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沈雲霧驚喜的神情微怔了下, 目光落在沈顧禮眼尾那顆淚痣之上，猜測到了什麽。

猶豫半晌後，他再次開口問道：“沈顧禮？”

沈顧禮放在扶手上的手驀然攥緊。

他慢慢地反應過來, 目光移開, 若無其事地說：“抱歉。”

“沈哥哥。”

浮躁不安的精神力被沈顧禮死死克制在平靜的僞裝之下，不敢洩露出來半分。

沈顧禮輕輕地呼吸着, 卻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一般的窒息。他閉上眼, 努力忽視掉腦海之中出現的各種聲音和幻覺, 沉默良久。

沈雲霧很快發現了沈顧禮的異常。

他出聲問道：“沈顧禮？”

“我可以這樣喊你嗎？”

“或者……叫你小禮？”

忽然間, 所有幻覺如潮水般盡數退散。

沈顧禮微掀起眼睫, 眸光晃了下, 開口道：“都可以。”

沈雲霧将桌上的水遞給沈顧禮。

沈顧禮接過水, 沉默着，一飲而盡。

沈雲霧道：“小禮, 你的狀态……看起來好像并不好。”

Advertisement

沈顧禮聽見沈雲霧的話, 修長手指無意識地捏住手中的水杯，沒有出聲。

“我一直在找你。”

沈顧禮問道：“找我做什麽？”

沈雲霧遲疑着, 看向沈顧禮。

他想起傅醫生說的話, 開口道：“我們一直都有在聯系, 不是嗎？”

沈顧禮握着手中的空水杯，怔怔失神。

沈雲霧接過沈顧禮手中的杯子，解釋說：“我再去給你倒一杯水過來。”

沈顧禮目光安靜地垂落，盯着沈雲霧伸過來的手，拿走他手中的空水杯，起身離開。

沒多久, 他又聽見腳步聲，目光微微動了下。

沈雲霧遞過裝有溫水的水杯, 交給沈顧禮。

沈顧禮出聲道：“謝謝。”

沈雲霧彎唇笑了下，開口道：“不用客氣。”

星航已經啓程，躍遷出雲層，廢除Z7星，穿越在深空星雲之間。

沈雲霧道：“你最近……住在哪裏？”

沈顧禮聞言，反應了幾秒，才道：“Z6星。”

“我最近在開拓遠星際的星航線，之前在Z7星視察過一段時間。”沈雲霧解釋道，“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能夠遇見你。”

他的運氣大概算好吧。

沈雲霧在心裏苦笑一聲，從去年十二月中旬，他開始查詢遠星際的大雪天氣，再到後來二月得知景翊突然間的調查舉動。

結果直到現在，才讓他第一次遇到這個人。

他的運氣大概又不能說好。

沈雲霧心想。

沈顧禮想起幾天前離開Z6星時，在星航港口遇見的情況。

那裏正在更換星航相關設備。

他道：“幾天前，我看到過，星航港口更換新設備。”

“他們說，有新的星航公司收購了遠星際的民用星航公司。”沈顧禮輕聲道，“原來是你。”

沈雲霧道：“我視察過Z7星之後，正好要去Z6星。”

“你在Z6星住過一段時間，之後可以給我介紹一些情況嗎？”

沈顧禮安靜了下，應聲道：“可以。”

沈雲霧看了下現在的時間，說道：“現在距離星航到達星航站，還有一段時間，你先休息一會兒吧。”

“等到了之後，我再叫你起來。”

沈顧禮道：“謝謝。”

他慢慢地靠在椅背前，閉上眼睛。

沈雲霧見狀，伸手調整着頭頂的燈光，關掉這一排座位上方的所有大燈，只留下一盞微弱的小燈在自己面前。

沈顧禮沉入染血的破碎夢境之中。

“各位乘客，您乘坐的Z783星航即将到港，請各位乘客做好準備。”

“小禮？”

沈雲霧側身，放輕聲音，喊着沈顧禮。

随後，他遲疑了下，探身繼續喊道：“小禮？”

“沈顧禮？”

沈顧禮睜眼醒來，在微暗的光線之中瞥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好似還在夢境之中。

沈雲霧看見沈顧禮睜眼醒來，擡手打開頭燈的燈。

明亮的光線照落下來，無聲無息。

沈顧禮輕眨了下眼。

沈雲霧道：“Z6星到了。”

沈顧禮很快反應過來，低低地應了一聲，開口道：“我知道了。”

三分鐘後，星航正式停留在星航港口。

兩人離開星航港口之後，沈雲霧問道：“這次我是一個人來的，不知道這附近哪家旅店比較舒适。”

星航港口外，三三兩兩的，圍了一大群人，目光四處打量着。他們很快看見了沈顧禮，以及沈顧禮身邊的沈雲霧，目光微動了下，想到上一次沈顧禮回來的時候，跟在沈顧禮身邊的那個人，神色意動，準備出擊。

沈雲霧很快看見了不遠處被布置得很溫馨的月光旅店，正準備出聲詢問的時候，沈顧禮就已經先一步開口道：“那是一家黑店。”

這時候，圍在星航港口附近的人似乎是看見了沈顧禮正在說話，躍躍欲試的表情收斂了回去，漫無目的地拉客。

沈雲霧神色微怔了下。

沈顧禮繼續問道：“你要住到我那裏去嗎？”

他在主動邀請他。

沈雲霧聞言，出聲問道：“不知道你那裏方便嗎？”

沈顧禮道：“我一個人住。”

不知為何，沈雲霧莫名松了口氣。

沈顧禮帶人去了住宅區的院子，推開門走了進去。

随後，沈顧禮給沈雲霧分配了一間客房，解釋說：“之前沒有人來住過這裏，所有東西都是新的，你可以放心。”

“如果有什麽需要，也可以告訴我。”

沈顧禮站在院中，目光落在不遠處三年來從來沒有被動過的廚房，開口問道：“你喜歡吃什麽？”

“今晚我下廚。”

沈雲霧看向站在院中的沈顧禮，遲疑了下，道：“我沒有什麽喜好，都依你的喜好吧。”

沈顧禮應了聲，回到房間，收拾了下，很快出了一趟門。

下午五點整。

沈顧禮将菜堆放在廚房裏，安靜地處理着菜樣。

幾分鐘後，自他身後傳來腳步聲。

緊接着，是沈雲霧的聲音。

“小禮，需要我幫忙嗎？”

沈顧禮回頭看了一眼，沈雲霧已經走進了廚房，轉頭看見挂在挂鈎上的圍裙，伸手将其取了下來。

沈雲霧注意到這圍裙似乎還是新的，都沒怎麽使用過，神情間若有所思了一秒。

他伸手套好，反手系上結扣，來到沈顧禮身邊。

沈顧禮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那你幫忙削皮吧。”

沈雲霧輕聲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做飯？”

沈顧禮垂了下眸，道：“我覺得有些意外。”

沈雲霧道：“我會做一些家常的菜，是跟星網上流傳的菜譜裏學的。”

“不過最近幾年比較忙，沒有什麽時間做這些，或許有些手生。”沈雲霧道，“最近正好空閑下來，就當是在這裏暫時性的休息了。”

“等下一次的時候，你或許可以嘗一嘗我的手藝。”

“好。”

半個小時之後，兩葷兩素一湯，放在餐桌上。

沈顧取下圍裙的時候，轉眸看見沈雲霧正反手勾着圍裙上系口，反而越勾越緊。

沈顧禮觀察了一下，出聲道：“你弄成死扣了。”

沈雲霧停下動作，擡眸看向沈顧禮。

沈顧禮走過去，輕聲道：“你等一下，我來幫你解開。”

他微微低下頭，靠近時輕緩的呼吸落在了沈雲霧的脖頸之上。

沈顧禮的目光落在沈雲霧腰間的系口上，指尖微微動作，找到解開死扣的關鍵一環，扯開了來。

随後，沈顧禮松開手，往後退了半步，道：“好了。”

沈雲霧擡手取下圍裙，沈顧禮伸手接了過去，轉手挂在原本位置上，和沈雲霧一起走了出去。

餐桌上，沈雲霧發現沈顧禮吃得真的很少。他猶豫了下，問道：“小禮，你最近的胃口不太好嗎？”

沈顧禮垂下眸光，回應道：“還好，只是因為我早上已經喝過營養液，不怎麽需要吃飯而已。”

沈雲霧記起來四年前沈顧禮在W星系跟他說過的話，說道：“我記起來了，四年前你的确這樣說過。”

在遠星際，很少有人按照一日三餐的正常進食規律來進食。他們通常是一支營養液搞定一天的營養需求。

只有在中央星系，人們才會遵循舊時進食三餐的傳統。

沈雲霧溫和地理解道：“那我以後也入鄉随俗好了。”

兩人吃完晚飯後，沈顧禮站起身來，準備将碗筷收拾到洗碗槽中，卻被沈雲霧阻止。

沈雲霧搖頭道：“既然是你做飯，那就應該由我來負責洗碗。”

沈顧禮看向沈雲霧。

沈雲霧問道：“你把我當做客人？”

沈顧禮聞言，沉默地收回了手，目光落在沈雲霧那雙桃花眼上，看着沈雲霧将碗筷收拾進廚房。

沈顧禮靠在廚房的門前，盯着那道身影，失神良久，終于開口問了句：“你們都有一雙桃花眼，是繼承你們的父親？還是繼承的母親？”

沈雲霧背對着沈顧禮，聽見沈顧禮的話，神色微怔了下，才出聲解釋道：“繼承我們的母親。”

“母親有一雙桃花眼，我的瞳色源自于父親，他的瞳色源自于母親。”

沈顧禮又問：“那身高呢？”

沈雲霧說道：“我父親很高。”

沈顧禮通過這些一點一點的細節，安靜地描繪出那個人成年之後、長大之後的形象。

沈顧禮用目光丈量過沈雲霧的身高，大概跟自己差不多高，身高187左右。

沈雲栖是Omega，大概沒有Alpha長得高。Omega的性別，在有些時候，的确限制他們的身形成長。

要是在中央星系生活……沈雲栖一定是最受歡迎的Omega。他大概不會考星海軍事大學，應該會去星大，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追他。

星大超市裏的甜橙，一定是最受歡迎的水果。

沈顧禮安靜地思考着。

直到沈雲霧将碗筷洗好，轉身詢問他：“小禮，這些碗筷該怎麽放？”

沈顧禮回過神看，邁步走過去，接過沈雲霧手中的碗筷，将其一一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沈顧禮道：“這樣就可以了。”

沈雲霧認真地觀察了一下，應聲說好。

“我晚上會出去一趟。”沈顧禮解釋說，“沈哥哥，你要是有事的話，可以發消息給我。”

沈雲霧道：“正好，我也還有一些事情需要遠程處理一下，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晚上九點整。

沈顧禮出門，去了什唯酒吧。

“還是跟從前一樣。”

“好的，稍等片刻。”

沈顧禮坐在吧臺前，要了一杯酒。

越是熱鬧的氛圍之中，他才越能夠安靜下來。周遭吵鬧的聲音，會強制地覆蓋住他腦海之中偶爾出現的聲音和幻覺。

沈顧禮一直坐到淩晨，才起身離開什唯酒吧。

回家推門的時候，他似想起了什麽，放緩了手中的動作，卻沒有想到沈雲霧一直在等他。

“小禮？”

沈雲霧站在院前，看見推門的人，辨認了一番後，邁步走了過來，目光再次落在沈顧禮身上。

沈顧禮擡手按開院中的燈，解釋說：“這裏有燈。”

沈雲霧走近了些，似乎察覺到什麽，猶豫再三，無聲嘆了下氣，輕聲解釋到：“我是見你一直沒有回來，所以就在這裏等了等。”

沈顧禮沒什麽反應，看向沈雲霧。

沈雲霧擡手，将院門關上後，偏頭看向沈顧禮，最終只道：“小禮，早點休息。”

沈顧禮道：“好。”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洗完澡，吹完頭發後，房間裏的挂鐘顯示已經指向了淩晨一點。

沈顧禮關上燈，躺在床上，鼻尖充斥着他自己洗發水的清淡香氣。

他閉上眼，浮動的精神力隐藏在平靜的表面之下，尖銳地刺破血色。

沈顧禮清楚地知道自己越來越嚴重了。

在見到那雙漂亮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桃花眼時，他好像沉浸到了夢境之中，溺水掙紮着，然後失魂落魄地沉入海底，不再掙紮。

他們有着相似的眼睛。

他們有着相同的血緣。

他們之間是這世上最親的親人。

他已經很努力地去區分兩個人了。

沈顧禮睜眼醒來的時候，聽見院中輕細的動靜，慢慢地反應過來，那是沈雲霧。

他起身洗漱之後，轉身出了房門。

沈雲霧看見他，形狀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彎，出聲道：“小禮，早上好。”

沈顧禮漫無目的地走過來，回應道：“早上好。”

随後，他問道：“你今天早上想吃什麽？”

沈雲霧随口道：“昨天不是說了入鄉随俗嗎？你忘記了嗎？”

沈顧禮反應過來，“嗯”了一聲，來到冷藏區，出聲道：“營養液的話，你想要什麽口味的？”

說罷，他打開冷藏區的櫃門，目光搜尋了一番，沉默地遲疑了下。

“抱歉，我這裏只有一種味道的營養液。”沈顧禮平靜道，“甜橙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