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沈顧禮的意識沉浸在一種死寂的溺水感中, 空曠冰冷,随後又被大片大片的血色所籠罩,精神力變得浮躁而不安。
沈顧禮。
有誰攪動着他的精神力, 帶來冰雪般的氣息, 沉默又強勢地侵襲了進來。
直到某一刻,他從這樣的狀态之中, 突然驚醒過來, 側身彎着腰,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左肩上傳來猶如撕裂般的疼痛, 沈顧禮被迷醉劑所鎮壓的意識開始複蘇, 逐漸恢複過來。
舊帝國皇室、星野家、被屏蔽的精神力、帶有迷醉劑的子彈……以及那個在他徹底昏迷之前攔住他的人。
沈顧禮疼得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他迅速反應過來, 翻身下床,試圖離開, 然後失去力氣, 半跪在了床邊。
眼前色系縱橫交錯的床單紋路讓他的思緒徹底清晰過來。這裏是他在昏迷之前還差幾十米距離的安全屋。
那個人把他送到了這裏來。
沈顧禮垂眸去看自己的左肩前的傷口,原本已經包紮好的傷口因為他剛才的劇烈動作而裂開, 又滲出血來, 很快染紅了包紮的繃帶, 甚至隐隐約約蹭到了上衣胸口前。
沈顧禮沉默地解開自己上衣的紐扣,擡手拆開纏繞在肩上的繃帶,內裏傷口正流着鮮紅的血。
沈顧禮緩慢地起身,走到儲藏櫃前,輸入密碼,打開儲藏櫃櫃門, 伸手去止血藥。
他的目光自那些藥上一一掠過,神情微微凝住。
沈顧禮記得每一個安全屋裏存放的所有東西。而此刻, 在這個儲藏櫃裏面,少了将近兩瓶止血藥劑。
沈顧禮反應了将近半分鐘,直到意識因為左肩上的傷口傳來輕微的眩暈感,他才擡手取了止血藥劑和相應的包紮工具。
他半跪在床邊,将鑷子消毒之後,低頭探進了傷口之中的血肉裏面。
幾十秒鐘後,沈顧禮用鑷子并沒有感知到那枚槍彈,也沒有感知到其他任何的異物存在。
沈顧禮抿緊唇瓣,将鑷子丢回托盤裏,握着止血藥劑,擡手到在傷口之上,灑了一整瓶上去。
随後,他拿起包紮用的繃帶,動作緩慢地纏繞在自己左肩上。這個動作過程中,被止血藥劑覆了厚厚一層的傷口又流出血來。
五分鐘後,沈顧禮處理好自己的傷口,攤開右手掌心,在上面發現了上藥的痕跡。
他微微彎着腰,靠着床邊,呼吸從急促逐漸調整為平緩。
所以,那個人找到了他安全屋,将他帶了回來,并且成功打開了儲藏櫃的密碼鎖,幫他取出了那枚槍彈,還用掉了他的兩瓶止血藥劑,幫他包紮左肩上的傷口,順帶着處理了他右手掌心間的刀傷。
這個人是誰?不是舊帝國皇室那邊的人?
沈顧禮在安全屋的桌上看見了他的刀,已經被擦拭得幹幹淨淨,被洗掉了所有血跡。
他腦子裏仍舊有些亂,因為流血過多,意識又開始失神模糊起來,是迷醉劑的效果還沒有結束。
沈顧禮擡手戳中自己左肩上纏繞過繃帶的傷口,讓疼痛來清醒他的意識。
他将衣服穿好,從身上摸出通訊器,垂眸看了眼時間。
距離那些事情的發生,已經過去一天多的時間了。
沈顧禮打開通訊號,從衆多消息之中,挑選出消息發得最多的那個人來回複。
【。】
幾乎是在沈顧禮發出消息的瞬間,景翊就發送了視頻請求過來。
沈顧禮沉默幾秒,指尖落在拒絕按鈕上,遲疑着,最終還是選擇了接通。
景翊神情有些着急的臉出現在畫面裏,他道:“沈顧禮,你在哪兒?”
緊接着,他看見沈顧禮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出聲道:“你受傷了!”
沈顧禮輕聲回答道:“我在安全屋。”
“哪個安全屋?”
“W星系,C1黑市。”
沈顧禮思考之後,報出了另外一個安全屋的坐标,并道:“我待會兒去那裏待着。”
景翊追問:“你哪裏受傷了?”
“肩膀,左肩。”
“怎麽受傷的?”
“是槍傷。”
沈顧禮看見景翊身後環境的變化,出聲道:“你要來?”
“我剛才剛到的W星系。”景翊冷聲道:“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就到你那裏。”
沈顧禮應了一聲,他擡手準備去挂視頻通訊,然後毫無意外地被吼了一聲。
景翊道:“不準挂!”
沈顧禮反應了幾秒鐘,目光怔怔地盯着視頻裏的景翊。
景翊強調道:“不準挂我通訊!”
沈顧禮在思考過後,回答道:“會很奇怪。”
他要轉移陣地,繼續連接視頻通訊的話,他會覺得很奇怪。
景翊聞言,反駁道:“哪裏奇怪?你就是不準挂我通訊。”
沈顧禮安靜了一小會,看着景翊身後的環境一直在不斷變化,應了聲:“哦。”
沈顧禮把通訊器短暫固定在桌面上,以便鏡頭裏的景翊能夠看見他。
然後,他開始收拾安全屋裏剛才換下的那些東西。
景翊在鏡頭裏越看越心驚,那些染血的繃帶幾乎快被血給浸泡了一遍,還有被用掉的、已經空了的止血藥劑瓶。
整個過程中,沈顧禮偶爾坐下來,低聲沉重地呼吸着。然後,他又站起身來,将剩餘的東西放了回去。
三分鐘後,沈顧禮坐在桌前,收好自己的刀。
他擡眸看了一眼通訊器裏面的人,出聲道:“我要離開這裏了。”
沈顧禮注意到此刻景翊的神情看起來并不算是太開心的樣子,想了想,輕聲道:“我在那個安全屋等你。”
景翊想生氣,卻又不知道該去生誰的氣,只能盯着屏幕裏那張蒼白又脆弱的臉,幹巴巴地說道:“一定要等我!”
随後,他補充道:“不準挂我通訊。”
沈顧禮應聲說好,擡手戴上帽子。
他對着鏡頭裏的自己,理了下壓在額前的碎發,輕輕弄到後面。
光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景翊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掉了,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沈顧禮道:“我走了。”
“知道了。”景翊道。
沈顧禮起身時,左肩處傳來的疼痛讓他暫緩了動作。他在桌前站定了好一會兒,才拿起通訊器,轉身離開了這個安全屋,前往第三個安全屋。
這次行動,他已經廢掉兩個安全屋了。
半個小時之後,沈顧禮躲避着街道上那些正在搜索什麽的人,來到了自己的第三個安全屋。
幾乎是在十幾分鐘之後,就有人敲響沈顧禮這間安全屋的後門。
外面在第一時間傳來景翊的聲音:“是我。”
沈顧禮一邊思索着,一邊起身去開了門。
他剛一打開門,站在外面的景翊就闖了進來,反手關上身後的門,往前邁了一步,緊緊盯着他。
沈顧禮道:“我沒事……”
“你以後都不準再挂我通訊了。”景翊道,“還有讓我看看你的傷。”
說罷,他拉着這個臉色蒼白至極的人趕緊坐下。
沈顧禮解釋道:“我半個多小時前,才上過藥。”
“那我之後換藥的時候,一定要看。”景翊看着沈顧禮左肩的位置,蹙眉道:“這一次,你怎麽傷得這麽重?”
沈顧禮聞言,沉默良久,出聲道:“你說得對,我太依賴我的精神力了。”
景翊聽見沈顧禮這話,迅速反應過來,肯定道:“這次行動裏,甚至有人瞞過了你的精神力。”
沈顧禮簡單地說過當時的情況,壓下心中唯一的疑惑,解釋道:“是舊帝國皇室遺留下來的勢力。”
景翊道:“星野家竟然和舊帝國皇室遺留勢力相互勾結?”
沈顧禮還沒有仔細去研究之前從星野南駐點那裏得到的資料,他将那些資料暫時性地藏了起來。
話音到此,沈顧禮微閉了下眼,仍舊有些懷疑迷醉劑的效果。
景翊捕捉到這個關鍵,詢問道:“你怎麽樣?”
沈顧禮遲疑一瞬,開口道:“我左肩上中的那枚槍彈被塗上了一定的迷醉劑。”
景翊聞言,心裏震怒之餘,連忙出聲道:“那迷醉劑的藥效應該還沒有徹底失效,還好……”
“還好你……”
餘下的話,景翊咬着牙,并沒有說出口,只是道:“你再躺下休息一些時間。”
“我守着你。”他低聲道,“不會再有事的,你放心。”
沈顧禮思考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側躺在了安全屋的床上。他伸手準備給自己蓋被子,卻被景翊擡手按住他的左手胳膊。
景翊将被子拉過來,蓋在沈顧禮身上,道:“盡量不要動用左手,小心傷口裂開。”
沈顧禮安靜地看了一眼景翊,然後被景翊伸手輕輕遮住眼睛。
他微顫了一下眼睫,閉上眼睛,聽見自己平穩的心跳聲,回想起了自己之前昏迷前毫不猶豫地将刀尖對準自己,心裏湧上一種略顯複雜又洶湧的心緒。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那裏,這個人會怎麽辦呢?
“景翊。”沈顧禮輕聲問道,“如果我死在了某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你會怎麽樣呢?”
景翊握住沈顧禮手腕的手指驀然收緊,語氣冷冷地道:“不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假想。”
“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一定不會。”景翊沉聲道。
沒有那種情況。
他會瘋掉的。
他都想把這個人永遠鎖在自己身邊,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再擔驚受怕了。
景翊克制住自己內心陰暗的想法,慢慢放松下來,低聲道:“沈顧禮,不要想這麽多,安心睡覺。”
沈顧禮沒有睜眼,輕輕地應了一聲,遺留的迷醉劑效果讓他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景翊僵坐在床邊,回想過往所有細節,陷入了沉思之中。
沈顧禮再次睜眼醒來的時候,安全屋外的天已經亮了起來。
他看向守在他床邊的人,開口問道:“景翊,現在幾點了,我睡了多久?”
景翊廳建設聲音,伸出手,将人扶來坐在床上,才解釋道:“你睡了九個小時,外面天亮……”
他擡手看了一下時間,繼續道:“現在剛好八點整。”
景翊道:“你該換藥了。”
“儲藏櫃裏有藥。”
沈顧禮道:“密碼是28310810。”
景翊起身去輸入密碼,又問了一句:“這是個什麽時間?”
沈顧禮沉默瞬息,在景翊拿出藥劑之後,才給出了一個并不算清楚和明白的答案。
“這是一個不值得紀念卻又值得紀念的時間。”
沈顧禮道:“儲藏櫃裏還有營養液。”
景翊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儲藏櫃第二層擺放的幾支應急營養液,安靜了幾秒鐘。
在他身後不遠處很快響起沈顧禮輕聲說話的聲音:“不好意思,我當時只準備了一種口味的營養液。”
景翊取了兩支營養液出來,開口道:“我知道,這本來就是你的安全屋。”
他将拿出來的東西一起放在沈顧禮面前,出聲道:“我檢查一下你的傷口。”
三秒鐘後,景翊不甘心地補充強調道:“我還是很大方的。”
他真的很大方。
他真的特別大方。
他是一個大方的人!
沈顧禮自覺去解開自己的上衣。
景翊垂眸将藥劑和包紮的繃帶分離出來,提前準備好,眸光微擡,望見一片雪白,下意識屏住呼吸。
随後,景翊很快反應過來,找回自己的聲音,低啞道:“我先解開你之前的包紮繃帶。”
他略微傾身,湊近了些距離,才發現沈顧禮上一次的包紮有多麽的潦草。
景翊一邊去拆包紮繃帶,一邊轉移注意力似的,開口道:“沈顧禮,你的包紮技術沒有我的好。”
沈顧禮問道:“你确定嗎?”
“我單手包紮,你現在是在用雙手。”沈顧禮補充道,“我還有行醫資格證,你沒有。”
景翊應了聲:“哦。”
“你厲害。”
景翊試了好幾次,指尖輕顫着,才徹底解開沈顧禮左肩上的包紮繃帶,将其丢在了一旁,轉手拿了已經消毒好的清理工具,小心翼翼地清理掉槍傷附近的血渣。
那傷口附近很快有血滲了出來。
景翊轉手去拿止血藥劑,往沈顧禮傷口上倒了一大半藥劑,随後,他似乎還覺得不太夠一般,想要将藥瓶中剩下的藥劑一起倒在那道傷口上,被沈顧禮出聲給制止住了。
沈顧禮道:“灑這麽多,也沒什麽用,适量就行了。”
“我知道了。”
景翊及時收回手中的動作,拿起旁邊早就已經準備好的繃帶,探身給這個人包紮起來。
他出聲指揮道:“擡一點兒手。”
沈顧禮順從地微微擡起手臂。
景翊站在他面前,用手中的繃帶替他在傷口附近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才系上一個結。
景翊又指揮道:“放下吧。”
沈顧禮安靜地放下手臂。
景翊把沒有用完的繃帶放在一旁,坐在沈顧禮面前,仔細觀察過自己的包紮結果,肯定道:“我也包紮得很好,比你上一次的包紮要好得多。”
沈顧禮擡起右手,指尖輕輕地觸碰着左肩上包紮的手法與痕跡,應聲回道:“我用的是單手。”
景翊沒有出聲,眸光漫無目的地游移了一下,連忙收了回來,轉過身,收拾好殘餘的東西。
沈顧禮擡手取過疊放在旁邊的上衣,動作輕緩地穿上,一顆一顆地扣上紐扣,若有所思地問道:“你這個包紮手法……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景翊以為沈顧禮問這個問題的意思是嫌棄他的手法,轉頭道:“你是在嫌棄我的手法?”
他的目光落在沈顧禮半開襯衫露出來的鎖骨與雪白皮膚上,猶如灼燒燙眼一樣,飛快移開了視線。
沈顧禮搖頭,擺弄着自己上衣的紐扣,道:“沒有嫌棄。”
他只是有了一個很奇怪的猜測。
景翊聞言,輕輕哼聲。
他回頭注意到沈顧禮正單手跟他自己上衣的紐扣作鬥争,糾結了一下,起身又坐了過來,道:“我幫你。”
沈顧禮看了這人一眼,平靜地垂下手。
景翊擡起手,一把揪住沈顧禮襯衫的第四顆紐扣,扣了好幾下,才成功扣好這個人衣服上的第四顆紐扣。
沈顧禮平穩住呼吸,評價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我的紐扣有仇,要把它給扯爛。”
景翊緊張得語無倫次:“我只是沒給別人扣過紐扣而已。”
沈顧禮應聲道:“景大少爺。”
景翊頓聲,順勢擡手,給沈顧禮扣第三顆扣子。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他這次沒花多少時間,就成功扣上了第三顆紐扣。
沈顧禮微微揚起頭,露出修長的脖頸,喉結微滾,開口道:“扣到第二顆就好了。”
景翊幹巴巴地道:“好的。”
他很快成功扣上沈顧禮的第二顆紐扣,松開了手。
沈顧禮瞥見景翊略微泛紅的耳尖,語氣平淡地道:“景翊,你看起來比較純情。”
景翊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沈顧禮不可置否,輕聲道:“我所有安全屋的密碼都是28310810。”
“景翊,你記住了嗎?”
景翊看着沈顧禮。
沈顧禮道:“我所有安全屋的對街第二排第三間房的窗戶都是綠色的窗簾。”
景翊聞言,遲疑道:“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沈顧禮神色平靜地笑了下,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想分享給你吧。”
沈顧禮道:“把我一個人的安全屋分享給你。”
“你要是受傷了,可以躲進來養傷,但是只能喝到甜橙味的營養液。”
景翊奇奇怪怪地盯着沈顧禮。
緊接着,他迅速反應過來,出聲肯定道:“你在關心我。”
“我知道你在關心我,不想讓我受傷。”
景翊低頭抱着這個人的腰,确定道:“你就是在關心我。”
沈顧禮評價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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