住命脈的小獸,眸中含淚,在獵人手下絕望無力地顫抖。
啊,真是太惹人憐愛了。
盡管內心殘存的微弱道德感告誡着她這是不對的,但是這種能掌控一個人身心,乃至生死的能力,令人從靈魂深處都開始戰栗起來。
她根本無所謂沈熙接近她的理由,也無所謂他想從自己身上獲得什麽。
因為她有足夠的自信,她能反向掌控住對方。
“對,我就是瘋子,那又怎麽樣呢?”
杜嘉一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角,很不要臉地扭曲事實:“你這口是心非欲拒還迎的小妖精,承認吧,你就是很喜歡。”
*****
下午有課,上午的班一結束,杜嘉一來不及午休便跑去向人事請了假,馬不停蹄返回學校做兩小時限定款女大學生。
上完枯燥乏味的投資學,杜嘉一打着哈欠正要離開,卻被走出教室的老師叫住了:“那位紅毛同學,你等一下。”
杜嘉一:“?”
她确實前幾天跑去染了個紅發……應該不會是在喊她吧?
她認命地站定。
老師戴着副老花鏡,頭發花白,十足十的老學究做派。他慢吞吞地走到杜嘉一面前,把一沓作業放到她手上,杜嘉一下意識想躲,他道:“拿好。”
又道:“這個是你們班同學的作業,你交給班長發下去,然後叫那些作業上做了标記的同學直接來辦公室找我,讓他們早點來,我之後幾天都不在。”
杜嘉一很不情願:“老師,能不能找別人?我還有事……”
“拿穩了。”老師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你這個小同學,思想覺悟不行啊,這是為大家,為集體做貢獻,也不需要占用你多少時間,怎麽還要推辭呢?”
杜嘉一忍氣吞聲:“您說的是。”
老師看了她一眼,語氣又平易近人起來:“這樣才像話。還有啊,下次在我的課上打瞌睡就不要染那麽亮的頭發,我一眼掃過去,一個大紅色的腦袋一點一點的——你別以為我年紀大了眼神就不好使啊,我眼神好的很,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杜嘉一:“……”她忍。
老師揮了揮手:“好了,去吧,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下次可不能這樣啊。”
杜嘉一如釋重負,趕緊跑了。
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她拿出手機,本想詢問班長宿舍是幾號,結果正好遇到回來的班長舍友,把作業交到她手上,并把老師的話轉告她就大功告成了。
走在去校門的路上,她感覺有點渴了,路過一家便利店進去買了瓶水,拿去掃碼的時候,看到收銀臺前站着個高挑的青年。
只是一個挺拔的背影便能窺見其卓然的氣質,他正微微側頭,回答着收銀員的話,眉目溫潤,言語溫和有禮。
……似乎有幾分熟悉。
卧槽!
杜嘉一微蹙的眉驟然舒展開來,想也不想直接轉身跑到貨架後藏起來,但行動付諸到一半便聽到背後傳來一道疑惑的話音。
“同學?”
你認錯人了!
杜嘉一咬牙,動作迅猛地在貨架後蹲下,扒住欄杆鬼鬼祟祟地往外探頭,希望他能當做什麽都沒看到就這麽離開。
過了半天,沒聽到動靜,杜嘉一心裏松了口氣,正要站起身,頭頂忽然覆蓋上一片陰影,一雙名牌球鞋出現在視線範圍內,對方溫潤的嗓音自上而下響了起來,帶着了然。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沒看錯。”
杜嘉一寒毛倒豎,猛站起來,腦袋直直撞上了上層貨架,疼的她眼淚瞬間飙了出來。
就這樣她還不忘捂着頭後退,于是肩胛骨撞到貨架堅硬的角受到二次傷害,她倒抽一口涼氣,恨不得昏死過去。
他媽的,見到他她就水逆,他不會是瘟神轉世吧!
就在她抱住自己默默流淚時,後頸的皮膚忽然一涼,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搭在她的頸間,頓時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杜嘉一條件反射想打掉他的手,但對方似乎早有預料,空着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她掙紮着,然而吊詭的是,他的手臂明明看起來瘦弱,她這一掙紮竟沒能撼動分毫,如枷鎖死死桎梏在她的頸間,甚至還因為用力過猛,脖頸肌肉牽連脊椎發出了骨頭摩擦的“格拉”聲。
後脖頸是她的敏感點,不僅僅是不被允許觸碰,甚至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能在不發出聲音的條件下站在她身後,然而現在,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一個信不過的生人的手下。
如果對方有心殺她,她絕無生還的可能。
杜嘉一身體僵住,面色微白,渾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要被掐死了。
所幸很快,那只手的力度松懈了,大拇指指腹抵住她頸後凹陷的一塊皮膚,重重地按壓起來。
霎時,酸酸麻麻的感覺從那塊皮膚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開來,還伴随着些許脹痛熱意,但奇異的是,因為撞到腦袋而引發的頭暈似乎減輕了許多,連肩胛骨也不是很疼了。
“撞到頭後立刻按壓天柱穴,能夠有效緩解頭疼和頭暈。”
江聿禮緩緩收回手,話音溫和,“天柱穴位于頸後區,橫平第2頸椎棘突上際,斜方肌外緣凹陷中,也就是剛才我替你按的那個部位,如果你以後頭暈的話,想起來可以試着按壓一下,效果很好。”
杜嘉一仍保持着撐住貨架的姿勢,過了一會兒似乎才緩過神來,道:“學長,就當我求你了,下次能不能換個不那麽考驗心髒的方式出場。”
江聿禮有些不解:“我只是叫住了你而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你好像一看到我就跑了。”
因為怕你把我也解剖了啊。
杜嘉一讪笑:“學長看錯了吧,人家只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啦,何況學長又不是洪水猛獸,為什麽看到要跑呢?”
“我想也是。”
江聿禮并沒有揭穿她,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叫住你是想感謝你,上次你幫我送完書就走了,我都忘了說聲謝謝。”
呵呵,當她三歲小孩呢,她才沒這麽容易上當。
杜嘉一搖頭如撥浪鼓:“哈哈哈,這點小事沒什麽的,我早就忘了,學長也趕緊忘了吧。”
江聿禮道:“可是我已經準備好了給你的謝禮。”
謝禮?不會是錢吧?
杜嘉一頓時來了興趣,把剛才的警惕抛之腦後,一面假意推辭一面敞開了自己的外套口袋:“哎呀呀,怎麽還有謝禮,這怎麽好意思啊,學長心意我領了,但是謝禮這就有點太,學長其實自己留着就行的……”
江聿禮微笑地看着她,卻沒有動作,而是道:“東西我放在标本室了,我現在正好要過去,你接下來要是有空的話,跟我一起過去吧。”
我天呢,還特地放标本室這種平時會鎖門的教室,看來真的是很貴重的物品。
她看錯江聿禮了,果然濃眉大眼的帥哥不會騙人,是她心太髒了。
杜嘉一被金錢的誘惑沖昏了頭腦,一時間竟沒有多想,一口答應了下來:“沒問題!”
“那我們走吧。”
江聿禮笑着轉身,背對她的那一刻,笑容平添了一分意味深長。
“學長……真的,要進去嗎?”
杜嘉一雙手扒在門邊,聲音虛弱無比。
她真傻,真的,她單知道醫學院有标本室這個東西,卻沒想過那個标本可能是人體标本……
“當然。”
江聿禮似乎意識不到她的抗拒,笑意柔和地上前一步把她的手硬生生從門上扯了下來,杜嘉一還是不肯走,耍賴道:“這樣吧學長,我站門口等你,我是個外人不方便進你們地盤的。”
江聿禮勸道:“沒事的,你相信我,沒有那麽可怕。”
杜嘉一驚恐萬狀:“不行,學長,這不合适,我是個傳統的人,我們才認識幾天,還沒發展到那一步啊!”
江聿禮:“……”
他幹脆道:“照你的說法,這整棟樓都是醫學院的地盤,你應該跳樓。”
杜嘉一:“……”
信不信真跳給你看噢!
望着她郁悶的神情,江聿禮笑了起來:“進來吧。”
杜嘉一噘着嘴跟在他後面走進去。
一股刺鼻的怪味撲面而來,她捂住口鼻,後仰了下身子,險些yue了。
标本室占地面積極大,只見一個個人體器官浸泡在發黃的渾濁液體中,其中甚至還有幾個月大的嬰孩,可詭異的是它的腦袋大的有些不正常,足足有一個小西瓜那麽大,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瓶中,皮膚皺巴巴的,像只病貓。
還有一些栩栩如生的動物标本,玻璃眼珠反射着光,像活的一樣。
一排一排的标本将臺面擠得密密麻麻的,放不下的直接摞在上面,特別掉san,哪部電視劇要拍瘋狂科學家用來做人體實驗的秘密實驗基地完全可以在這裏取景。
杜嘉一早猜到如此,皺眉不願再看,安分地盯着江聿禮的後背埋頭走路。
走了一段距離,他沒有征兆地停下,杜嘉一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直直撞上了他看似清瘦實則結實的背。
“學長你的背好寬闊好結實好令人安心,所以下次停下來能不能說一聲。”杜嘉一揉着紅鼻子不滿擡頭,然後啞然。
他正站在一具類似于幹屍的标本前。
按照人體對稱原則,那具幹屍一半保留皮膚,去除水分的皮膚緊緊皺在一起,貼住裏面的肌肉。另一半的他被剝去皮膚,露出裏面已經幹燥的肌肉,以及被特殊處理過,特意将人體內神經網絡顯現出來。
杜嘉一捂住嘴巴背過身去,臉皺成苦瓜,想yue的沖動又泛了上來。
“學長……”她甕聲甕氣道,“你知道嗎?其實我感覺謝禮也不是那麽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不能要這麽貴重的東西,我怕遭到反噬。”
江聿禮充耳不聞,半跪在地上打開了下面一個掉了漆的陳舊櫥櫃,伸出來時手上多了個黑色絲絨禮盒,那盒子十分精致,蓋子上還系着一個深藍色的綢緞蝴蝶結。
他回答道:“不是多麽貴重的東西,一定要說的話,只是市面上買不到而已。”
頓了頓,他補充道,“是我親手做的。”
親手做的?
杜嘉一放下手,狐疑地接過來上下打量,禮盒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感。
她慎重道:“我現在能打開嗎?”
江聿禮笑:“請便。”
杜嘉一拆開蝴蝶結,又取下禮盒的蓋子,在看清躺在黑色法蘭絨上的白色東西時,她手抖了抖,直接把禮盒抖了出去。
裏面裝着一個人類頭骨。
兩顆黑洞洞的眼窩正對着人臉,好似能把人吸進去,雪白牙齒咧開,像是在陰森森地笑着。
江聿禮及時接住,道:“學妹不必這麽驚訝,只是一個仿制的石塑雕像,不是真的。”
誰家好人送禮會送骷髅頭啊?!你是什麽潛逃在外的殺人魔嗎?!啊??!!
杜嘉一已經感覺有些呼吸不暢了。福爾馬林的氣味被她吸入肺部,連帶着她的內髒也好似蛋白質變性了,空氣吸入酸痛難耐。
江聿禮卻依然自顧自道:“這個頭骨是有原型的。一個人的頭骨特點很大程度上決定他的外貌特征,比如說有的人額骨很硬,有的人咬肌很發達。”
他指了指頭骨顴骨的位置,“通過我的觀察,模特有很高的顴骨,反應到相貌,就是中面部立體度很強,以至于給人一種刻薄尖酸感——但這種判斷無疑是愚昧的,因為性格的特征與遺傳、環境等因素有關,而生理因素只占20%不到。”
杜嘉一有些發冷,打斷了他:“學長,你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你別着急,繼續聽我說。”江聿禮将盒中的頭骨取了出來,捧在掌心舉起來,直至舉高到和杜嘉一臉部平行的高度。
他一半臉被頭骨遮住,露出來的一只狹長黑眸盯着她,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笑意,“長相給她帶去了無窮無盡的困擾。在家中,父母認為她的一臉苦相是在發洩對他們的不滿;在學校,同學們總是會抱團排擠不合群的人;在社會,不夠圓滑會被領導和同事穿小鞋。
“可這一切悲劇只是因為她的顴骨,她無助地向我哭訴,如果削掉這一塊突兀的骨頭,她的人生會不會因此而改寫呢?”
眩暈感襲來,杜嘉一呼吸重了些,她不明白江聿禮對她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麽,可他平靜無瀾的神情莫名激怒了她,這讓她忍無可忍開口:“從蝴蝶效應的角度來看,她的未來肯定會變化。但是,”
她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她怎麽能保證,因為一塊骨頭就對她百般刁難的世界,會因為她失去了骨頭就善意以待?如果她不能保證,那這就是妄想,是謬論,如果這就是她餘生聊以慰藉的支柱,恕我直言,這特別的可悲。”
“沒有餘生。”江聿禮說。
杜嘉一一愣:“什麽?”
“沒有餘生。”江聿禮把頭骨放回盒中,重複了一遍,話音仍是平靜的,“我和她只見過一面,後來,她就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了。”
他眸光是溫和的,和杜嘉一對視時神情幾乎沒有變化,似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他無關,而他只是用一個旁觀者的姿态冷靜地記述了下來。
盒中的頭骨在頂燈的照射下反射出微黃的瑩潤的光,和人的頭骨幾乎一模一樣。
杜嘉一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這個猜想荒誕極了,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淡定,但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
“哈,哈,哈。”她幹笑三聲,“學長的經歷真是豐富多彩,杜某自愧不如。”
江聿禮恍然:“哦,原來你姓杜,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又道:“只是一些巧合,對于她的離去,我很遺憾。”
……人死了你不獻花也不燒香,給她雕個長得一樣的骷髅頭,沒看出你哪裏遺憾了。
要不是這個笑話真的有點地獄,我怕笑了減功德,我就配合你一下了。
杜嘉一搖了搖頭把這個危險的想法甩出去,剛想說話,江聿禮忽然把盒子遞給她,她手一顫便摔到了地上,頭骨落地發出沉悶聲音,咕嚕咕嚕滾到了桌子底下。
那聲音悶悶的,絕不是人骨能發出的聲音。
杜嘉一頓時長舒一口氣。她就說嘛,這可是法治社會,又不是自由美利堅,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嘛。
是她大驚小怪了。
眼下禮物被摔了,雖然确實是她沒拿穩,但是杜嘉一是萬萬不會認的,立刻甩鍋:“學長,我還沒接住你怎麽就放手了,要是摔壞了可找誰說理去呀!”
江聿禮沒接話,定定地看着她,杜嘉一被他看的心虛無比,以為他因為心意被糟蹋生氣了,就聽他道:“你說得對。”
杜嘉一:“……啊?不是,啊?”
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點都沒有甩鍋成功的爽感。
她有些頹喪,決定跟江聿禮說清楚:“學長,不好意思了,是這樣的,我不太喜歡這份禮物,好意我心領了,禮物你就自己留着吧。”
“原來如此,是我唐突了。”
江聿禮面上露出恍然大悟,抱歉道,“看來下次送禮前我得先詢問一下對方的意見。”
你這都不是唐突了,你這相當于拿着沖鋒槍沖進人家裏就開始突突突,完全就是一個六親不認的姿态。
杜嘉一內心腹诽,面上格外大度,大手一揮:“沒事哈,沒怪你,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喜歡醫學,只不過這樣的禮物可能更适合醫學寶寶體質,可惜我不是。”
既然沒羊毛可薅,那她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了,打了個招呼走了。
她只顧着離開這個鬼地方,卻并沒有想起,江聿禮并沒有回答她為什麽要說這些的問題。
江聿禮微笑着跟她說了再見,目送她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邊,他才動了下,彎腰拾起桌底的頭骨,溫柔地拂去了沾染的灰塵。
随後,他将頭骨抱在懷中,手指缱绻撫過顴骨,嘴角勾起淡笑。
“不知好歹。”
他動作慢條斯理,一一摸過頭骨的外輪廓,又順着眼窩伸進了內裏,指尖觸碰到了顱骨中舒展的蝶骨,冰冷堅硬。
他閉上眼,嘆息一聲:“真是完美的傑作。”
标本室的窗不知什麽時候開了,狂風呼嘯,樹枝劇烈晃動,窗撞到牆嘎吱作響,連帶着頭頂的燈泡也閃爍起來,如同某種不祥的征兆。
室內響起另一道聲音,江聿禮笑容驟然陰冷下來,片刻後才恢複如初。
他語氣溫和,眼中卻沒有笑意:“你很聰明,但不知你有沒有聽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過于聰明不是好事,而我最讨厭別人窺探我的思想,所以,下不為例。”
聲音又響了一下,似是不甘,然後消散在空氣中。
*****
天色陰沉,風聲作響,卷起一地樹葉,路過行人無不神色匆匆,裹緊了身上的衣物。
樓道裏卻是一片火熱。
腰被一雙手環着,臉埋在脖頸處,輕輕啄吻溫熱白皙的肌膚,蕩下來的碎發掃到鎖骨,麻癢感蔓延開來,杜嘉一縮了縮脖子,不耐煩地推了把陸之榭的狗頭:“好沒好?”
也就幾天沒見,不知怎麽就變得這麽黏人了,啃來啃去的,她又不是肉骨頭。
估計又是什麽系統的任務吧。
杜嘉一有些走神。既然陸之榭的任務是要和她談戀愛,那什麽時候才能完成任務趕緊滾蛋啊?
陸之榭沒說話,垂着眼皮,舔她手腕上的靜脈,順着掌心的紋路吻到指縫。
“噫!”
杜嘉一回過神來頓時做出誇張的嫌棄表情,手拼命往他衣服上蹭,口中道,“大哥,我沒洗手,手上很多細菌的,我怕你舔了回去就竄。”
陸之榭被噎了一下,額頭枕在她肩膀上,嗅她身上混雜着泥土芬芳的淡淡香氣,頗有點咬牙切齒:“不是,你能不能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麽煞風景的話,你是不是對浪漫過敏啊?”
“這叫什麽話,我還不夠浪漫?我告訴你我要是走了,全法國的人民都得給我哭喪你知道嗎!”
杜嘉一嚷嚷完,鞋尖踢了踢腳邊一束野花,神情肉眼可見落寞下來,“我費盡周折摘了學校的花給你,還被保安攆了二裏地,就是想讓你開心,結果你說我不夠浪漫。我懂了,原來這就是他們說的十七年之癢,你已經對我感到厭煩了……”
陸之榭冷笑:“送別人菊花叫浪漫是吧?還特地摘了白色。下次情人節我送你一卡車,再雇幾個無人機給你高空撒菊花,BGM就用唢吶吹難忘今宵,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對你的愛,你覺得怎麽樣?”
杜嘉一:“……”
這倒也不必。
她解釋:“我跑遍了整個學校只看到了菊花開了,這能怪我嗎?”
陸之榭:“你當我沒去過你們學校?你就算送我石楠花也比菊花強。”
怎麽會有人喜歡石楠花,它的香味可是那種味道啊!!!
難道陸之榭……
這下杜嘉一是真震驚了,她指着陸之榭,手指和聲帶同頻顫動,語無倫次:“你……原來你,你是男那個同!怪不得胸練那麽大,我早就覺得你不正常了!”
陸之榭:“?????”
好在他已經習慣了杜嘉一跳脫的腦回路了,沒好氣地笑了笑,道:“好了,別提這個了,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杜嘉一早忘了:“啥?”
陸之榭眼珠往邊上斜了下,裝作不經意問:“你最近不是實習嗎,怎麽老往學校跑,上周四我去你公司樓下都沒逮到你。”
上周四?
杜嘉一回想了下,忽然想起她那天跑去找沈熙的茬了,跟人吵了一架還差點把人親窒息。
不止上周四,最近她經常和沈熙待一塊,不過這怎麽能怪她呢,誰讓沈熙這小子細皮嫩肉還傲嬌嘴硬,一直擺出那種要哭不哭的樣子勾引她,害得她S屬性大爆發,不把他搞哭就不得勁。
嗯,但是這個肯定不能說啊。畢竟她跟陸之榭是正經談戀愛,沈熙只是個小配菜罷了,放在以前吃飯的時候都不能上主桌的。
她果斷道:“我愛學習,就算實習我也不能荒廢掉我的學業,不然我怎麽有臉面面對辛辛苦苦供我讀書的父母!”
陸之榭疑惑道:“你上個學期績點是1.95,除了線代挂了其他都在及格線以上一點點,補考成績50,是老師覺得重修麻煩大海撈針把你撈上來的,我記錯了嗎還是?”
杜嘉一:“……”
杜嘉一:“你根本就,你根本就不清楚,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你說,你完全,你完全就是,這個東西它其實是,我跟你說它就是,你懂嗎你懂個屁你!”
杜嘉一之後還要去公司,在他這待了沒多久就走了,陸之榭在樓道裏站了會兒,彎腰撿起地上有些蔫了的白菊,進了屋子。
家裏沒有花瓶,他從冰箱取了瓶酒出來,把酒倒了洗幹淨瓶子,充當臨時花瓶。然後越過客廳徑直來到露臺,撐在欄杆上看了會兒陰沉漆黑的湖面,點了根煙。
他在現實中會抽煙,進入這個世界後被強制戒了一段時間,終于等到能抽煙的年紀,卻發現煙瘾早已消失,只有壓力大的時候會來上一根。
烏雲黑沉沉地壓在一起,風聲愈發大了,吹得他額發淩亂,空氣裏浮動着潮濕的水汽,風雨欲來。
陸之榭只站了一會兒便走進室內,立在玻璃門前,指尖夾着煙卻沒抽,半阖的眉眼逐漸模糊升起彌散的白色煙霧裏,看不真切。
煙燃得很快,指尖一抖,灰燼簌簌而落。
陸之榭望着那袅袅娜娜的煙霧,尼古丁的氣味令他頭腦清醒,而理智的回籠卻沒有讓情緒也得到恰當的約束,他依然沉浸在一種朦胧的失控情緒中。
【系統。】他慢慢道,【她對我撒謊了。】
他和杜嘉一認識了那麽多年,對她的性格、說話方式、行事作風都了如指掌,自然,他不可能看不出杜嘉一剛才并沒有對他說出真相。
事實上他對此并不意外,杜嘉一從小便懂得如何利用言語和行為的雙重配合讓一件虛僞到近乎荒謬的事情變成她想要的事實。
小學的時候,她和班級裏的一個男生起了矛盾,對方不知從哪知道她無父無母,口無遮攔地當着她的面說出了許多難聽話,甚至帶着班裏的其他孩子一起排擠她。
杜嘉一起先沒反應,大家也都以為她并不在意。可第二天,那個男孩在自己的課桌裏發現了活的蜈蚣,其他孩子也陸陸續續發現了蟲子、嚼過的口香糖、腐爛的樹葉,甚至是恐怖畫作,陸之榭才知道,她的報複方式根本不遜色任何一種欺淩,甚至更勝一籌——她從不玩心理戰,因為她會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幹脆利落地摧毀一個人的心理防線。
男孩當即便吓得大叫起來,和同伴一起去找老師告狀,而當老師趕來詢問時,杜嘉一在所有人面前忽然毫無征兆地紅了眼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陸之榭發誓,那是他第一次見她哭,也是唯一一次。
她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傷心極了,完完全全就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受委屈時該有的哭法——可她哭得太高明了,高明的知道怎麽哭最能讓自己占理,怎麽哭能讓人不忍心苛責她。
陸之榭永遠不會忘記,她雙眼已經紅腫,嘴唇緊閉,淚珠肆無忌憚地順着臉頰滾落下來砸在地上,任憑老師怎麽詢問就是不願張口。
果不其然,經過這麽一哭,又是女孩,正義的天平頃刻向她傾倒,老師一句重話也不敢多說,只顧着安慰她,轉頭立刻叫來雙方家長進行調解。
三天後,那個帶頭欺淩她的男孩退學了。
而杜嘉一仍是老樣子,沒有人敢接近她,她沒有朋友,玩玩具也是一個人,她自顧自擺弄着積木,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傷心委屈,好像她很享受這一刻的安靜與孤獨。
陸之榭旁觀了整件事情的發展經過,他對此沒有特別的感想,對方退學是活該,而杜嘉一除去反擊方式陰狠了一些以外,并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不僅僅是小學,初中、高中,他目睹了所有發生在杜嘉一身上的事情,他為她而來,是唯一堅持不懈陪在她身邊的人,一直在背後默默地看着她,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可他從沒想過杜嘉一會對他撒謊。
這跟之前她滿嘴跑火車完全不同,這是第一次,杜嘉一對他有所隐瞞,在他明确表明想知道原因的前提下。
陸之榭有些茫然。他的認知轉眼間被颠覆了,這就好像他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卻被告知世界不是這麽運轉的,他以為的也并不是他以為的——她是如此輕飄飄地就把他和那些不重要的人劃分進了同一個區域,她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告訴他,他們之間的感情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原來在她心裏,他和其他任何人并沒有什麽不同。
這要他怎麽接受?
系統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很久才說:【宿主,你別難過,可能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或許攻略對象只是想要有一些自己的時間,畢竟即使是再親密的情侶也需要個人空間,這沒有什麽的。】
陸之榭一言不發,系統便大着膽子繼續道:【攻略對象的行為有時候确實令人難以捉摸,但宿主你想,這某種層面上反倒成為了我們可以利用的東西。】
陸之榭擡起頭來:【繼續說。】
這還要它怎麽說嘛!你才是宿主,它只是一個陪伴型智能AI啊!
系統別無他法,硬着頭皮開始胡亂編造:【據我所知,這種性格的人往往會排斥和她相同性格的人,如果宿主您做出更加意料之外的事情,說不定會激發她的好勝心,從而被您吸引——也就是說,您得主動出擊。】
它覺得自己完全在胡言亂語,但沒想到陸之榭好像真的聽進去了,陷入了沉默。
系統生怕他再問下去自己就露餡了,趕緊下線。
煙燒到了他的手指,陸之榭吃痛,松開了手。
地上煙灰簌簌,一點橘紅在暗處閃着微弱光芒。
他望着那點光芒,并沒有彎腰去撿,似乎在沉思,許久,他微微彎了彎唇,又點了一根煙,枕着自己的手臂,仰靠在沙發上。
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作者有話說:
入v啦!感謝大家的支持!感謝在2035-05-19 11:47:45~2035-05-22 13:02: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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