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但現在是我的

這個擁抱來得猝不及防。

言柚呆了好幾秒, 才終于擡起手,環住了程肆的腰。

後腦覆上來一只手, 很輕地揉了兩下。

言柚拽緊了他的衣服。

他比她站得矮了一級臺階,也正是因為這樣,言柚才能恰恰好将下巴搭在他肩上。

仍記得小心地,沒有碰到他露在外面皮膚。

月光好像更淡了。

“哥哥。”

“嗯?”

言柚很輕地吸了下鼻子,問:“你是不是換香水了?”

程肆:“……”

“比上次那個還好聞。”

“……”

看這模樣也是緩過來了。

月亮在雲層之後移動,合在一起的身影落在地上,又半折在牆壁之上。

言柚低頭,臉頰輕輕蹭着男人肩膀。

程肆安慰地在她背上拍了兩下。

真的像在哄小孩。

“哥哥。”言柚慢吞吞地說:“你的衣服,被我弄髒了。”

“嗯。”

雲淡風輕。

聽起來十分無所謂。

言柚又說:“是我和我媽吵了一架。”

程肆語調帶笑:“你還會吵架?”

“……”

這個擁抱, 已經給了她足夠的溫熱和電量。

言柚從他懷裏出來。

卷翹的長睫因為哭過後占了眼淚, 打了绺, 眼眶還是紅紅的一片, 模樣怎麽看怎麽可憐。

擡眸看過去就發覺程肆略帶調侃的神色。

言柚繼續道:“我單方面的吵架。”

程肆問:“吵贏沒?”

“……”

鄭蓉麗當時沒回答,那應該算是, 吵贏了吧?

言柚點頭。

程肆微挑了下眉毛,竟然又擡手揉了下言柚發頂, 誇道:“那你還挺厲害。”

收回手, 又認真幾分補充:“別讓自己受委屈。”

靜谧無人的樓道, 只有幾許淡淡月光為伴。

下一刻,響起一聲突兀的餓肚子的咕咕聲。

言柚表情被按下暫停鍵,偷偷望了眼程肆,尴尬地想遁地。

程肆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 低眸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問:“餓了?”

“……嗯。”

程肆去拿被丢在半層樓梯上的行李箱,邊掏鑰匙邊問:“想吃什麽?”

言柚眨了下眼睛, 看着他開門的動作,抱起書包,隐藏住小心翼翼的竊喜,輕聲說:“什麽都好。”

門打開,玄關拐過便是一個廚房。

言柚瞄了一眼,問:“哥哥,你做嗎?”

程肆:“想什麽呢,點外賣——這廚房就是個擺設。我看着像是會做飯的人?”

言柚走進去,探出腦袋掃了一眼。

流理臺比人臉都幹淨,确實就是個擺設的樣子。

她又看向這個房子其他地方。

言柚算是第一次進程肆住得地方。

也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麽空的房子。

偌大的客廳,竟然只有一張小沙發,一張茶幾,貼牆的書架,再有就是陽臺邊上的一把曬太陽的沙發。

空蕩蕩的。

沙發邊的那根綠枝,好像真的快死了。

從枝幹到葉子全部耷拉着。

言柚問:“那是什麽?”

“馬醉木。”程肆說。

程肆低頭擺弄手機,很快點好了餐。

他推着行李箱往卧室走,又和她說:“不想回家的話,可以先在這兒坐會兒。”

言柚應聲,等他進去卧室門合上後,在沙發邊蹲下,拿出手機搜索了一番馬醉木養殖方法。

剛認真鑽研沒多久,卧室傳來不甚清晰的淅淅瀝瀝的水聲。

言柚摸了摸鼻子,第一次碰到了手心,他就洗了近十分鐘的手。這回更不知道要洗多久了。

這樣想,她好像有點無恥。

明知結果,仍要趁機謀取一個擁抱。

但那時候,她也的确騰不出心思想太多。

她不知道他會在此時回來,從家裏跑出來後,哪裏都不想去,只是想着,找一個沒有人地方待着。

程肆的出現,是意外之喜。

所以也在見到他的剎那,沒來得及掩蓋滿載的委屈。

約半個小時後,程肆從卧室出來。

他換了身家居服,頭發吹得半幹。出來就發現小姑娘蹲在沙發邊撥弄那株注定活不久的馬醉木。

還給換了水。

聽見聲音,言柚擡頭,問:“有沒有剪刀?”

程肆說:“別管了,本來就活不長。”

言柚沒聽,說:“那也得努力地讓它活到它能活的最久時間嘛。我搜了,勤換水,再隔幾天斜剪下根就可以。”

程肆看了她會兒,沒再阻攔。

“家裏沒剪刀。”他倒了杯水坐下,又說:“別折騰了,來說說今晚怎麽回事兒。”

言柚擡起眼簾。

那雙眼還是紅的。

也不知道得多久才消得下去。

程肆移開目光:“先去洗洗臉。”

言柚摸臉頰,憂愁道:“我臉很髒嗎?是不是還很醜啊?”

“……”程肆:“哭了那麽久不難受?去。”

言柚“噢”了聲,起身去房子裏唯一那間洗手間。

卧室的洗手間和衣帽間相對。

半開放式的格局,不用她刻意去看,就闖入了視線範圍。

言柚忍不住道:“哥哥,你衣服好多啊。”

程肆:“……”

他沒說話,起身往廚房方向走。

打開冰箱,裏面也只有些酒水飲料。

就真的,不像個家的樣子,

沒有挑選餘地,他只能取了個杯子,接了杯溫水。

等言柚洗完臉出來,遞過去給她。

言柚捧着水杯,抿了口,暖意淌過心尖。

程肆重新靠進沙發裏,懶散地坐着,長腿敞着,神色倦倦。

言柚才想起他這兩天舟車勞頓,這會兒估計是很累了。

她卻還來打擾他。

“阿嚏!”她忽然打了個噴嚏。

程肆掃過來:“感冒了?”

好像确實有點腦袋有點暈乎乎的。

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在墓園吹了太久的風,還是哭了太久鬧的。

言柚琢磨不準。

“頭暈不暈?”程肆診斷似的問。

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此時散掉了平日裏的冷淡,天然自帶的那點兒深情便足以讓人無處可逃。

言柚看着他。

愣愣點了下頭,下一秒,又緊跟着搖頭否定。

程肆被這小姑娘的反應搞得笑了一聲。

手機震動兩聲,高違發來條問他是否平安到達的短信。

言柚在沙發另一邊坐下,趁他玩手機,問了個萦繞心頭許久的問題:“哥哥,你為什麽來江城?”

程肆頭也不擡:“今晚為什麽哭?”

言柚讨價還價:“我說了,你也告訴我你的——阿嚏——你的答案嗎?”

程肆又看了她一眼,回完信息,退出去在外賣軟件上搜索附近藥店,買了兩盒感冒藥。

他懶洋洋地靠着沙發椅背,對言柚的提議,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大概是洗完了澡,神态都透着慵懶散漫。

言柚還沒開始坦白,就聽這人換了話題問:“怎麽還背書包,裏面裝的作業?”

言柚點了下頭:“我離家出走了。”

程肆好笑道:“離家出走還帶作業?”

“……”

“那你還挺好學。”

有人敲門,外賣到了。

程肆起身去拿。

等他提着東西回來,兩人挪到靠進廚房的小餐桌前坐下。

言柚才又開口,聲音溫吞:“我第一次離家出走,但是感覺好像還挺好的。”

那些話說出去,好像就真的像是把她心底壓了這麽多年的委屈盡數洩了出去,現在,只覺得輕松。

程肆低低地“嗯”了一聲,打開外賣盒,把一份熱粥推至小姑娘面前,撕開勺子包裝紙,搭在碗邊。

“喝吧。”

說完又打開一盒芋頭糕,放到她面前。

動作再自然不過。

言柚愣了一下,眼睫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盛了滿滿一小勺甜粥送進口中,那點兒甜就像長了翅膀,飛進身體每一處。纏繞滋生出陣陣暖意,逼走了所有寒冷。

“哥哥,”言柚拿了一塊芋頭糕,咬了一小口,“謝謝你告訴我那些。”

沒有人可以給你委屈受。

以前,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時間太久,她都快習慣了在那個家無止境地去讨好。

習慣了扮演着一個多餘的角色。

所有被忽視都默默趁承受。

她從前也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缺席了七年,所有爸媽更愛姐姐和弟弟是應該的。

所以明知不被愛,還是很努力地懷抱着一份希望。

覺得只要她更貼心,更努力一些,他們總會看得見她。

也會把她當女兒看。

可是沒有。

十年了,從來沒有過。

所以她放棄了。

一頓飯吃完,言柚發覺那一份粥,程肆竟然也喝完了。

芋頭糕和灌湯包也吃了好幾個,終于有點胃口了。

程肆收拾好外賣盒後,感冒藥也剛好送到。

言柚本來還在低頭翻書包,找本練習冊做幾頁。

剛找出來打開,旁邊放下個杯子。裝了半杯冒着熱氣的褐色液體。

她離得近,一陣藥味撲面而來。

“這什麽?”

“感冒沖劑。”程肆言簡意赅:“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感了冒腦子昏沉,言柚呆了幾秒。

程肆曲着指節,在桌上敲了兩下。

提醒似的。

但蹲在茶幾邊寫作業的小姑娘,還沒有動作。

程肆說:“還要寫作業?”

言柚點頭:“做套卷子。”

“這麽矮的桌子怎麽寫,趴着不難受?”程肆合上她的書,“先喝藥,我給你重新找個地方寫。”

言柚掃了一圈室內,別的地方也更不可能啊。

這空間裏,也就只剩下一張餐桌了。

言柚語調小心又不太好意思:“你卧室啊?”

程肆拿起幾張疊在一起的卷子,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懶得扯別的,只催道:“喝藥。”

言柚伸手端起那只杯子,湊近聞了一下。

好難聞,苦。

小姑娘一張小臉皺成了只包子,細眉緊蹙,眼裏都是排斥。

要寫作業還挺樂意,喝個藥卻這麽艱難。

程肆沒再催,擡腳進卧室,半分鐘的時間又出來了。

手裏多了個東西。

他遞過來,放在練習冊上。

是根棒棒糖。

言柚認出來,這是她當時送給他那袋裏的其中之一。

她伸手去拿,棒棒糖卻被人按住。

她沒拿動。

言柚擡頭:?

程肆擡了下下巴,示意那杯感冒藥:“喝了才給吃。”

言柚:“……”

她小聲控訴:“這明明是我給你的。”

“嗯?”程肆不為所動,甚至還挑了下眉:“但現在是我的。”

他用另一只手把藥又往小姑娘面前推近,低聲仿佛誘哄:“想吃糖就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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