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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瑾瑾還兀自沉浸在悲傷之中時,陶碩先她一步反應過來蘇老爺的不對勁。他與蘇瑾瑾之間的婚事來得太過于突然,母親也說過,當年父親專門派人将書信和信物送到蘇府,蘇老爺避而不見,也不回應此事。四年前,他和母親來到蘇府時,蘇老爺也并沒有将這事牽出來,這就證明蘇老爺其實一直都沒有聯姻的意思。
如今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女兒嫁出去,看來更像是臨終托孤,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能讓蘇老爺失了陣腳?陶碩看一眼緊閉的屋門,靜待半晌,向院子裏走去。
推開門的時候蘇母正在愣神,連他推門的響動都沒有察覺,陶碩先倒了杯茶水,遞給陶母,“母親。”
陶母回神,“你來了。”
陶碩狀似不經意地問,“我看老爺出門時,失魂落魄的,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看着已經成年的兒子,心底感嘆着他的敏銳,蘇母知道瞞不住他,但也并不想把個中緣由說給他聽,“陶碩,是發生了一些事,你不要問,母親現在不想說。你只要記住,以後瑾瑾就是你的妻子了,你要一輩子尊重她、愛護她。”
陶碩凝視着母親的臉龐,将母親的手握在手裏,似在寬慰母親,他微微笑了一下,“母親放心,兒子知道了。”
陶母看着她,隐隐淚目,不枉她花費這麽多心血悉心教導他,她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額頭,這個動作是她第一次做,蘊含了一個母親的欣慰和愛意。她記得陶碩小的時候,有一次被他父親拉在雪地裏罰跪了兩個時辰,她站在一邊暗暗心疼,卻也沒有上前勸阻過。甚至在兒子受寒引發高熱時,她也沒有說過一句關心的話。
她與夫君對這個孩子都寄予了無限的厚望,希望他長成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所以在養育他的每一日,她都不敢有半分的松懈,可是心裏又在隐隐害怕,怕兒子将來會怪她。
陶母發現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麽仔細得打量過兒子的臉了,這張臉早已褪去了她熟悉的青澀,額頭飽滿,鼻梁高挺,一雙眼睛清亮有神,讓人移不開視線。
陶母欣慰得笑了笑,“陶碩,你長大了,黃泉之下,你父親看到你這個樣子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陶碩仰着臉,依舊在笑,“母親放心,孩兒不會讓您失望,也不會讓父親失望。”
陶碩與蘇瑾瑾的婚事倉促得有些過分。沒有嘉賓滿席,亦沒有鑼鼓嚣天,兩個不情不願的新人先拜了天地,再拜高堂,夫妻對拜之時,兩個人都沒有半點誠意,身子彎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就算禮成。
更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面。
蘇老爺飲下新人敬的茶,忽然間開口,“瑾瑾,你既然已經嫁為人婦,出嫁理該從夫,斷沒有還賴在娘家的道理。明日你就與陶碩帶着你們母親另辟府邸,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日後你應與夫君同心同德,從今以後,你與蘇府再無瓜葛,過得貧窮富貴都該由你二人共同承擔。”
蘇瑾瑾先前被父親扇了一耳光,怒氣還未平,就接連遭受了更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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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是不要她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裏滲出來,蘇老爺狠狠心,當做沒看見。喚來管家,“老朱,去把銀子拿上來。”
管家端了個托盤走進來,蘇老爺繼續道,“父親只能幫你們到這裏了,明天就出府去吧。”
蘇瑾瑾看着托盤裏的五十兩銀子哭得更兇,她一個月的零花錢都比這個多。
屋外響起梆子聲,管家早已退出去,屋內只剩下剛剛結為姻親的四人。年長的兩位長輩強撐滿臉的喜色,心下在暗自苦澀。兩位新人,陶碩因為心裏不舒暢,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最為單純的還是蘇瑾瑾,對空氣裏流動的不安因子她絲毫未察覺,氣鼓鼓地站在一邊。大喜的日子裏,在場的四人竟然沒有一個是從心底裏感到高興的。
蘇老爺這幾日清瘦了許多,此時面上已現疲态,卻仍然堅持要将女兒送到陶碩的院子裏。蘇瑾瑾不願意,蘇老爺就故做生氣的樣子,“洞房花燭夜,新人哪有分開睡的。”
陶碩和母親走在後面,稍稍低着頭,被逼無奈成了親,還要被逼無奈一起睡,新婚之夜乃人生大喜,陶碩絲毫感受不到任何喜氣。
把兩個新人送進陶碩所在的房間,兩位長輩終于識趣地走了。蘇瑾瑾在桌子前坐了片刻,站起身走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确定沒有人之後,準備拉開門回自己房間去睡。
陶碩重新鋪了床,找出一床褥子鋪在地上,打算就這樣将就一晚。他早就聽到了房門上鎖的聲音,蘇瑾瑾走去開門時,他并沒有出聲提醒。早春的夜裏照樣寒氣逼人,他合衣躺在鋪好的褥子上,緩緩閉上眼睛。
蘇瑾瑾手撐在門上,狠狠推了兩下,門外傳來銀鎖叩擊門扉的聲響,她立時明白過來今晚是出不去了。怒極之下,擡腿對着門狠踹了兩腳。她悶悶折身走回桌前坐下,陶碩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均勻,蘇瑾瑾知道他并沒有睡着。
看了看新鋪的床榻,蘇瑾瑾本來打算賭氣就在凳子上坐一晚的,入了夜,溫度越來越低,她被凍得瑟瑟發抖,沒骨氣地掀被上床了。
外面起風了,院子裏的金葉刺槐被吹的簌簌作響。
蘇瑾瑾看一眼窗戶上的斑駁樹影,又看了眼地上蜷成一團的陶碩。這麽冷的夜晚,這人連床被子也不蓋就這麽睡了?
蘇瑾瑾雖然被寵壞了,性子卻是單純良善的,她忍了忍,小聲開口,“你睡在地上,不蓋被子,不會冷嗎?”
陶碩睜開眼,手和腳都是一片冰涼,還有源源不斷的冷意從地底下冒出來。蘇瑾瑾見他不理自己,自覺有些多管閑事,背過身賭氣地閉上眼睛,卻聽到他低聲說,“屋裏只有一床被子,小姐睡吧,不必管我。”
蘇瑾瑾剛剛被凍成了一根冰錐,捂進被子都半天暖和不過來。聽到他的回答更煩惱了,就一床被子,沒辦法分一半給他,“冬天的衣服有嗎?可以找一件厚一點的搭在身上。”
蘇瑾瑾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是在關心他,陶碩方才也只是逞強,仗着自己身體好,以為撐一晚上沒有問題。可是倒春寒的夜裏确實有些受不住,聽聞蘇瑾瑾的話,他站起來,走到櫃子前找了一件冬天的厚襖出來。
蘇瑾瑾窩成一團,看着他拿出一件短襖,又走到桌邊吹滅蠟燭,剛想問他,“狐裘披風不是更暖和一些嗎?”
幸好沒有開口,陶碩一個家仆,哪裏會有那麽奢侈的東西。兩個新人,一個睡地上,一個睡床上,總算是相安無事過了一夜。
蘇瑾瑾是要睡懶覺的,陶碩卻已經習慣了早起。他張開眼睛,将被褥卷起來想放回櫃子去,看到蘇瑾瑾還在睡,怕開櫃子的聲響會吵到她,只好放在桌子旁邊的椅子上。穿戴完畢,他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想必母親已經起了。
他輕輕推門出去,又輕輕把門掩上,走到院子裏準備端盆去打熱水,陶母在背後叫住了他。
“怎麽了?母親。”
陶母已經收拾妥當,平日裏都是陶碩給她打來熱水,今日陶碩按往常的時間起床,陶母竟然趕在他前面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了。
“等會用完早膳,就趕緊收拾下東西出府去吧!”
出府的事情蘇老爺昨日就已經說過了,陶碩并無疑惑,沖母親點點頭,端盆打水去了。
換了個地方,蘇瑾瑾依舊睡得格外香甜。陶碩的被子大約是白日裏剛曬過太陽,被面透着陽光的馨香,蘇瑾瑾的臉緊緊貼在被面上,陶碩推門進來時,她正好轉個身正對着門的方向,夢裏下意識地揪着被角湊在嘴唇上,十足的孩子氣。
陶碩很為難,把裝了熱水的盆子放在盆架上,走過去喚蘇瑾瑾起床。
“小姐。”
他用的還是原來的稱謂,喚了兩聲,蘇瑾瑾不僅沒醒,還将被子扯到頭上蓋住,陶碩怕她悶着,想幫她扯下來,蘇瑾瑾在夢裏脾氣也不怎麽好,用了點勁往反方向拽。
陶碩失笑,這樣都還沒醒,到底是睡得有多沉。
繼續喚醒她還是讓她繼續睡?陶碩不需要想,直接選擇了前者。
蘇瑾瑾迷迷糊糊地,就感覺有人在跟她搶被子,她不高興地咕哝一聲,終于睜開了眼睛。看到陶碩的臉,她趕緊坐起來,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小姐,有什麽要帶走的,回去收拾一下吧!用過早膳我們就出發。”
蘇瑾瑾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與陶碩已經成婚了,雖然她心裏不樂意,但是陶碩的的确确是同她拜過天地後的正經夫君了。爹爹昨晚還說,以後她和蘇家再無半點瓜葛,她不明白,這麽疼她的父親怎麽說變就變了,她像個累贅一樣被人說扔就扔,甚至以後還要仰仗陶碩養自己,想到這裏,她不安地看了看陶碩。
陶碩把她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裏,什麽也不說,走朝一邊端了個凳子放到床旁邊,又把打好的熱水放到凳子上。“小姐若是還覺得不夠清醒,就先洗把臉吧!”
“哦!”
蘇瑾瑾鼓了鼓腮,下床整理完衣衫,彎腰浸入水裏拿起帕子,她沒有做過這類的粗活,平時都是采兒擰好帕子遞到她手裏的。用的力氣不夠,帕子還在滴水就往臉上抹,陶碩除了嘆氣也做不出其他表情了。他攔住蘇瑾瑾的手,接過帕子幫她擰幹了才重新遞了回去。蘇瑾瑾白皙的臉頰上泛起紅暈,她從前怎麽從來沒有覺得生活不能自理是件羞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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