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歡迎乘坐A1988星航, 本次星航的目的地為E星系總星航站口。”

沈雲霧道過謝，按照票線上的位置，邁步走過去。

這時候, 坐在窗邊的人扭頭盯着他看了一眼。

星航上, 工作人員走過來，詢問道：“這位先生, 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沈雲霧道：“沒有, 謝謝。”

工作人員轉而看向坐在裏面靠窗邊上的景翊, 照例詢問道：“這位先生需要什麽服務嗎？”

“沒有。”

工作人員繼續前往後排詢問。

沈雲霧坐下時, 景翊出聲道：“沈家主, 好巧。”

沈家跟景家之間, 除了在一些特殊時刻的例行檢查之外, 并沒有什麽交集。

景翊對于這位沈家主唯一的印象源自于多年前他父親的提及。

那時候，沈家剛剛平息了一場十年內亂。

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的樣子, 沈家內部因為一場星航失事, 失去了當時在任的沈家家主及其夫人，整個沈家只剩下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

旁系虎視眈眈, 讓沈家陷入內亂, 各自為政。

後來, 是當年那個被留下的沈家遺孤，也就是現在這位沈家家主，平息了內亂，将沈家旁落近十年的權利慢慢奪了回來。

現在中央星系所有星航站的監控權，便是掌握在這位沈家家主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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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人的壽命一般是兩百歲左右，沈雲霧年僅三十, 就憑借自己的能力奪回了沈家，還将沈家再度發展到如今的規模, 屬實是難得。

沈雲霧看向景翊，道：“景少主。”

景翊想起之前被拒絕的請求函，開口問道：“沈家主，之前景家向沈家發過一份請求函，調閱中央星系所有星航站的監控。”

“原來那是景少主的意思？”沈雲霧了然地想起些什麽，好奇地問道，“不知道景少主是為公務？還是為私事？”

景翊沒有回答。

沈雲霧公事公辦：“如果是為了公務，按照相關規定，理應由軍政院方提出調閱令。”

景翊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眼睛，冷靜道：“不用了。”

他就算再瘋，也不會跑去軍政院開調閱令。

星航準時啓航，機艙內陷入安靜的氛圍之中。

景翊靠在椅背前，閉上眼。

長久的不睡覺，讓景翊在這樣安靜的氛圍裏，陷入一個淺薄的夢境，

“景翊。”

夢境裏，輕淺的聲音響起來。

沈顧禮站在他的夢境裏，安靜地盯着他，那張漂亮得驚心動魄的臉在模糊的光景裏逐漸變得清晰。

“沈顧禮！我們沒有完，我告訴你，我們之間還沒有結束，你不準走！”

沈顧禮聲音平靜地說：“我們之間，好像從來沒有開始過，又說什麽結束呢？”

這個夢境來得快，去得也快。

景翊很快轉醒過來，面色有些難看。

他竟然夢到沈顧禮跟別人跑了。

星航輕微的響動打破了機艙內的安靜。

景翊扭頭去看窗外極速駛過的夢幻星雲，平靜下來。他拿出那天被沈顧禮丢下的通訊器，通訊器上如蛛絲密布的裂痕已經被修好了。

平整的屏幕很快亮起來。

景翊沒費勁兒，很輕易就打開了這個通訊器。

沈顧禮從來沒有給這個通訊器設置過任何的密碼，就連屏保和壁紙都是通訊器最原始的背景。

甚至，這個通訊器上的軟件少得可憐，只能滿足基本的通訊要求和登錄星網。

看着幹淨得像是原始新機的通訊器，景翊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并不舒暢的感覺。

莫名其妙的……

最終，景翊關上了通訊器的屏幕。

沒多久，他自己的通訊器裏，小林發來消息。

【景長官，星野池的事情被星野家內部自己給壓了下來，聽說是星野家家主親自發的撤銷函，他們突然間不調查了。】

【但是，與此同時的是，星野家在暗中派出了一批人，離開了中央星系，好像是要調查什麽人。】

【我這邊猜測，星野家繼承人被害的事情，因為一直沒有調查出什麽結果，可能是星野家自己想要動用他們自己的勢力，準備私底下解決了。】

緊接着，小林發了一條鏈接過來。

點進鏈接，是一張定位地圖。

頂級財閥之間，相互有探子潛伏在其他財閥世家當中。

就比如，景家肯定有探子在沈家一樣，在星野家自然也是有潛伏探子的。

景翊在離開中央星系前，利用自己繼承人的權利，調了一部分潛藏在星野家的暗探。

這張定位地圖上，顯示的就是星野家派出的那一批想要私底下解決調查的這一批人的位置。

景翊盯着地圖上的紅點看了一眼，突然怔住。

他發現這些人要去的目的地，好像跟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個星系。

W星系。

敏銳的直覺讓景翊察覺到那麽一絲不同尋常的地方。

星野家突然撤銷調查令，轉而暗中調查，如今卻又排了一批人前往W星系。

景翊認真回想過那天在監察取證廳看到那份聊天記錄。

那天他只有怒意，現在事後想來……在那份聊天記錄裏，沈顧禮表現出來的人設，跟平時不太一樣。

這并非是巧合。

在星野家手中，是有什麽确切卻又不敢公開的證據嗎？

景翊坐直了身體，垂眸盯着定位地圖上的那些紅點标識。

兩個小時後，A1988星航停在E星航站港口。

沈雲霧起身，看向景翊，輕聲道：“景少主，再見。”

離開E星系航港口之後，沈雲霧乘上早就已經準備好的私人飛行器，用了三個小時的時間，從E星系躍遷至W星系。

W星系是一片廢土星系，這裏的星球沒有充滿科技感的高樓大廈，也沒有高速行駛的列車。

這裏以黑市居多，狹窄的建築完全不符合建築美學和相關建築法規定标準。

而C1黑市，是W星系衆多黑市中，居于平庸的一個黑市。

自從八年多前的一場特大火災，把這裏唯一一個花費昂貴才建造起來的梵盧宮給毀掉之後，這裏徹底淪為末流黑市。

就連通緝榜上居于榜尾的星盜，也不會再來這裏進行大額交易了。

沈雲霧按照通訊器的地址，提前找到了這裏。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沈雲霧站在狹窄的走廊上，擡頭看見狹小的天空洩露下來一縷天光，像是一種珍貴的施舍般，将這裏微弱地照亮了些。

半個小時後，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了進來。

昨天這裏才下了雨，雨水打濕了凹凸不平的地面。偶爾還能像是踩中“驚喜炸彈”一樣，沾染污泥的水被濺起，弄髒了褲腿。

沈雲霧盯着那個走過來的人。

他帶着寬大的帽子，遮掩了半張面容，身形颀長而清瘦，像是薄薄的一片，好像被風輕輕一吹，就能吹跑一般。

直到這個人走近了，沈雲霧才看清那張被藏在寬大帽檐下的精致面容，雪白無暇的膚色，顏色純粹的漆黑眼瞳像漂亮的黑色琉璃。

沈顧禮手中抱着什麽東西，他擡眸看向沈雲霧，微微颔首，對于沈雲霧盯着他的動作評價道：“在這裏，随便盯着別人，看上三秒鐘的時間，就會被判定為是挑釁。”

沈雲霧聞言，微微一怔。

于是，他很快将目光輕輕移開，想到什麽，開口道：“我來的時候，遇到了景翊。”

“中央星系最近很亂。”

“景翊他好像一直在找你。”

沈顧禮沒怎麽在意地應了聲，拿出鑰匙，去打開那扇古老而陳舊的鐵門。

鐵門發出“咔啦”刺耳的聲音，随後被沈顧禮推開，他讓出位置，對沈雲霧道：“不介意的話，進來坐。”

沈雲霧邁步走進去。

內裏的構造很簡單，一架看起來有些狹窄的鐵床，鏽跡腐蝕了床腿，被人用紅磚頭給墊起來，稍微顯得比較平整。

一個擺放在靠窗位置前的書桌，陳舊而充滿了歷史的痕跡，上面是被小刀雕刻過的痕跡，筆畫淩亂，無法辨認出究竟寫的是什麽字跡。

沈顧禮将手中的瓷盒放在桌上，開口道：“這裏都是已經存在了幾十年的東西了。”

“從當年的拾荒者手中，傳到了他手裏。”

沈雲霧聽見沈顧禮的話，像是隐隐約約有所猜測，目光輕顫地看向他。

沈顧禮道：“在這裏，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他們不需要廚房，因為黑市的人都吃不起新鮮的蔬菜和水果，他們不需要烹饪，每個月會去補給處領取十支營養液，是那種被平民淘汰之後才能流落到這裏的營養液。”

“一支營養液可以管一天的時間，但是一個月有三十天，沒有營養液的時間裏，他們也要生活。所以這裏的人每天都會去做工，賺取星幣。”

“在拾荒者逝世之後，這裏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每天睡覺之前，他都會檢查很多遍，确保屋子的門窗都從裏面被鎖上的。”

“因為在這裏，時常會發生很多鬥毆或者是搶劫的事情。”

沈顧禮看向沈雲霧，開口道：“你弟弟叫沈雲栖，對吧？”

在財閥世家之中，為了保護非繼承人的身份，通常來說，在他們小的時候，是不會公開孩子的姓名的，跟不會讓外人知曉他們孩子的容貌。

在中央星系，大家只知道沈家如今的家主叫沈雲霧，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沈雲霧失蹤十多年的弟弟叫什麽名字。

沈雲栖。

沈雲霧僵住身形，瞳孔微縮。

沈顧禮道：“他流落到這裏來的時候，身上有一塊寫有名牌的小玉牌，上面着寫這個名字。”

在偌大的星際，無論是信息向上傳遞，還是信息往下傳遞，都有着遙遠的距離和複雜的空間轉傳。

在十年前，他們不知道遠在中央星系的沈家家主叫沈雲霧，沈雲霧也不知道在遠星際，有個少年叫沈雲栖，

“他的記憶實在很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的生日，在他僅存的記憶裏，他只知道他的家人很疼愛他。”

“所以，他一直在等他的家人來接他回家。”

沈顧禮拿出那塊小玉牌和一張早就已經褪色的照片，遞給沈雲霧，解釋道：“在拾荒者撿到他後的某一天裏，有財閥世家的人這裏考察，拍了很多照片，貼在最外面的公示欄裏。”

“在那些照片裏，有一張照片裏，拍到了角落的他。很小，小小的一團在角落裏。”

“有一天，他就偷偷跑到告示欄裏，把那張有他的照片給撕了下來，他想要是自己長大了，自己的家人不認識自己呢，怎麽辦呢？于是，他留下了這張照片。”

沈雲霧輕顫着指尖，接過沈顧禮手中遞過來的東西。他的指腹輕輕摸索着小玉牌上篆刻的字。

照片經過很多年的洗禮，又因為保存不當，早就已經褪色了。

灰蒙蒙的天空裏，縮在角落裏的孩子睜大了眼睛，乖順不已，望着鏡頭裏，裏面充滿了對鏡頭的好奇。

“後來，他一直跟我說，他的家人一定會找到他，來帶他回家的。”沈顧禮道，“他一直都想回家。”

沈顧禮垂眸，安靜地看向被他放在桌上的瓷盒，輕聲道：“所以，你帶他回家吧，他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

從七歲，到十八歲。

然後再從星際年2832年到2841年。

沈雲霧聞言，驀然盯着被沈顧禮放在桌上的瓷盒，眼眶裏泛着紅。

“這裏是他居住過的地方，從七歲到十八歲。”

沈顧禮解釋道：“有人抹去了他的死亡，所以你想知道的過去，就是在‘我’過去十八歲前的所有經歷。”

“我要先離開一個小時，去處理一些事情。”

沈顧禮說罷，轉身出去，将門輕輕掩上。

他給沈雲霧一些時間，來接受這件難以接受的事。

濕潤的狹窄巷子裏，沈顧禮安靜地走出去，寬大的帽檐蓋在他頭上，遮掩了他的大部分面容。

C1黑市要到夜裏才會徹底熱鬧起來。

白天的黑市，像一個沉睡的小獸，等夜色降臨的時候，才會徹底醒來。

沈顧禮繼續往前走去。

黑市裏的街道，沒有中央星系的街道那樣寬敞而明亮，燈盞照亮，鮮花簇擁，幹淨無塵。

這裏的街道都是狹窄而昏暗的。

沈顧禮走進一條小巷子裏。

沒多久後響起來的一陣腳步聲漸近，幾個人走過來，卻并沒發現沈顧禮的身影，彼此之間相視一眼，面容間露出遲疑的神情。

其中一個人道：“跟丢了？”

“再找找吧。”

“回頭不好交差啊……”

最後一個人話音還沒有落下，無聲無息的精神力籠罩在他身上。在察覺到危險的同一時間，他張口想要叫住自己的同伴，發聲卻沒有半點聲音。

“……”

小心……

沈顧禮從暗處走出來，擡手敲打在這個人的後脖頸，一記手刀将這個人敲暈過去。

緊接着，他悄無聲息地摸到其他人身後，很快解決了這些人的問題。

沈顧禮彎腰垂手去抓這些人。

就在此時，自他旁側襲來一陣勁風。

沈顧禮順勢彎腰，擡腿朝他身後襲來的人踢過去，被一只手給格擋住。熟悉的招式讓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然，旋即擡手劈了過去。

“沈、顧、禮。”

景翊一字一頓。

被帽檐遮住神情的人沒有出聲，擡手的瞬間，改變了出手的策略，手肘擊出的同時，無聲無息的精神力化作實形。

幾乎是在瞬間，景翊就察覺到了沈顧禮此刻出手的變化，暗自咬牙朝這個人襲近。

在他周身，沈顧禮的精神力像個極不穩定的暴虐分子，已經臨近暴動的邊緣闕值，是一種壓抑在平靜之下的極度危險。

他的精神力根本沒法穩定住這個人的情緒。

一個人在短短的時間裏，他的精神力怎麽可能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

除非是有什麽重大的變故。

他要抓住這個人。

景翊心想。

兩人在狹窄的空間裏纏鬥，在某一刻，沈顧禮突然脫手卸力，轉身從旁邊跳了出去。

沈顧禮熟悉這裏的地形，很快消失在景翊面前。

景翊沉着臉去追。

他踏過好幾條街，按照記憶裏的信息，朝一間低矮的房子走去。

直至他聽到沈顧禮的聲音，驀然生起的危險氣息讓他驀然回頭的動作頓住。

“景翊。”

沈顧禮借助地勢，很快出現在景翊身後，以槍口抵住他的後背，低聲道：“你是想做什麽呢？”

沈顧禮的聲音輕而緩：“來抓我回去嗎？”

景翊死死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冷聲道：“誰讓你跑掉的！我要把你抓回去……”

藏起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從脖頸處傳來的刺痛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識。

沈顧禮收起針劑與槍，接住這個人，平靜地思考過後，将景翊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