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宋叔棠醒來時,天還沒有完全亮起。

身旁說着要看護他的楊青睡得不省人事,只怕被藥迷倒了,也不見得能睡這麽死。

宋叔棠起身穿衣,只聽見楊青在床上滾了兩圈,被刮進來的冷風激醒了,縮在被窩裏含含糊糊的,似是夢呓着:“你幹什麽?受傷的人要多休養,知不知道?”

“練劍。”宋叔棠雖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聽見,但仍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楊青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揭開一角被子,觸到寒意後立刻縮了回去,難以置信地問道:“現在?!”

“現在。”宋叔棠道。

“這麽冷的天?!”楊青試圖把天瞪出個日出來,“太陽都還沒出來呢?!我當年期末考試煉獄周都沒起這麽早複習過!”

宋叔棠聽不懂,就不回話了,只聽得一陣簌簌響動,他似要推門出去。

“哎!”楊青剛鑽出被子,冷不防打了個寒顫,“我的媽啊,怎麽這麽冷!你等等我啊!”

等到宋叔棠将劍招已演練過一遍時,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楊青才從房間裏磨蹭着走出來,躲在月牙門後,探出半張臉看他。

“喂。”楊青哆哆嗦嗦地喊道,鼻尖凍得發紅,小臉雪白,“你冷不冷啊!”

這模樣,倘若說要偷招未免太懈怠,更何況他看上去完全不會武功,宋叔棠皺眉道:“每日晨起練劍是我必備的功課,你不必來陪我。”

“那……那怎麽行呢。”楊青呼出一口氣,看着它在昏昏欲睡的晨曦裏變成白氣,天光已從很遙遠的地方慢慢滲出來,還沒有半點暖意,庭院與人仿佛都籠罩着層很淡的灰藍色,沒有雪,卻冷得他止不住跺腳,“我答應過秋大哥照顧你的,要是你練劍練到一半,突然倒下了,也沒有人知道,活生生被凍死了,那不是很慘!”

他生在現代,本性不壞,可有時候難免有幾分口無遮攔。

“呸!”宋叔棠勃然大怒,“我們倆無冤無仇,你幹什麽咒我!?”

楊青白了他一眼,比他更大聲:“我哪裏咒你,你昨天還那麽虛弱,看着病恹恹的,今天就一大早跑出來練劍,你就不怕得風寒?難道這世上的壞事,是不說就不會發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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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這世上的壞事,是不說就不會發生的嗎?

宋叔棠心神一震,握着劍的手也不覺卸下力來,他低頭瞧着自己的劍。

這劍是慕花容接楊青時帶回來的,雖非名劍,但是宋叔棠親手所鑄,頗有感情,他看着劍身上的傷痕,不覺有些黯然。

它曾寄托了一個孩子對江湖最深切的夢,然而對于真正的江湖而言,它只不過是個孩子的玩具。

宋叔棠怎會不知要休養為上,可他如今除了努力精進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他唯一所能做的,不過是勉強自己。

“喂,你怎麽了?”楊青看着宋叔棠慘白的臉,一時也有點後悔,自己跟個完全沒有健康概念的江湖高中生置什麽氣,他抓抓頭道,“那什麽,你放心練好了,我答應過秋大哥照顧你,就會一直呆在這裏,你不用害怕沒人管。”

宋叔棠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沉默了一會兒,忽又問道:“你跟随煙波客許久了嗎?怎麽我沒在江湖上聽過你的消息?”他原以為楊青是慕花容府上的小厮,後來見着他與秋濯雪還有慕花容相處時不卑不亢,顯然不是奴仆。

楊青便如實将自己的情況說了一番,只是隐瞞了穿越的事,說自己記不大清以前的事了。

“原來如此……”宋叔棠心下一動,不免對眼前這無處可去的少年多了幾分同情之心,想到他昨日吃飯也是全無規矩可言,想來是個大字不識的苦命人。

他們兩個少年互相對彼此生了個體貼寬容的心思,都覺自己方才講話過重,氣氛不知不覺倒見好起來。

宋叔棠正要說話,忽見遠處有一道人影掠過,人影輕功不弱,加上清晨煙水迷蒙,又繞了幾處遠路,要不是宋叔棠打鐵練就一雙利眼,加上半點不曾放松懈怠,恐怕只當是樹影搖曳,當即臉色大變,立刻掩住楊青口鼻,兩人藏身門後。

“有人!”宋叔棠低聲道,“噤聲!”

人影一起一落,宋叔棠蹬牆躍上樹梢,只見那人落點之處,好似是刻意避開他與楊青的院子,卻一點也不怕驚擾秋濯雪。

會是跟着聞風而來的惡人嗎?!居然直奔強敵,當真膽大妄為!

宋叔棠拿不定主意,剛要展開輕功,只聽楊青在底下小聲道:“人去哪兒了?我們要不要去找秋大哥啊!”

“也好。”宋叔棠仔細一想,恐自己力不能敵,點點頭道,“我們先去找恩公!”

兩個少年來到秋濯雪房外,敲了敲門,也不見有人應,裏頭安靜得吓人,楊青有些不安地咬了咬手指,問道:“松鼠糖,秋大哥是不是還睡着?”他不知道宋叔棠的名字是哪幾個字,只模模糊糊聽見慕花容提過一嘴,就勉強按照記憶來喊。

宋叔棠雖覺他叫自己的名字音調有些奇怪,但此刻也容不得多想,直接推門進去。

房內空無一人。

“怎麽……怎麽回事?”楊青顫聲道,“松鼠糖,秋大哥人呢?他是不是出事了?”

床上的被褥尚留有體溫,也顯然有睡過的痕跡,房內物品更沒半點損壞,都好好待在原處,人應該才走不久。

“不會,恩公的武功不弱,若有打鬥,對方絕無可能一招擒下他。應當是他自己離開了,只是不知道去做什麽。”宋叔棠臉色一肅,暗料以秋濯雪的武功定然比他們更早發現端倪,“我們去找玉娘子!”

楊青只能點頭了。

兩個少年人才見到慕花容的小樓,就看見她的房內忽然亮起燭火,顯然已是慕花容起身了,還不待宋叔棠面露喜色,窗上卻晃出一個影子來。

楊青跟宋叔棠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這影子顯然不可能是慕花容,倘若是她,窗上映出的本該是女子起身理妝的模樣,綠鬟低垂,纖手掌篦緩緩梳。

可這影子卻是着裝齊整,而且顯然是個男人。

很快,影子就消失了。

“我沒看錯吧?”宋叔棠幹巴巴地說道,不覺放慢了腳步。

“沒有。”楊青深吸了口氣,“剛剛……慕姐姐沒有尖叫吧?”

宋叔棠搖了搖頭。

難怪……難怪那人影輕功分明不差,落腳卻無比怪異,好似只防着他們兩個武功低微的少年;秋濯雪房內恰好空無一人;慕花容的武功不弱,男人闖入她的閨房,卻未曾聽見她的響動……

所有線索倏然都浮出水面,聯系到了一起。

“那我們還要過去嗎?”楊青咽了咽口水,艱難道,“呃……你覺得會是秋大哥嗎?”

“……那不然呢?你覺得是你還是我?”宋叔棠錯愕地看了他一眼,“難道這挽風小築裏還有第三個男人?”

楊青“呃”了一聲:“也有可能是慕姐姐的情郎啊……?”

“她的情郎?在挽風小築留宿三個男人的時候,慕花容還不忘夜會情郎?”宋叔棠已經懷疑楊青不是沒有江湖經驗,而是連一點生活常識都沒有了。

倘若慕花容真這般豪放不羁,她早已豔名遠播了。

楊青說不出話來了,他摸了摸鼻子,奇怪道:“可是這也太怪了吧?秋大哥這麽早找慕姐姐幹什麽?”

宋叔棠皺了皺眉,忽然如風一般掠到小樓下,敲了敲門,大聲道:“玉娘子,你可在麽?”

“在。”慕花容的聲音聽起來竟無半點懶倦初醒的意思,“什麽事?”

她果然無事。

看來果真不是敵襲,宋叔棠心下微妙,又問道:“方才我在園中舞劍,看到一個人影,玉娘子可有發覺哪裏不對?”

“噢,那大概是濯雪。”慕花容的聲音頓了頓,“他每日清晨總要練練輕功,順帶買些早點回來。”

買早點買到小樓裏去嗎?!

事關慕花容的名節,宋叔棠自不能問得太詳細,他卻百思不得其解,這二人都未曾婚配,倘若互相有情,本沒有必要如此遮遮掩掩的。

即便有不可說出口的理由,男女幽會,也不應當選在大清早特意見上一面,既容易暴露,也沒時間閑談。

宋叔棠還從沒見過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晚上,才在大清早去找心上人的男人。

除非……

楊青語出驚人:“他并不想久留,卻又想保護女子的名節。”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讀者在問為什麽每個人看起來好像都在故意迫害秋哥一樣,我特意講一下。

其實不要說這本書,現實裏我們也是存在信息差的,我們想獲取更多的信息,只能從“相對可信”的媒體上獲取,但實際上我們得到的信息,已經是媒體轉述給我們的二手信息,所以在網絡上經常會有反轉,反反轉,再反轉等等的情況出現。

像九冥候對秋哥的綠茶人設誤解,本質上來源于風真的說了自己單戀秋哥,而秋哥為了救人,調轉注意力,他的确讓九冥候相信了他确實就是來找越迷津的。那麽在九冥候的信息認知跟邏輯推演內,秋濯雪最有可能的信息來源就是在外面看着的黑鳳凰,就好像你的鄰居發財了,你會想中彩票,遺産等等可能性,但是你不會去想,他是破碎虛空而來的仙人,終于打開了他的芥子袋,典當了一袋子的金子。

而且看到這裏,大家應該知道,連風親口說自己單戀秋哥這個事實其實都是假的,那麽在建立在假基石上推論出的結果,當然也不可能真。

大家覺得一直在迫害秋哥是因為大家是知道真相,對謠言深惡痛絕。這其實挺好的,對謠言有戒備心。

不過如果真的有讀者一下子想不通角色的認知跟看法,希望這段話能幫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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