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星艦會議室。
沈顧禮打開裏面的燈, 走到靠得最近的位置上,将椅子拉開,轉眸看向齊星言, 出聲道:“坐吧。”
齊星言踱步走過來, 坐在椅子前。
沈顧禮轉身,給齊星言倒了一杯水, 放在他面前, 随即坐了下來。
他詢問出聲:“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齊星言拿起那杯水, 低頭淺飲了一小口, 潤了潤唇瓣, 才開口道:“我……”
“我只是……”齊星言腦子裏浮現出過去無數個畫面來, 最終他卻還是解釋說, “我下午的時候,是恰巧碰見了我發情期, 所以情緒有些不穩定而已。”
Omega在發情期的時候, 就算他們使用了鎮定劑,也的确會情緒不穩定。
“後來, 我用了抑制劑之後, 就沒有那麽嚴重了。”齊星言道, “我有好好貼信息素抑制劑的。”
他微微移動着身形,試圖将自己後脖頸上貼的信息素抑制貼露給沈顧禮看。
“齊星言。”
沈顧禮微微屏住呼吸,移開目光,輕聲解釋道:“我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味道。”
齊星言身形頓了下,慢慢坐回來,輕眨了下眼睫, 眸光微微顫着,有些可憐又遲鈍的樣子, 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應聲道:“哦。”
“我現在才想起來。”
齊星言試圖找到一些話題來讨論,道:“你是一個Beta。”
“是聞不到信息素的。”
Beta聞不到信息素,所以沈顧禮從來不會說他的信息素,不會誇他的信息素好聞,也從來不會抱怨他當年把自己身上栀子花味的信息素,偶爾弄得客廳裏到處都是。
因為沈顧禮聞不到,感知不到。
沈顧禮是一個Beta,不是Omega,也不是Alpha。
他聞不到信息素。
但是,他卻能夠聞到香水的氣味。
齊星言微抿着唇,出聲道:“阿禮……”
沈顧禮應聲道:“怎麽了?”
齊星言目光輕移,問道:“你跟景翊之間,現在究竟是什麽關系?”
沈顧禮想了下,解釋道:“景翊在星艦上的時候,不是說過嗎?他在追求我,僅此而已的關系。”
齊星言道:“他追求你,那你的态度呢?我想詢問你的态度。你之前那麽喜歡他,喜歡了他八年之久。”
沈顧禮看向齊星言,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了委屈和別的什麽情緒來,反問道:“你真正想問的,究竟是什麽?”
齊星言眸光輕顫着,目光落在沈顧禮這張臉上,每一分、每一寸,眉眼,鼻梁,精致的面容,漂亮又清冷得要命。
他又低頭喝了一口水,閉上眼,低聲坦然道:“阿禮,你……”
“我當年說我喜歡一個Omega……”齊星言聲音頓住,似乎說出接下來的話,真的很艱難一般,“但是,在今天的時候,我現在發現我錯了。”
“他不是一個Omega。”
齊星言坦然道:“可是,我還是喜歡他,怎麽辦呢?”
齊星言說話的聲音之中,帶着輕微的顫音。
他沉默良久,睜開眼,卻并沒有在沈顧禮眼中看見任何其他不好的情緒。
憎惡、惡心、震驚,又或者……是欣喜,這些情緒,他都沒有在沈顧禮眼中看見過。
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情緒,沈顧禮眼中都沒有任何的波動。
沈顧禮安靜地想了下,輕聲詢問道:“所以,你喜歡我什麽呢?”
齊星言頹然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是什麽時候?”
“我住在你們家的那個晚上。”
齊星言垂眸盯着自己緊握水杯的手,不敢去看沈顧禮。他道:“喜歡需要理由嗎?難道你不值得被喜歡嗎?”
沈顧禮道:“我在中央星系八年,身份是假的,性別也不真實。那些年,的确是一場懷有目的、徹頭徹尾的騙局。”
齊星言不解:“可你沒有騙我啊?你在大學期間,有什麽好騙我的呢?”
他回想過往,要是沈顧禮真的有能夠騙他的時候,就好了。
齊星言呼吸略微急促,開口道:“阿禮,你當年明明說過的,你理解任何一種性別的喜歡。”
沈顧禮道:“齊星言,不要再喜歡我了,不值得。”
“我當年能夠喜歡你,為什麽現在就不能喜歡你了?”齊星言道,“無論你是Omega,還是Beta,我都喜歡你。”
“還是……你依舊對景翊念念不忘?”齊星言道,“阿禮,就因為他是一個Alpha嗎?”
“阿禮,你就真的那麽喜歡他嗎?過去八年,你對他那麽好,而他呢?他只會……他只會一遍又一遍地傷害你,辜負你對他的滿腔深情。”
“我不知道真相,但是我知道你們又糾纏在一起……”
“我是一個Omega,我可以給你……”
齊星言已經開始口不擇言,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麽了。
沈顧禮沉默地看着齊星言。
等齊星言反應過來,唇角微微顫動,他艱難出聲道:“對不起,阿禮。”
沈顧禮道:“齊星言,不要這麽說你自己,你已經足夠好了。”
“阿禮,對不起。”齊星言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話,我……不該這樣說話。
“我不該用我的性別作為籌碼來要挾你來喜歡我。”
齊星言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非常地難過一般,語氣低啞地道:“對不起,阿禮。”
沈顧禮道:“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不必道歉。”
“我從前說過我理解任何一種性別的喜歡,這一點沒有錯。”沈顧禮肯定道,“我現在只是在說,我不值得你喜歡而已。”
任何靠近他的人,手會變得不幸。
“你過去看到的我,只是一個完美到有些精致的表象而已。”沈顧禮輕聲解釋道,“我的真實,糟糕透頂。”
“齊星言,不是因為你不是一個Alpha,我才不喜歡你的。”沈顧禮輕聲解釋道,“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喜歡,或者不喜歡,都不會受到性別的約束。”
沈顧禮停下來,想了一下,道:“只是我,不值得你這份喜歡而已。”
“不要因為我,而去厭惡你自身的性別,或者是利用你自身的性別。”沈顧禮道,“你已經足夠好了,非常好,不要因為我的事情,而傷害到你自己。”
齊星言低下頭,沉默良久,從指縫之中洩露出半點光來。他泛紅的眼睛盯着那點兒光,似乎竭盡全力也想要将這點兒光給抓住一般。
“所以,你只是不喜歡我而已。”齊星言低下聲音,肯定道。
沈顧禮沉默瞬息,應聲道:“對,只是我不喜歡你而已。感情的付出,不一定都是雙向奔赴的。”
齊星言道:“那你怎麽還對我那麽好?你不該……”
他語氣艱澀地繼續出聲道:“你不該對我這麽好!”
沈顧禮盯着那半杯水,道了歉,說:“對不起。”
齊星言揪着心,低聲喊道:“沈顧禮,你不該對我這麽好。”
“你總會找到對你更好的人,你可以喜歡任何一種性別的人,但這個人不需要包括我。”
沈顧禮輕聲道。
齊星言搖頭道:“我不信。”
他已經不信了。
“對不起,是我今天說錯話了。”
齊星言緊抿着唇,将沈顧禮倒給他的那杯水一飲而盡,起身沖了出去。
沈顧禮僵坐在會議室裏。
良久之後,從主控室走過來的人,擡手敲響會議室的大門,景翊的聲音響起來:“沈顧禮,你們談完了嗎?”
沈顧禮終于回過神來,将用過的一次性水杯丢進垃圾桶裏,才起身朝門口走去。
沈顧禮越過景翊的時候,景翊開口叫住沈顧禮,道:“沈顧禮,你在勸別人的時候,總是那麽的理智。”
“怎麽到了自己這裏,你的理智和清醒對于你自己而言,就行不通了呢?”景翊問道,“你覺得你自己都放不下,又怎麽能要求別人去放下?”
沈顧禮轉眸盯着景翊。
景翊攤手道:“今晚我值守,耳力太好,在主控室裏,也能偶爾聽見你們之間說話的聲音。”
他無奈說:“我并不是故意要聽見你們說話的,只是聽見了一些說話的尾音而已。”
沈顧禮沉默半晌,收回自己的目光,平靜地解釋道:“不值得而已。”
“任何靠近我的人,都會變得不幸。”
景翊擡手拉住這個人的手,定定出聲:“沈顧禮,你自己都說,那只是一塊寶石而已。”
寶石有什麽錯,寶石只是想平等地守護好每一個靠近它的人而已。
景翊評價道:“你永遠不能夠理解你自己。”
沈顧禮垂眸,盯着景翊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開口道:“我對他說過的話,也可以再對你說一次。”
“你要聽嗎?”
景翊沒臉沒皮地搖頭道:“我不聽。我早就已經聽夠了。”
他輕嘆一聲,輕輕地将沈顧禮的手拉了過來,好聲好氣地說:“現在才八點鐘,今晚我值守,你先來陪陪我,好不好?”
沈顧禮平緩着呼吸,被這個人強行拉進了主控室。
景翊從旁邊搬了一把椅子來,放在沈顧禮面前,随意道:“坐坐吧,坐到十點鐘,你再回去。”
景翊轉身,就聽見沈顧禮道:“無聊。”
景翊笑着說:“你無聊,我也無聊,不如我們說說話?談談心?”
“比如,關于你的過去?”
景翊問道:“說說你的過去?”
沈顧禮道:“沒什麽好說的。”
景翊又問:“說說你的初戀。”
沈顧禮陷入猶如自閉似的沉默之中。
景翊想了想,解釋道:“在我這裏,有一張關于你過去的照片。”
他提醒道:“是你沒有點過淚痣時期的照片。”
沈顧禮微擡眸,盯着這個人,想要出聲,卻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問起。
景翊道:“四年……”
他下意識說起“四年”這個數字,随後又想起今年已經是他和沈顧禮分開的第五年了。
于是,景翊改口道:“五年前,我應該說過,有人往第四軍區的監管部投了一份匿名舉報信,說你有什麽身份存疑的叛逃嫌疑。”
“那時候,監管部調查過你過去的事情。”
景翊道:“上面附帶了一張你過去的照片。”
沈顧禮頓住動作。
“沈顧禮,那是你初戀給你拍的照片吧?”景翊聲音極輕地問道,像是說話說重了,就會驚擾到這個人一樣,他繼續說道,“你的目光看向鏡頭之外的人,那樣的眼神,我從來就沒有在你身上看見過。”
“那張照片……”沈顧禮從自己的情緒裏,找回聲音,遲疑地問道,“怎麽會落在你這裏?”
“我也不知道。”景翊搖頭道,“準備來問,你應該問,那張照片怎麽會落到監管部手中。”
沈顧禮又變得很沉默。
好半晌後,他才出聲道:“那天之後,我就找不到他身上的照片了。”
他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以為,那張照片是被遺落在了梵盧宮的最頂層,被什麽人撿到了。
那極有可能是星野家的人。
多年之後,在謝家孤島之上,沈顧禮曾經一度認為星野池會憑借那張照片認出他來。
他也曾彷徨和不安過,對于星野池在謝家孤島上認出他的那一刻,他計劃過無數遍,要怎麽樣才能穿過人群,将星野池一擊斃命。
可是,他沒有想到……星野池根本不認識他。
在那個洗手臺前,星野池的目光裏,有驚豔,有刺激,有欲望,卻唯獨沒有恐懼和不安。
星野池沒有叫出聲來,也沒有喊更多的人來保護他。
濃厚的恨意在沉默之中爆發出來,幾乎将他整個人沖擊得快要倒下。在無人知曉的精神力海,是克制不了的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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