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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風滿樓這麽多年,秋濯雪自認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他當然知道,風滿樓是個很出人意料的男人。
畢竟任何人倘若有風滿樓這樣的本領,這樣的家世,卻不知道死期何時臨頭,都一定會變得很瘋狂,可偏偏風滿樓比任何人都冷靜,他甚至已接受自己不幸的命運,也不曾為此怨恨蒼天,嫉妒他人。
如風滿樓這樣的人,難免會看透許多事,變得很豁達,他的言談舉止自然也就會與尋常人大不相同。
然而今天發生的事,多少還是豁達得有些超出秋濯雪的接受能力了。
今天的太陽還算不錯,風雪也止住了,倒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路兩旁的樹嶙峋地生長着,天地蒼茫,不見人來,不見人去。
風滿樓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輕,落在雪上只有輕輕一點,倘若有風打過,便連這一點都沒有了;秋濯雪的輕功本比他的要強,此刻卻重重落在地上,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你有心事?”風滿樓忽然道。
秋濯雪輕聲嘆了口氣:“這你都瞧得出來?”
他性情向來寬和,言辭鮮少如此刻薄,風滿樓不由得怔了一怔,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
“是為了剛剛發生的事?”
秋濯雪便不再說話了。
兩人在雪中默默走着,風滿樓的腳步也重了起來,雪上的腳印漸漸變成兩個人的,過了一會兒,秋濯雪方才輕聲道:“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氣,只是人言可畏,雖說衆心成城,然衆口铄金……”
他并沒有繼續說下去。
風滿樓當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他雖久居山林,但并非徹底與世隔絕,更何況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并非是當年那個七歲的幼童。
這個消息會帶來什麽樣的結局,并不是完全不能預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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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雪,你認為我還有幾日可活?”風滿樓稍微等了等秋濯雪,忽然又問道。
秋濯雪不語,這個問題對于朋友而言,未免太殘酷了。
天上又開始飄雪,太陽的光輝稍稍淡去,風滿樓與秋濯雪并肩而行,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冷靜而平淡:“何必這樣忌憚死呢,死本就是注定的,每個人都逃不開。”
“我久居山中,無人打擾,我并不認為這些流言對我而言,會比心疾所帶來的影響更重。”
無論風滿樓的劍術如何,無論風滿樓的家世如何,世人一想到他的心疾,臉上便忍不住流露出憐憫的神色,操控人的七情六欲仿佛突然變成了稀世珍寶。
人人都可擁有,唯獨風滿樓不能。
一個人倘若無法順着自己的心意歡笑,順着自己的心意哭泣,他與死人本也就沒有什麽差別。
可風滿樓仍在努力活着,他仍平靜地度過每一日,也平靜地面對那些憐憫與同情的目光。
秋濯雪凝視着他:“正因如此,我才不希望……”
“我也一樣,我不希望你經歷我所經歷的東西。”風滿樓淡淡道,“你應該知道,自我七歲那一日起,莊子裏就有一個房間專門用來放棺材,二十多年,已換過十次,只為了讓我走時不會顯得太匆忙。”
秋濯雪的淚幾乎已要落下來。
“倘若那樣的謠言出去,我也許還要為你再準備一副棺材。畢竟到時候,你也許不是來吊喪,而是來奔喪。”
秋濯雪:“……”
他雖然明白風滿樓的意思,但一下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甚至不得不承認風滿樓說的很有道理。
兩情相悅的謠言傳到最後,必然是同生共死,要死要活,即便秋濯雪自己不肯“殉情”,可在所有江湖人的心裏,都會為他蓋上棺蓋,把他徹徹底底當成風滿樓的未亡人。
秋濯雪的臉不禁扭曲了一下。
“你每年都來,帶來的藥各有不同,無一不是難求的神藥,而且你怕藥性太重,大多都是固本培元,溫養心肺的藥,我知道,你倘若肯賣出去,只怕江湖上不少人花了錢還要欠你一份人情。”風滿樓并不在意他的臉色,很快就繼續說下去,“能夠做出這些藥的大夫,在這江湖上本就不多,想要搜集制藥的藥材,恐怕更難。可是我卻從來沒有辦法為你做任何事。”
他本不是個多話的人。
秋濯雪輕輕嘆息:“你是我的朋友。”
“你也是我的朋友。”
秋濯雪已無話可說,他也知道什麽都不必說,他願意為朋友付出,難道朋友便不可為他付出嗎?
盡管……付出的實在有些太多了。
秋濯雪忽然笑了起來。
“怎麽了?”風滿樓問道。
秋濯雪搖搖頭,嘆息道:“我只是在想,倘若日後我遇到喜愛的人,她卻忽然說,我可不敢跟風滿樓做情敵,那場景該是什麽模樣。這世上敢與你為敵的人,本就不是很多,我想來想去好歹還能挑揀出一個越迷津來,女子恐怕是完全沒有了。”
風滿樓一下子怔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而秋濯雪只是朗聲大笑起來:“好友啊好友,你生性豁達,這本是好事,只是倘若日後遇到喜歡的女子,千萬不要同她說,我已準備好你的棺材。”
他又恢複了往日的灑脫與愉快,腳下自然輕盈起來,片雪不沾地往前而去。
風滿樓:“……”
秋濯雪雖是天底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朋友,但是他有時候壞心眼起來,也實在有些可惡。
事情可以說已經解決,也可以說還差一個人要解決。
楊青正在走廊的欄杆上等待着他們,心焦不已。
他看見秋濯雪跟風滿樓一起回來的時候,雖然疑惑,但仍然松了口氣,畢竟兩個人是好手好腳的回來,足以說明對方不是太兇險的敵人。
“秋大哥!”楊青跑了過來,他又打量了一下風滿樓,“風大哥,你們都沒有事,真是太好了!你們将壞人打跑了嗎?”
他的臉上充滿着歡喜跟關懷,全無半分虛假。
風滿樓微微蹙眉:“壞人?”
“是啊。”楊青點點頭,“秋大哥在路上跟我說過,他有許多仇家,我沒想到這些仇家膽子這麽大,居然光天化日就敢上門。”
秋濯雪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一些楊青誤會的原因了:“你為何認定他是我的仇家?”
“那為什麽秋大哥你一見到就追了出去?”楊青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秋濯雪忽然有些明白了,他本就應該明白,一個天真單純的孩子,世界本就是簡單的,他輕聲嘆了口氣,倒也無意為顏無痕辯解什麽。
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讀者可能不太清楚吊喪跟奔喪之間的差別,這裏特別講一下。
吊喪:指鄰居、朋友等去喪家吊唁,祭奠逝者,基本上是以客人的身份。
奔喪:指從外地趕回料理親屬(大多是長輩)的喪禮,是以主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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