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孤客(四)

夜深了,街上更夫路過,敲出三更天的篤篤篤。天是霁青釉的顏色,底下的屋子沉在黑裏,一團團地排列在一起,濃得化不開。

小姨翻了個身,手往邊上一靠,落入冰涼的被窩。她閉着眼摸了摸,原本她丈夫該躺的地方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出恭去了?她皺了皺眉,轉過去等了半晌,忽然覺得不對勁,床邊就是夜壺,他上哪去出恭?

她滿心狐疑地坐起身,挑開簾子下了床,屋子沒有點燈,黑黝黝的,從燈籠錦的菱花窗望出去,外面也是影影綽綽的黑,花草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叢叢森森鬼影。夜很靜,不時傳來幾聲野貓子嬰兒般的叫聲,隐隐約約還聽見女人幽幽的呻吟,很遠,聽不分明。

她有些害怕,赤腳踩在地上,石板地涼匝匝貼着她的腳心。她到窗前,又細細聽了一陣,那女人的呻吟越發清晰了,分明是在她自家的宅院裏。

要死了,家裏鬧鬼。她想找丈夫,暗恨他這時候不見人影兒。正着急的時候忽又一愣,一個難堪的揣測上了心頭。那呻吟聲來自廚房,小圓就睡在廚房隔壁的下人屋子。她不敢置信,卻又鬼使神差地推開門,往廚房的方向走。因為心悸,鞋也忘了穿,赤着腳踩着樹影繞過回廊,走到戚隐的閣樓底下,那呻吟越來越清楚,就在廚房裏面。

“要不今兒歇一歇吧,我肚子疼。”她聽見她丈夫哀哀地求告。

呻吟聲停了,小圓哼道:“死人,是不是膩味了?你要是敢丢了我,看我不把你捅到母夜叉那去!”

“不是,是真肚子疼。哎喲……”

小姨氣往頭上湧,滿心翻江倒海的憤怒,正要一鼓作氣上前,頭頂上瓦片動了動,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她吓了一跳。不知哪裏又傳來野貓子的哭叫,一聲疊過一聲,嬰孩一般凄厲,哭得讓人頭皮發麻。她撫了撫胸,随手揀起靠牆的一根竹竿,深呼吸兩下,一腳踹開了門。

那兩個狗男女果然在裏面,兩個人都衣衫半褪,光着兩條白花花的腿。小圓半身躺在竈臺上面,門一開,月光照進來,她整個人都愣了,臉在月色下慘白得像鬼。姨爹也瞪圓了眼睛,人還趴在小圓身上,忘記了反應。

小姨氣得頭發昏,大吼一聲:“我打死你們這對奸夫淫婦!”

一竹竿打下去,姨爹抱頭鼠竄,一面躲一面哀嚎。小圓跪在地上嗚嗚地哭:“夫人饒命,夫人饒命,都是老爺強的奴婢,奴婢也沒有辦法啊!”

她不哭不要緊,一哭小姨更是怒火中燒,返過身來用竹竿照着小圓的面皮打:“我打死你這個浪貨,打死你這個浪貨!把你臉皮打爛,看你還怎麽勾搭人!”

小圓在地上翻來滾去,哭嚎聲震天響,小姨沖上前把她的發釵簪子都拔了,又去扒她衣裳。小圓死死扯着衣裳,大叫道:“老爺救我!”

姨爹站在廚房另一頭沒反應,小姨冷笑道:“你還指望他救你!我扒光你的衣裳,把你賣到勾欄院去!看他救不救你!”

小圓不知道哪來的勁兒,一腳踹開小姨,連滾帶爬往姨爹那跑,兩手抱住姨爹的腿哭道:“姚郎,你說你會護我的!”

小姨氣得兩眼發黑,揀起竹竿還要再打。姨爹背對着兩人,半身籠在黑暗裏,極慢極慢地回過頭來。他扭頭扭得很奇怪,像上了年紀的老頭行動不方便,動作一頓一頓的。

小姨看他還要相護,破口大罵:“你個不要臉的,你還想攔我不成!”

小圓離得近,看得卻很是分明——姨爹光扭頭,身子卻沒動。脖子極清脆地咔嚓一聲,整顆頭扭向了他們。因為脖子扭斷了,腦袋郎當地低下去,正巧兩眼直勾勾地望向了抱住他的小圓。

小圓大叫一聲,又連滾帶爬地蹭回小姨這兒來。小姨剛想罵她鬼叫什麽,姨爹張開嘴,那嘴張得巨大,簡直不像人可以張出來的,五官都擠上了天靈蓋。與此同時,黑洞洞的嘴巴裏伸出九個蛇頸一樣的長脖,每個脖子上都有一個又扁又幹枯的腦袋,九個腦袋一同朝小姨和小圓張大嘴巴,發出嬰孩一般凄厲的哭叫,聲嘶力竭。

兩個女人吓得肝膽俱裂,同聲尖叫:“啊——”

老太太被尖叫聲吵醒,拉開簾子坐起來。有女人的地方就不得安生,她是明白的,玉娘的性子她一直不喜,小圓和她兒子私通,她是暗中默許的。只待哪天小圓肚子有了,玉娘便是不情願也非得把她納進門來。

誰知從年初到現在小圓肚子還沒個動靜,看今晚這鬧騰勁兒,沒準是東窗事發了。她嘆了口氣,披上衣裳出門。

還沒過角門,前面的大樹婆娑一動,跳下一個人影兒來。她擡頭一看,正是戚隐那孩子。她暗道不好,玉娘的藥分量不夠,這孩子竟然醒了。戚隐沒有立刻走過來,只是站在樹底下驚恐地望着她。她覺得奇怪,再一看那孩子手裏竟然拎了把斧頭,冰冷的斧刃上一滴一滴淌着血。

她腦子裏嗡的一聲,顫着手指着他:“你……你……你殺了誰?玉娘還是我兒,還是我孫子?”是了是了,一定是這小子知道了他們要小山頂替他上仙山,懷恨在心持斧殺人,她目眦欲裂,哀叫道:“養不熟的白眼狼,當初就不該收留你!”

戚隐沒說話,咬着牙拎着斧頭殺氣騰騰地朝她跑過來。她愕然後退,大叫道:“你還要殺我!殺人了!殺人了!”

斧子直朝她的面門掄過來,她下意識地捂住頭,頭頂斧子呼嘯而過,她聽見什麽東西凄厲地哀嚎一聲,緊接着腥臭的血落了她滿頭滿臉。驚恐地睜開眼,正看見腳邊躺了九根枯褐色的斷頸,和那怪鳥碩大的身體和翅膀。

“這玩意兒一直跟在你後面。”戚隐抹了把臉上的血,說。

老太太驚魂未定,道:“這……這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戚隐搖頭,“你回屋去,我去前院看看。”

戚隐說完就拎着斧子往前院走,老太太回頭看,離屋子還有段距離,一路烏漆麻黑,她不敢自己走,踉踉跄跄地跟在戚隐後面。推開角門,正見小圓和小姨滿臉驚惶地沖過來,身後姨爹嘴裏伸着九根長脖子追,只不過那怪鳥似乎不大會操縱,姨爹走得七扭八歪,兩條腿都往外拐。

老太太一見他那模樣就暈了,戚隐扶着她靠到門檻上。姚小山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趿拉着鞋走到回廊底下,問:“你們在幹嘛?”

姨爹眼看追不上小姨和小圓,腳下拐了個彎兒,竟朝姚小山走過去。小姨連忙大叫:“小山快跑!”

姚小山終于看清他爹的模樣,尖叫一聲,撒腿就跑。姨爹拐着腿撲他,姚小山跑得快,姨爹追不上,又扭過來撲小圓。小圓尖叫着閃躲,姨爹看都追不上,扭頭見歪在地上的老太太,一拐一拐地走過來。小姨大驚失色,跑過去拖老太太,太沉了她拖不動。

戚隐拎着斧頭上去,一斧砸在姨爹後腦,頓時半個腦袋被他劈開,鮮血混着黃白腦漿濺到他臉上。戚隐咬着牙根一斧一斧砸下去,姨爹的腦袋和那怪鳥的頭都被他劈個粉碎。

衆人都駭然望着他,不知道是懼那怪鳥還是懼戚隐這殺人的模樣。

劈了半晌,他姨爹的腦袋和怪鳥的腦袋都爛得像團泥了,戚隐扔了斧頭,靠着吉祥缸喘了口氣。

驚駭稍退,小姨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姨爹已經沒了,坐在地上拍手拍腳地大哭道:“造孽啊,這是怎麽回事兒啊?咱家怎麽就進妖怪了!夫君啊,夫君啊!”

戚隐緩過氣兒來,道:“是表哥從西市買來的蛋,他以為是麒麟蛋,沒想到是怪鳥的妖蛋。”

小姨恍然大悟,哭嚎着撲到姚小山懷裏擰他,“你這個畜生,畜生啊!你害死了你爹,看看你幹的好事啊!”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妖蛋……”姚小山也哭,擡頭見到戚隐,高叫道,“不是我,是戚隐!他知道那是妖蛋,故意送到我爹屋裏。娘,你不是下了藥給那個小子嗎,他怎麽醒了?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姚小山從他娘懷裏摸出琉璃子,細細一瞧,大叫道,“果然!娘,這琉璃子是假的,是那小子上學塾的時候做的假貨,捎到學堂裏賣的。他拿這玩意兒來诓你!”

小姨愣愣地轉過來,戚隐站在那兒瞧着他們。小姨指着他道:“原來是這樣,好你個白眼狼,你原來早就知道仙長要來咱家的事兒,布下這樣的毒計想要害死我全家啊!你這個白眼狼!”

“我的确知道你們要頂替我的事。”戚隐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難過還是悲涼,“但是我沒害你們,有人跟我說蛋是妖蛋,我以為表哥只有一顆蛋,就是藏在我屋的那顆。我今天回家的時候那顆蛋已經有裂縫了,我往裏頭灌了砒霜,把怪鳥藥死了。那顆蛋還在我屋裏,不信你們自己去看。”

小姨不信,讓小圓上樓看,過了半晌,小圓竟真的捧了一顆滿是裂紋的石頭蛋出來。

老太太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沙啞地問道:“那你給玉娘的那個箱子,裝的是什麽?”

小姨回屋取出箱子,在衆人面前打開,裏面整整齊齊放着一疊銀鈔,還有一封信。小姨把那封信取出來,信封上寫着三個大字:“辭別書”。

“小隐,你要走?”小姨顫聲問道。

“嗯。”戚隐垂着眼睫,他一個人站在月光底下,是孤零零的一個黑影,“我親爹抛妻棄子,我不稀罕去修那個仙,表哥想去就去吧。但是我也不想留在這兒了,我知道小姨要迷暈我,吃了飯我就回屋摳喉嚨摳出來了。祖母給我銀鈔都放在裏頭了,一張也沒拿。我屋的房頂正好破了,本來想今晚上房走的。沒想到一上房,就看到院裏頭蹲了怪鳥。”

他扭過頭,眼挫子瞥見地上姨爹慘不忍睹的屍體。他本也存了報複的心,所以替換了那碗加了料的養顏湯,想讓小姨半夜醒來發現姨爹的醜事,鬧個雞犬不寧。只是沒想到,最後竟成了這番模樣。

大家都靜默,小姨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

“前院一只,後院一只,加上小隐用砒霜毒死的一只,小山啊,你藏了三顆妖蛋在家裏啊!”老太太捂着臉哭泣,“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姚小山抖着手開口:“還有,其……其實,我買了五顆……”

衆人一驚,戚隐厲聲問:“還有兩顆呢?你藏哪兒了?”

姚小山閉着眼,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戚隐。

小姨、小圓和老太太都露出驚恐的表情,一步步往後退。戚隐手腳發涼,難道怪鳥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鑽他肚子裏了?可又不對,怪鳥沒有從他嘴裏鑽出來,姚小山怎麽知道怪鳥在他肚子裏?

那就是……

他慢吞吞地回過頭,正對上一張濕噠噠的枯槁鳥臉,怪鳥張開黑漆漆的鳥喙,仿佛要吃人一般,嬰孩似的厲嚎聲浪排山倒海地朝戚隐壓過來,震耳欲聾。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