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沈顧禮頓住腳步, 旋即低頭走進星野池的房間。房間裏的人早已經離開,只留下一時之間難以散去的味道。
星野池關上門,大步邁進來, 注意到沈顧禮只是僵站在房間裏, 蒼白着臉,有些無措地抿着唇。
“把帽子取了。”
星野池坐在沙發上, 吩咐道。
沈顧禮慢慢擡手, 将頭上戴的帽子取了下來, 放在櫃上。
房間裏亮卻昏黃的燈光照落在這個人身上, 線條分明的輪廓下, 白襯衣扣上最後一顆, 顯露出來的脖頸卻依舊修長而纖細。
星野池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 從容不迫地說道:“過來坐。”
沈顧禮站在那裏,身形颀長。他安靜地望過來, 眸光帶着點兒遲疑, 音色清冷地說:“我想先喝點兒酒。”
星野池笑吟吟地盯着他,是一種在打量一件精致的收藏品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讓人無處遁形。
“可以。”
半分鐘後, 星野池同意了, 故作賞賜地擡了下下巴, 開口道:“左轉的櫥櫃裏有。”
沈顧禮轉身走過去,從櫥櫃中取了一瓶酒與兩只酒杯出來。他站在櫃子旁,輕垂眸光,安靜地醒好酒,将倒好的兩杯酒拿好。
轉過身時,沈顧禮望見星野池目光裏絲毫不加掩飾的意味, 緩步走過去,沉默地坐在星野池身邊。
“星野先生。”
沈顧禮低聲喊了句, 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來找回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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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冒犯了你的弟弟。”
“不過是個弟弟而已。”
星野池伸出手來,袖口處的皮膚顯露出隐約凹凸不平的燒傷痕跡,手腕上佩戴着沒有任何刻度的精致腕表。
反正,那個弟弟在監獄裏過得還挺好的。
沈顧禮握着手中的酒杯,動作小心地遞給星野池。
星野池接過沈顧禮遞過來的酒,卻沒有喝,只是漫不經心地握在手中,指腹摩挲着杯身,唇角帶着了然的笑意,出聲道:“你是景少的人,那天之後,圈子裏誰不知道景少一怒為紅顏啊?”
沈顧禮垂眸,纖長的眼睫顫得像脆弱的蝶翼。他笑得有些勉強,聲音輕緩道:“那只是過去的事情了。”
“現在的事實是,我被抛棄了。”
“白黎回來的時候,當景翊護着他,我就知道我輸了。”沈顧禮輕聲說着,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八年的時間,我依舊比不過白黎。”
他的聲音被微微嗆了下,眼睛裏迅速泛起生理性的淚水。
星野池盯着他,伸出手去,将自己手中那杯酒遞到沈顧禮面前。
沈顧禮微擡眸光,看着他。
“我接受你的道歉。”
星野池指尖微動,手中的酒杯抵在沈顧禮顏色極淡的唇瓣間,像是一個調情的動作,慢條斯理,冰涼的杯壁貼近他的唇齒。
星野池試探道:“喝了它,我接受你的歉意。”
沈顧禮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薄紅,身體輕顫着。旋即,他就着貼近的酒杯,微仰起頭。
星野池慢慢控制着力道,将那杯酒倒進沈顧禮嘴裏。酒紅的色澤滴落在他的白襯衫上,泅開一片淺薄的酒色,潋滟又暧昧。
“怎麽?”星野池挑眉問道,“從前在景家,景翊從來沒有像這樣待過你?”
随後,星野池丢開已經空了酒杯,語調平靜道:“小禮,再喝幾杯吧。”
“那一天,我聽景翊說,你一共喝了我弟弟派人遞過去的十杯酒,也不懂得拒絕,很聽話的樣子。”
星野池靠在沙發椅背前,英俊而陰郁的面容陷進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在景翊那裏那麽的聽話,在我這裏,自然要更聽話些。”他沉吟道:“那今天為了賠罪……你就再喝二十杯酒好了。”
沈顧禮沉默良久,在星野池的注視下,起身去拿了酒瓶回來,單膝蹲在星野池面前,給自己倒了第一杯酒。
然後,他将那杯酒一飲而盡。
“星野先生,謝謝你能給我這樣一個機會。”
沈顧禮輕聲說着,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喝到第八杯酒的時候,星野池立起身來,從陰影中出現,端詳着沈顧禮精致又漂亮的面容,有些好奇地問道:“像你這麽好看的人,到哪一家去,都能哄得他們的歡心,為什麽單單選擇了我?”
沈顧禮安靜地沒有說話。
半晌後,他開口道:“我要是同時得罪了兩家頂級財閥,沒有人會救我。”
星野池點點頭,應聲說:“這倒也是,景家繼承人的前未婚妻若是去當別人家的情人,傳出去是會鬧笑話的。”
景家不會允許的。
沈顧禮擡眸,看了星野池一眼。
星野池笑道:“怎麽?你以為我會給你我未婚妻的位置?”
“做我的情人,會委屈了你?”
“小禮,你的酒,還沒有喝完。”
等沈顧禮喝到第十一杯酒的時候,星野池又說:“你想要什麽?”
沈顧禮坐在沙發邊上,沒有說話。
他的動作慢了一些。
星野池鼓勵道:“你要是表現得好,我可以給你獎勵。”
沈顧禮給自己倒了第十二杯酒,聲音極低地說:“白黎。”
星野池挑眉:“什麽?”
“白黎。”沈顧禮強調道。
他只說了兩個字而已。
星野池微笑着,盯着沈顧禮喝完第十四杯酒,擡手解開自己手腕上的腕表,丢在旁邊,伸手掐住眼前人的下巴,開口道:“憋了一個晚上,你終于說出來了。”
“要是你表現得好,我可以考慮幫你解決了白黎。”
對他而言,一條人命不算什麽。
“不過,你怎麽不自己動手?”星野池居高臨下地看着沈顧禮,“怕坐牢?”
想一想也是,如果沈顧禮進了監獄,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在牢獄裏,是要吃盡苦頭的,也根本不會有人來撈他出來。
星野池注意到沈顧禮脖頸上佩戴的信息素抑制環,命令道:“把它取了。”
沈顧禮安靜地垂眸,伸手摸索着自己脖頸後面的關竅處。大概是因為他喝了太多酒,連手裏的動作都變得有些緩慢起來,好長時間都沒能夠取得下來。
星野池等得不耐煩了,擡手一把扯過這個人,冷冷道:“算了,反正我也不會标記你。”
沈顧禮手中的酒杯掉落了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音。
星野池丢在一旁的腕表驀然亮起檢測過高的紅色閃爍燈。
“星野先生。”沈顧禮輕聲喊道,擡起的手已經解開了自己脖頸上的信息素抑制環,“我已經解開了信息素抑制環。”
“我怎麽察覺不到你的……”
星野池遲疑地說。
緊接着,在他腦海之中驀然閃過無數個畫面,讓他扭頭去看自己丢在身後的精神力檢測腕表。
下一刻,強大的精神力席卷而至,讓星野池伸手的動作被死死遏制住。
沈顧禮擡起手,将星野池死死按在地毯之上,用這個人的指紋關上了沙發上的精神力檢測腕表。
“你說你八年前就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在床上躺了這麽多年,為什麽還是這麽好色……”
沈顧禮輕聲低嘆。目光平靜卻幽深。
星野乘猛烈掙紮起來,意識到什麽,咬牙道:“是你!”
“當年那個少年……”
沒有人會知道在當年,梵盧宮的特大火災是一個少年一手操縱的。
星野池當年外出辦事,到了遠星際,就住在在梵盧宮最頂層。當火勢升起來的時候,他被人以強大的精神力死死鎮壓在房間裏,強大的牢籠困住他,越來越大的火勢讓他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看着火勢越來越大,直到徹底失去意識。
星野池真的以為自己死了。他真的差點兒就死在了那場火災裏面。
為此,他不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長達八年之久。
星野家曾經調查過整個星際圈所有高精神力的人,卻都沒找出當年的縱火的兇手。他們以為是對家的人在下黑手,這些年一直把懷疑的目标放在頂級財閥世家之間。
星野家的專家說,要想操控那樣一場特大火災,還能精神力實體化的兇手,至少是3S級的精神力者。
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存在于這個世間。
除非,他是神。
在歷史上,只有兩千多年前從古老的死亡星遠征,開拓新家園的舊帝國皇室開創者,才被後世懷疑為3S級精神力者。
換句話說,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籍籍無名。
但是,星野家的人找了八年之久,也沒有找到這個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星野家為此,特地研發出了精神力檢測儀器,意圖把一切威脅扼殺在搖籃之中。
但是,星野池永遠不長記性。
“我該在當年親眼看着你去死。”
沈顧禮輕聲道。
2832年,當景家找上他的時候,景叔跟他說:“99%的匹配度,可以讓你擺脫黑戶的身份。與我們少主的婚約,可以讓你成功擁有財閥貴族的身份。”
“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這樣一份從天而降的大驚喜。”
他有什麽理由去拒絕?
他需要進入中央星系。
中央星系是一個沒有星際ID卡根本進不來的星系,黑戶更是無法進入,就連偷渡都不行。
一張合格的星際ID,只能由中央星系的財閥世家辦理。
錯過了當年的那次機會,星野池這八年來一直處于高度而嚴密的防護中,沒有一個外人能夠接近這個人。
直到……星野池醒來。
星野池高調複出,每次出行,星野池周圍會有很多的護衛,待在明處,或藏在暗處。
甚至,在這艘游輪上,都有着重重防護。
失去了精神力檢測腕表的監測,房間裏的精神力濃度不斷飙升。
無處不在的壓力讓星野池逐漸說不出話來,沈顧禮踩在他的背上,屈辱的動作讓他死死盯着花紋繁複的地毯,想開口問一句為什麽。
這時候,沈顧禮出聲問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星野池。
星野池恐懼到極點,眼瞳放大,卻還是竭力想要發出聲音:“為什……”
沈顧禮安靜下來,思緒回到過去。
“星際年2832年,在W星系C1黑市,那時候你是在梵盧宮住了一個月吧。”
“梵盧宮為了接待你們,對外招聘了一批打工的少年,每天一百星幣的酬勞讓當時在黑市生活的人都異常心動。”
在黑市裏,五十星幣的工作都會有人搶着去做。更何況是一百星幣的工作呢?
“黑市裏的人,就算哪一天消失了,也沒有人去管的。”沈顧禮輕聲道,“在那一個月裏,沒有人知道在梵盧宮工作的那些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高昂的酬勞讓無數人眼熱。”
“最終,你們挑了一批還沒有成年的少年,有Alpha,也有Omega。”
“他們唯一的特點都是漂亮。”
“你們把那些少年放在一個屋子裏面,用你們家研發還未上市的藥物,讓他們試藥。”
“幾百星幣一次。”
“那些藥物可以讓他們強制地進入易感期,進入發情期。”
“那些少年中,有人不肯的,你們就強制給他們喂藥。”
被關在一起的Alpha和Omega,強制進入易感期和發情期的結果是什麽呢?
交合,完全标記。
然後,是被徹底毀掉的人生。
“你都還記得吧?”
沈顧禮問道。
但是星野池已經被精神力壓迫到窒息,說不出話來了。他垂在地上的手,因為壓迫感而克制不住的劇烈顫抖着。
在這樣高強度的壓迫感中,星野池竟然提前進入了易感期。房間裏的信息素飙升,無處不在。
可是,沈顧禮感受不到。
Alpha的信息素對于Omega來說,具有天然的壓制性。在這樣驚恐的情形下,星野池竟然還能夠發現一點兒異常的情況來。
沈顧禮竟然完全不會受到信息素的壓迫。
甚至,星野池根本感受不到沈顧禮身上半點信息素的味道。
“在那裏面,有一個Omega,你一定對他印象很深刻的。”
“他的眼尾,有一顆漂亮的淚痣。”
“他推開梵盧宮最高層的窗戶,從房間裏跳了下去。”
沈顧禮,我絕不背叛你。
沈顧禮,我絕不背叛你。
沈顧禮,我絕不背叛你。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曾無數次地想起這句話。是他錯了,他應該告訴他,沒有什麽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沈顧禮慢慢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出聲道:“你還走到窗臺旁邊,往樓下看了一眼,然後關上了窗戶。”
在那條荒僻的小巷裏,連路燈都只有一盞,微弱地照亮方寸之地。鮮血流淌了一地,是綻開的形狀,像一朵絕豔而慘烈的花。
星野池意識模糊地記起來了,當時的确有一個強制發情的Omega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鬧出人命之後,他讓手下的人去處理這件事情。聽說那是個孤兒,無父無母,背後沒有任何的勢力。
在黑市,哪一天死掉一個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黑市裏每天都在死人。
星野家甚至都沒有怎麽花錢,就輕易地抹去了那個Omega死亡的痕跡。
“你一定想知道那又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沈顧禮安靜下來,與之相反的,卻是他徹底暴動的精神力,讓這個房間裏到處都充斥着看不見摸不着的危險。
他像個極端的危險分子,沒有人可以安撫他。
星野池趴在地毯上,口鼻因為壓迫性的窒息而溢出鮮血來,他掙紮的力道徹底小了下來。意識模糊的最後,他聽到一聲極輕的低語。
“他是我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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