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金蟬脫殼
到得岸上,親兵隊伍已重新集結完畢,家将向武懷義禀報道:“大将軍,人數已清點,落水步卒共十五人,生還者十三。”
武懷義問道:“那幾名農夫何在?”
家将回道:“落水後便不見蹤影,至今也未見其上岸,想必已溺斃。”
武懷義點點頭,吩咐道:“死者按戰死優撫家眷,其他人等随我繼續前往大營。”家将領命而去。
衆人陸陸續續整隊準備繼續出發,卻見淩風走到武青城面前,冷冷說道:“若非你喝停車輿,義父和郡主便不會落水。”
武青城訝然問道:“你這是在作甚?怪罪于我麽?将手中劍放下再說。”
淩風道:“此事頗有蹊跷,淩風覺得義兄應當自證清白。”
武青城不禁冷笑道:“笑話,吾乃玄武中軍之骁騎校尉,領兵近萬,豈容你黃口小兒辱我?”說完便“锵”地一聲拔劍出鞘,指着淩風喝道:“拔出劍來,我與你決鬥證我清白!”
衆人見狀,紛紛圍了過來。武懷義撥開人群,走近二人,愠怒道:“你二人這是作甚?緣何拔劍相向?”
淩風道:“義父該問義兄,他于橋面喝住車輿在先,于水底遲遲不露面在後,究竟意欲何為?”
武青城冷笑道:“如此說來,你出水後又再次潛進水中,最後發現郡主者也是你,你又豈能自證清白?”
淩風一時語塞,竟答不上話來。武懷義擺擺手道:“淩風,青城,此事與你二人均無關系,你倆同為手足,切莫再彼此猜疑。”
武青城道:“誰與他同為手足?父親憐其家破人亡,收養在旁,今日竟對我污言相向,此親不認也罷。”
淩風大怒道:“你居心叵測!竟如此挑撥離間!”
武懷義道:“夠了!風兒,此事皆由你疑心在先,還不速速向你義兄認錯!”
淩風恨恨道:“他既不認我,我又何須認他!義父保重,淩風這便告辭!”說罷便向武懷義拱了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武懷義也不阻攔,默然半響,瞧得淩風走遠了,方轉身向武青鋒瞪道:“還在此站着作甚?還不速去整隊出發?”
武青鋒應了一聲,收劍入鞘,整饬妥當隊伍後随武懷義繼續往城北大營而去。
淩風離了大隊,獨自一人徑直向河邊走去。他沿着禾水一路向下游而行,漸行漸遠,回頭已望不見斷橋。他繼續前行,穿過一片亂石灘,來到了一叢蘆葦蕩。他撥開濃密的蘆葦杆,鑽入其中,整個人便沒入蘆葦叢消失不見,只餘一片漫天蘆花迎風飄曳。
淩風在蘆葦蕩中停了下來,辨了辨方向,又繼續前行,轉了幾處彎,便來到一處被蘆葦叢圍住的淺灘。淺灘上正坐着一人,穿着粗布衣服,身旁還有一個包袱,以及一堆濕漉漉的衣物。此人聽得淩風的腳步聲走近,慌忙擡起頭來,正是武清儀。
“郡主莫慌,是我。”淩風輕聲說道。
“此處非久留之地,你再不來,我便要尋思着先行離去了。”武清儀道。
“嗯,郡主再等片刻,待我去換了衣裳便走。”淩風說道,拾起武清儀身邊的包袱,複又鑽進蘆葦叢去,不一會兒,便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待淩風換完衣裳從蘆葦叢中鑽出,便成了一副獵戶模樣,武清儀笑道:“你這扮相倒是不錯,頗有幾分獵戶樣貌。”
淩風窘道:“郡主見笑了,淩風本就是山野出身。我們這便走吧。”
武清儀一指地上的濕衣物:“這些不帶走嗎?”
淩風急忙一邊俯身收拾一邊答道:“這就收拾起來,帶至偏遠之處再燒毀。”
武清儀見到淩風手忙腳亂的窘迫樣子,不禁莞爾一笑,心想:“真是個毛手毛腳的小毛孩。”
兩人在蘆葦叢中穿行了一陣,待鑽出來時已是一片荒郊野嶺,離玄武城甚遠了。淩風指着北面一片林子說道:“前方喚作白木林,林中已安排好落腳之地。”武清儀點點頭,兩人又繼續朝林中走去。
武清儀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們是如何安排這一切的?”
淩風答道:“郡主在侯府遇刺時,義父便察覺到事情絕非如此簡單,易夫子必定還有後招。如此一來,先前的計劃已無法保證郡主安危,于是在大将軍府盤桓之時,義父便暗中吩咐布置好這一切。”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先是命人扮作農夫,尋了一具與郡主身材相仿的新亡女屍,套上與郡主一樣的衣裳,并備好羊皮氣囊供郡主在水下呼吸,這些物事皆藏在稻草車裏,在橋上等候。又命人在橋上做了手腳,只需靠在橋邊輕輕一撥機關,便會引起垮塌。落水後,義兄與我接力在水裏将郡主帶往下游。”
武清儀恍然道:“難怪在大将軍府,叔父喚我準備一套同樣的衣裳與他。”
淩風接着道:“待得我上岸後,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與義兄大鬧一場,借機獨自一人離隊前來與郡主彙合。如此一來,世人皆以為郡主已殁,而淩風亦負氣出走,待得日後易夫子再要查探,也可遮掩過去。”
武清儀想起一事,道:“此番如此多人落水,可有傷亡?”
淩風強打起笑容道:“郡主多慮了,義父安排如此嚴謹,自是無人傷亡。”
武清儀點點頭說道:“那便好。”又問道:“你我二人接下來又作如何打算?”
淩風道:“義父認為,郡主随大軍北上反而不便,且如今既已脫身,亦再無北上之必要,故命淩風守護郡主左右,待得他與君上議定後再行定奪。”
武清儀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我們在大将軍府所待時間如此之短,叔父安排的諸多事宜,如何在短時內辦得如此妥帖?”
淩風道:“玄影堂。義父麾下握有玄影堂,專司情報,行事高效,自是無須擔心。”
武清儀心中一緊,又問道:“玄影堂?我父侯知曉麽?”
淩風默然片刻,答道:“玄影堂乃義父親手組建,至于君上是否知曉,淩風委實不知。”
武清儀默然不語,心想:“這分明就是一個躲在暗處的大型情報機構啊,難怪父侯會對叔父有所提防,而且聽淩風的意思,叔父并不想我再到軍中去,會不會也有忌憚的成分?我現在已不便再回玄武城,又有何處可去?”
淩風見武清儀不語,便寬慰道:“郡主放心,義父識大體明大義,自不會有兄弟阋牆之事。”
武清儀點點頭,不再言語。不多時,二人便進入白木林中。
淩風一邊在四周樹身上尋查些什麽,一邊道:“玄影堂在此處有一間木屋,以備不時之需,如今正好用得上。”
武清儀道:“你倒是對這玄影堂所知甚多。”
淩風窘道:“我其實不甚了解,就連這記號也只是半日之前聽義兄所說,從未見過,故而在此慢慢尋找。”
武清儀又問道:“如此說來,青城堂兄似是玄影堂中人?”
淩風想了想,道:“義兄久居軍中,是否兼着玄影堂差使,猶未可知。是了!就是此暗記!”
武清儀心下好奇,便湊過去瞧了瞧,只見樹皮上刻着三道水波型橫紋。
淩風道:“這暗記之意是指向北行三裏。”
武清儀點了點頭,淩風辨識了一下方向,二人便在林中穿行往北面而去。走了許久,已至密林深處,淩風指向前方道:“應是到了!”武清儀擡眼望去,遠處有一間木屋,四周用木欄圍着,木屋邊挨着一間矮舍,像是飼養動物或是柴房之用。
兩人加快了腳步,走至木欄前,有一道虛掩的小門。淩風仔細在小門上瞧了片刻,确認道:“便是此處了。郡主稍等,我先進去查探一番。”
武清儀應了一聲,心想:“這小子行事倒是謹慎。”
淩風往木屋內查探而去,武清儀俯下身來,在淩風先前瞧過的地方看了看,發現果然有一個暗記,刻了一只眼睛的圖案,還有一道水波橫紋挨在眼睛下方。“又是水波紋。”她暗暗記在心裏。
不待片刻,淩風已将木屋、矮舍以及院子瞧了一遍,向武清儀招手到:“郡主請進,一切安好。”武清儀站起身來,兩手一負,施施然朝木屋走去。
進得木屋,發現屋內甚是簡陋,簡直可以用一無所有來形容:地上簡單地平整了一下,靠着牆根搭了個半尺高的木臺子,上面鋪着些幹草,幹草面上攤着一張草席,算是卧榻,除此之外,便只有牆角擺着幾個瓦罐,再無其他物事。
淩風道:“确是簡陋了些,郡主将就着吧。我這就先去外面尋個地方将換下的衣服燒了,順道打點獵物回來。”
武清儀奇道:“打獵?你又無弓箭,怎生打獵?難道扛着一把破劍追着兔子攆麽?”
淩風大窘道:“是了!幸虧郡主提醒,不然我險些忘了。”他将手中裝有濕衣服的包裹放下,走到簡陋的卧榻旁,俯下身子在卧榻底下摸索了一陣,拖出一只布囊,細細拆開,露出一副弓箭來。
武清儀無語,心想:“這小子時而行事穩重,時而又像個馬大哈,叔父命他守護我,究竟靠不靠譜?”
淩風挎上弓箭,武清儀不由得贊道:“如此才稱得上一個獵戶。對了,如今我既已假死還生,以前的身份便須抛棄,即刻起,你無須再喚我郡主,為方便行事,你我便以姐弟相稱吧。”
淩風想了想,應道:“郡主所言極是。”
武清儀打趣道:“還喚我郡主麽?還不喊一聲姐姐?”
淩風窘道:“啊,一時叫慣了,我這便改口。”
武清儀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撓了撓頭,別扭地說道:“姐、姐姐?”忽地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道:“郡主诳我!若論年紀,應是我長郡主兩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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