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謝雲遐冷靜了一天,吹了一晚上風。

作亂的情緒已經伏下來,他該平靜下來。

此刻,女孩子輕軟的聲音像是一陣風,吹過他心中不甘的火苗,火越燒越旺,情緒沸騰。

她像是被吓到,愣在原地。

謝雲遐盯着她,看她緩過神,慢慢吞吞地走過來,一步一步挪,挪到他面前停下來。

鹿茸茸忐忑地想了想,禮貌地蹲下身。

她歪了下頭,将他略顯乖戾的面龐看得清晰,小聲喊:“雲遐哥哥。”

奇異的,他的火到了頂點,忽然滅了。

因為她喊,雲遐哥哥。這雙眼睛和小時候一樣,無辜柔弱,似乎下一秒就會溢出水光。

謝雲遐沒想過弄哭她。

至少現在沒有。

謝雲遐動了動僵硬的手指,低眼看她,嗓音喑啞:“晚上瞎跑什麽?專往沒人的地方撞?”

鹿茸茸抿了下唇,看他眼底的冰冷褪去。

她輕聲道:“謝阿姨說找不到你,我也打不通你電話。你不在宿舍,我去停車場找你的車,車還在。”

“所以找這兒來了?”

謝雲遐情緒大起大落,松弛下來,聲音透出疲倦。

鹿茸茸“嗯”了聲:“上次……上次在這裏遇到你,我在想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來碰碰運氣。”

謝雲遐扯了扯唇角:“運氣不錯。”

鹿茸茸看着他的笑,在問和不問的邊界猶疑,理智告訴她不該問,但是——他從前一直保護她。

“雲遐哥哥,你怎麽了?”

她鼓起勇氣問,聲音不大。

謝雲遐頓了頓,她對他一無所知,他也沒打算讓她知道,至少他在這個學校還有一處安靜地。

“沒事兒。”他擡頭輕拍了下她的頭,一笑,“我媽什麽急事兒找你頭上來了?”

鹿茸茸呆了一下,沒跟上他情緒的變化,“說你有個快遞,是貴重物品,送的人一直在門口等你。”

謝雲遐想起來了,上周定的配件,沒改地址。

說起來這事兒和這小呆子也有關系。

謝雲遐沉沉吐出一口氣,起身的時候順便把蹲在地上的鹿茸茸拎起來,看了眼時間,說:“你去便利店等着,我去一趟,呆着別動。”

鹿茸茸感受着衣領上的力道,沒掙紮。

她覺得再被拎幾次都要拎習慣了。

這個點過了下課高峰,便利店人很少,偶爾進出一兩個,多數時間店裏沒有人。

鹿茸茸老實地坐在便利店裏,托着腮發呆,想他這一次為什麽不開心,會不會和上次一樣,是因為那張診斷報告。

他為什麽不想去治病呢?

這好像不方便問,她郁悶地鼓了鼓臉。

正發呆,眼前的玻璃被扣響。

她一擡眼,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他微歪着頭,懶懶地持續地扣着玻璃,仿佛在敲她的腦門。

鹿茸茸愣愣地和他對視片刻,反應過來,匆匆往外跑。

“拿到了?”她往他手裏看了眼,是個長盒,“我和阿姨說過了,找到你了。”

謝雲遐随口嗯了聲:“手機沒電,沒管。”

鹿茸茸走在他身邊,重新走進小道,試探着問:“你現在想回宿舍嗎?還是在這裏吹風?”

謝雲遐被她逗笑:“吹風不是這麽吹的。”

鹿茸茸:“那怎麽吹?”

謝雲遐眉梢輕佻:“上回坐機車風沒吹夠?”

鹿茸茸:“……”

原來是指這個吹風。

謝雲遐瞧她呆呆可愛的模樣,郁氣早已散了大半,笑問:“你社團面試是下周?”

鹿茸茸:“嗯,周四下午。”

謝雲遐:“來得及。”

什麽來得及?她不解地看過去。

謝雲遐沒說話,往前走,經過幾條安靜的小道,走到燈火通明的射擊館,上樓進了上次的訓練室。

鹿茸茸一路老實跟着,沒說走。

開了燈,謝雲遐随手一指椅子:“坐會兒。”

鹿茸茸往裏看,上次的桌子邊堆了不少快遞,有大有小,加上他手上的,估計有七八個。

她坐下,看他蹲在地上拆快遞。

一連拆了幾個,都是一些零件。

座位遠看不太清,鹿茸茸幹脆跑到謝雲遐邊上蹲下,看了一會兒,她驚異道:“是槍的配件。”

謝雲遐沒擡頭,專心組裝着新槍,随口道:“上次你用的槍不合适,下次用這把。”

鹿茸茸反應了一會兒,眨了眨眼睛:“給我用的?”

謝雲遐低笑:“不是給你用,是給你。”

給她的?送給她的?

鹿茸茸睜大眼,一時失語。

“……我用社團裏的槍就好了。”她抿了下唇,不太好意思道,“我不專業,不用那麽麻煩。”

謝雲遐:“我親手教的人,不配用把好槍?”

鹿茸茸:“……”

她嘴笨,說不過他。

她靜靜看着,忽而抿出一個愉悅的小梨渦。

她也有自己的槍了,謝雲遐哥哥送的。

謝雲遐的手似乎有魔力,配件在他的整合調試下,很快組成一把完整的氣步|槍。

銀色的鋼鐵槍身,白色加以點綴。

幹淨而凜冽。

“去試試。”謝雲遐把槍遞給鹿茸茸,丢下工具,“哪兒不舒服就說,配件可以換。”

鹿茸茸認真看着槍,再珍重地接過來。

像第一次擁有自己的芭蕾舞鞋,躍躍欲試,卻又因為珍愛的心情一時不知怎麽下手。

謝雲遐看小女孩忐忑又興奮的模樣,莞爾一笑。

他當年第一次摸屬于自己的第一把槍的時候也和她一樣。

“去吧。”他拍拍她的腦袋,“不怕。”

這次試槍正經得很,鹿茸茸認真穿上快二十斤的射擊服,緊身內衣、線衣、射擊外套,再加一雙五斤的鞋子。

鹿茸茸像穿上盔甲,射擊服穩穩地支撐着她的身體,這和輕盈的芭蕾舞裙完全不同。

她動了動四肢,沉而厚重。

謝雲遐說了句伸手,看她乖乖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十指纖纖,掌心光滑,沒有繭子。

他低眼看着,舌尖舔過上牙,沒碰白玉似的指尖,給她戴上手套,戴完換另一只。

她乖得像洋娃娃,說伸手就伸手。

謝雲遐這會兒倒有點懂他媽的心思了。

乖成這樣,确實得盯着。

這一次試槍,謝雲遐沒上手,抱肘在邊上看着,不出聲,看她試完10發,問問感覺。

鹿茸茸實話說了,他拿着槍回去,換了再試。

這麽折騰下來,試完槍十點半了。

鹿茸茸出了一身汗,脫掉厚重的射擊服,輕得能立即飄起來。

謝雲遐瞧她汗涔涔的模樣,遞過來瓶水。

小天鵝累得直喘氣,胸口一起一伏。

她小聲道謝:“謝謝雲遐哥哥。”

謝雲遐聽了半耳朵這小貓叫似的嗓子,輕啧一聲,拿着槍走遠了,“槍就放這兒的槍庫,沒取槍證帶不出去,以後要用讓陳游來拿。”

鹿茸茸喝完半瓶水,兩人下樓。

二樓訓練場燈滅了。

這個點,小道上只有路人,連個人影都沒有。

晚風微涼,吹得地面的落葉亂卷。

謝雲遐把鹿茸茸送回宿舍,看着她上樓,立在原地吹了會兒風,耳朵裏那陣打槍聲漸漸散了。

新的一周,射擊社社團面試。

這樣的招新每年都有一回,二樓射擊隊的都樂得來湊熱鬧,專業的看入門的,每年都有滋有味。

包括陳游,不過他今天是帶着任務來的。

陳游瞥了眼郁震文咧着嘴沖鹿茸茸笑的傻樣,輕哼一聲,一揮手,喊:“鹿茸茸,你哥讓我帶來的。”

郁震文一愣,鹿茸茸小跑着過來,興沖沖地接過陳游手裏的槍,露出一個小梨渦,拿着槍跑了。

“她哪兒來的槍?”郁震文沒反應過來,“她自己的?”

陳游還記得在小天鵝面前保密的事,當然不能讓郁震文知道謝雲遐和鹿茸茸的關系。

他理直氣壯道:“對啊,自己的。”

郁震文愣愣地看着那把槍,半天沒緩過來。

鹿茸茸和一群新生一起試槍,其中有不懂的,但也有懂行的,一臉羨慕地看着她手裏的槍。

鹿茸茸對視線敏感,被這麽盯着,手心發汗。

她扭頭看了眼,他們又慌忙把視線移開了,議論聲卻止不住——

“靠,這妹妹牛逼啊,自己帶槍。”

“自己帶槍怎麽了?”

“這都不懂?這把槍知道多少錢嗎?”

“多少?”

說話的人比了個拳頭,悄聲道:“這把槍,零件都是自己配的。價格起碼十萬往上。”

“多少?!”

“十萬???”

一群人愣愣地看着單純無辜的小仙女,噎住了。

鹿茸茸沒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麽,她老實地做着準備工作,等着通知試槍、打槍,只專注于自己的成績。

陳游笑眯眯地看着,瞧他們小天鵝妹妹,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打完沒多久,面試結果下來。

鹿茸茸以女子第一名的成績進了射擊社。

鹿茸茸知道成績,第一件事就是給謝雲遐發短信。

謝雲遐給她留言,說這周不在學校。

自然而然也沒法兒來看她打槍。

鹿茸茸雙眼晶亮,臉上的笑就沒下來過,惹得一群人往她這兒看。

陳游瞧着郁震文挪不開眼的樣,一勾他脖子,擰着人上二樓,一副師哥的模樣,“不是師哥說你,訓練就訓練,下來看姑娘?”

郁震文納悶:“你們不是都來了?”

陳游捶他一拳:“我們能和你一樣嗎?誰敢去老虎嘴裏拔牙?你三番兩次的,哪兒來的膽子?”

說起謝雲遐,郁震文不吭聲了。

這周他還是沒來參加專項訓練。

鹿茸茸沒管其他人,往角落裏一躲,蹲在地上打字。

【茸茸:雲遐哥哥,我進射擊社了,女子第一名!】

【Y:哪兒找的厲害師父?】

【茸茸:周末我請你吃飯!】

鹿茸茸兀自興奮了一陣,想起剛才聽到的議論聲,他們似乎在說這把槍的價格。

她昨天沒想,今天才想到這個問題。

【茸茸:雲遐哥哥,這把槍要多少錢?】

發完,她忐忑了一會兒,檢查自己的銀行卡餘額。

心想會不會很貴。

很快,新信息進來。

【Y:買包糖的錢,給你用着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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