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賞菊

平陽郡主……她很快就能見到長姐了。

顏凝想着,幾乎是一夜未眠。

天色微明,顏凝便起了身。

今日是平陽郡主辦賞菊宴的日子,也是她長姐顏淩一生悲苦的開始。

上一世,顏淩就是在賞菊宴時被人推進了湖水裏,失掉了還在肚子裏的孩子,也因此傷了身子,再難有孕。

後來,她婆母想方設法的逼着她夫君納妾,她夫君抵死不肯,安慰她說子嗣不重要,可顏淩心疼夫君,求子心切的她還是用了虎狼之藥,雖勉強有孕,到底還是難産而死,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沒能活下來。

直到現在,顏凝仍清晰的記得長姐離世時的孤苦與凄涼,那時顏家已出了事,只有她一人守在長姐身邊,不知守了多少時候,燭火燃盡,她的眼淚都哭幹了……

顏凝用力搖了搖頭,把自己從這痛苦的回憶中喚醒,又喚了知書、知畫進來,道:“簡單收拾一下便是,我們早些去公主府。”

“是。”

兩人應了,服侍她洗漱完畢,為她绾了當下最時興的發髻,又細細為她簪了滿頭的珠翠,才略略安下心來。

知畫細細瞧着銅鏡中的顏凝,不由贊嘆道:“咱們姑娘可真是好看,配上這一套紅寶石頭面,真是連九天神女都比不過了。昨日三姑娘試了那套紫玉的頭面,奴婢就覺得眼前一亮,如今看見姑娘,倒覺得沒法比了。”

“好好的,說旁人做什麽?”知書忙打斷了她,道:“姑娘再擦些胭脂罷,姑娘膚若凝脂,只是唇色略淡了些。”

顏凝微微颔首,伸手淺淺蘸了些胭脂,擦到了唇上,道:“走罷。”

賞菊宴原是平陽郡主的母親舞陽公主辟府之後便開始辦的,舞陽公主生在九月,正是菊花開得最好的時節,因此酷愛菊花,京中各家,也數她府上的菊花種類最為繁多。陛下敬重長姐,知她喜歡菊花,便也總把宮中培植出的好花種賞她,因此,她府上的菊花倒比宮中還豐富些。

平陽郡主及笄後,因着她素日喜歡熱鬧,便将這辦賞菊宴的事也一道攬了來,舞陽公主有心歷練她,便也樂得成全。

久而久之,這賞菊宴倒成了京中一年一度的大事,閨中女子借着賞菊宴争奇鬥豔,男子們則借此機會相看意中人,若是兩相中意,将來結成良緣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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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這賞菊宴也就辦得越來越熱鬧。

顏凝到達公主府的時候,門口已停了不少馬車,顏凝等不及馬車找到合适的地方停妥,便徑自下了馬車。

她知道,自己越早守在顏淩身邊,顏淩就能少一分危險。

“夫人快瞧瞧,是誰來了?”

院門口的侍女一看見顏凝,就忙不疊的引了她到顏淩的屋子裏去。

顏淩正在侍弄屋子裏兩盆新得的菊花,看見顏凝驟然一喜,道:“阿凝,快進來,瞧瞧你姐夫新得的花。”

顏淩近旁的張嬷嬷亦道:“二姑娘來了。”

她是舞陽公主指給顏淩的掌事嬷嬷,身份自與旁的下人不同,仗着有舞陽公主撐腰,便自己當成了這院子裏的半個主子。上一世,便是她幫着舞陽公主,挑唆着顏淩夫妻感情不睦,導致顏淩郁郁而終。

顏凝不願與她多言,只微微颔首,便笑着走到顏淩身邊,道:“長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來不懂這些的。”

顏淩拉了她的手,與她走到一邊坐下,又命人添了熱茶來,方道:“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阿冰呢?”

“今日起的早了些,我心裏想姐姐,便先趕了來見你。”

“真是孩子氣,”顏淩嘴上這麽說,臉上卻抑制不住的笑着。

顏凝知道,顏淩也想她。

旁人看來,總覺得顏淩是高嫁,她這樣的出身,能嫁給舞陽公主和魯國公的兒子是人家求都求不來的福氣,若非小公爺鐵了心要娶她,只怕也不能逼的舞陽公主松口。可只有顏凝知道,她在府中過得有多艱難。

如今有小公爺的維護,日子也還算過得去,可若是……顏凝想都不敢想。

“姐夫呢?”

顏淩抿了口茶水,道:“他早上便去婆母院子裏了,今日是賞菊宴,太子殿下也要來的,他去陪着說說話。”

顏凝點點頭,轉頭見張嬷嬷還杵在那裏,便道:“嬷嬷服侍長姐頗為辛苦,如今我在,嬷嬷不妨下去歇歇。”

張嬷嬷見狀,只得退了下去。

顏凝見四下無人,方笑着道:“還未恭喜姐姐呢。”

顏淩見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臉上一紅,卻也是止不住的勾起了唇,道:“阿娘告訴你了?”

“告訴了,這樣天大的好事,阿娘恨不得滿世界說。”

顏淩臉色滿是初為人母的溫柔,她輕輕撫了撫小腹,道:“本也不想瞞着你們的,只是聽人家說,要滿了三個月才能說的,我也就偷偷告訴了阿娘和夫君,連婆母都未曾回禀。”

顏凝看着她的小腹,如今還是平坦坦的一片,全然看不出有孕的樣子。那到底是誰,竟會知道了顏淩有孕的事,還下此毒手呢?

上一世,顏淩落水後,小公爺也查了許久,最後只查到一個侍女身上,說是無心之失。可顏凝不信,無論有心還是無心,這一次,她都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了。

“阿凝,你在想什麽?”

“沒事,”顏凝笑着道:“我在想,我要好好照顧姐姐和未來的小外甥,讓你們都平平安安的。”

“還說呢,”顏淩斂了笑意,低聲道:“我還沒問你,怎麽會突然退婚了呢?”

顏凝輕輕靠在她肩膀上,道:“我只是突然覺得他謝以安配不上我。”

顏淩笑着搖了搖頭,溫柔的将她攬入懷中,“沒事,終會有人配得上我們阿凝的。”

兩人寒暄了好一陣子,張嬷嬷才來請她們出去,說是快要開宴了。

顏凝與顏淩相攜而行,還沒走進菊苑,便聽見裏面人們的議論之聲。

“姐姐們瞧瞧這些菊花,可真是見也沒見過的。”

“這都仰仗着郡主的福澤,否則我們哪有這樣的福氣呢。”

“我聽聞今日顏凝也來了。”

“她剛退了婚,我還以為她不會出門呢。”

“你們說,好端端的,她為何要退親呢?那時她為了嫁給康王世子,鬧得滿城風雨的,如今又不嫁了……”

“我聽聞,是她在康王府受了委屈……”

“世子龍章風姿,能嫁給世子,她何其有幸?還怕受什麽委屈?我猜啊,定是世子厭棄了她,她不得不退婚。”

……

顏淩聽着,眉頭漸漸蹙了起來,她握緊了顏凝的手,溫言道:“阿凝,這些話別往心裏去。”

顏凝笑笑,到如今時候,再沒有什麽比顏淩的安康更重要的事,至于旁人的聒噪,她早已不放在心裏了。

只不過……

顏凝心思已定,與顏淩一道走了進去,她扶着顏淩在位置上坐下來,便徑自朝着那幾個女子的方向走去。

那幾人見顏凝走來,臉上都有些讪讪,只為首的那個女子強撐着道:“我當是誰,原是你來了。”

她叫林韻,父親是從一品的樞密使,論官職倒的确比顏宗翰略高些。方才說的最兇的也是她。

顏凝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道:“我自然要來了,我若是不來,你方才那些話不是白說了嗎?”

那女子冷笑一聲,道:“我是議論了你幾句,可你既做得出,還怕人說嗎?”

“我不怕,我只是在想啊”,顏凝說着,走到她近前,“有人傾慕世子,可眼見着我與他定了親,又退了親,世子這親事也落不到她身上去,你說,她可不可憐?”

“你!”那女子紅了眼,道:“你別胡說,我從未傾慕過世子!”

“是麽?”顏凝笑笑,“我可沒說那人是你啊。”

“顏凝!你欺人太甚!”

“背後嚼人舌根,還有臉怪人欺人太甚,林小姐,你的臉真大!”她言罷,也不理她,只轉身走到顏淩身邊坐了下來。

顏冰也走了過來,坐在顏凝身側,道:“長姐,我今日來得晚,便沒進去看長姐,長姐千萬不要怪罪我。”

顏淩笑笑,安慰道:“不妨事。”

顏冰柔順的點點頭,可心卻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顏凝對她冷若冰霜,卻與顏淩這般親熱……到底她們才是一母所生,自己一個庶出的女兒,她們待自己能有幾分真心呢?

她正想着,便覺周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只見舞陽公主、謝景修、謝以安等人已走了進來,他們走到主位上坐下來,與衆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以示位份尊貴。

舞陽公主說了些場面話,衆人便開始奉承她府中的菊花養的如何惹人喜愛。

謝景修坐在她身旁,見衆人說得不利索,便偶爾補充幾句,越發哄得舞陽公主開懷。

謝以安和平陽郡主分坐在他們兩側,都一言不發。謝以安也就罷了,慣常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平陽郡主則死死盯着顏凝,不知在想些什麽。

顏淩低聲在顏凝耳邊道:“郡主喜歡謝以安,見你退了親,傷了他的臉面,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你心裏知道,只別惹她便是了。”

顏凝“嗯”了一聲,沒說什麽。

她是知道平陽郡主喜歡謝以安的。上一世,謝以安為了籠絡舞陽公主,便将平陽郡主納為側妃,她們兩人惺惺相惜,在康王府相互扶持,挨過了不少日子。後來她死了,平陽郡主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好過,她不得寵,顏冰也不是容得下人的。

舞陽公主似是聽夠了奉承的話,志得意滿,方道:“如此,便開宴罷,你們都是年輕人,自便就是。”

衆人道了聲“是”,便徑自去用膳,還有的結伴起身,去各處賞菊花。

顏凝見不遠處坐着一個姑娘,她周圍的人已經盡去了,只有她還留在原地,不覺多看了兩眼。

顏淩見狀,笑着道:“那是霍将軍的女兒,霍允禾。”

“霍奉之的妹妹?”顏冰忍不住插嘴。

“是啊。”顏淩說着,又道:“她自小在軍中長大,在京城中并沒有幾個相熟的朋友,倒是郡主常與她來往,因此我也跟着見過幾次。”

顏凝又看了她一眼,她長得頗清秀,人也文文靜靜的,倒不像是在軍中長大的。她不善言談,是出了名的木頭美人,上一世嫁給謝景修做了皇後,聽說謝景修對她還不錯,但所謂的不錯,也只是衣食不缺罷了。

顏凝正想得出神,便聽得身旁有人道:“夫人,你們去湖邊走走罷,那裏的菊花開得正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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