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養心殿裏彌漫着幽幽檀香。

置身于淡雅溫和的檀香之中，琪琪格也禁不住放松下來。她脫去鞋子，整個人蜷縮在軟榻之中，選了個自己覺得最舒适的姿勢閉目養神。

期間烏日娜還送上湯藥。

苦澀沖鼻的味道瞬間将檀香壓過，同時也将琪琪格從片刻的安寧中拉了回來。她坐直身體，拒絕烏日娜呈送上前的湯匙，雙手接過藥碗。

藥汁黑黝黝的。

記得自己以前最是不喜歡喝中藥，每回聞到味道都拔腿就跑，到後頭也是能躲就躲，有藥片藥丸子的話那是連口服液都不會看一眼的。

而如今就只能喝中藥了。

琪琪格盯着藥汁半響，在烏日娜開口提醒之前吹了吹涼，随即一口飲盡。

甜酸苦澀味一起湧上前來。

琪琪格眼前一黑，險些被熏暈過去，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這味道也太可怕了吧？

烏日娜麻利的撤去藥碗，另兩名宮女在榻上擺上一座花楠木幾子，放上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一碟子糖心栗子糕以及一碟子棗泥糯米團子，道道都是甜口的。

琪琪格一口氣吃了三塊。

最後再喝了一盅熱乎乎的燕窩，琪琪格才能長長舒一口氣。肚子裏暖洋洋的，讓人禁不住想要打個瞌睡。

琪琪格的腦袋一點一點。

不知何時她便睡了過去，等琪琪格再次醒來時殿內已經點起了燈。

Advertisement

聽到動靜的烏日娜走到琪琪格身邊。

她一邊扶起琪琪格坐起身，一邊回道：“主子，剛才蘇麻喇姑姑來了。”

“怎麽沒叫哀家起身？”琪琪格神色微變。

蘇麻喇在後世赫赫有名，在如今也是地位極重，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親自照顧小康熙不說，更是一手為小康熙開蒙，最重要的是她對前身頗為照料。

這樣的人物，琪琪格哪裏願意怠慢。

見主子有些不滿，烏日娜連忙回話：“姑姑看主子睡得正香，不準奴婢們喊醒主子呢。”

“你們啊……算了，姑姑有交代什麽嗎？”

“姑姑是來傳話的，太皇太後吩咐主子休息一日，後日再來養心殿。”

琪琪格心下一松。

現在可是順治帝的喪儀期間，原本她還以為只有小半天能讓自己偷閑一下，明日就得照常，卻沒想到還能得到一日休假？

琪琪格心情不錯。

雖然一日時間雖然不夠長，但也足以理清思緒了，尤其是前身留下的一些小問題。

回到坤寧宮後，她立刻換上最為輕便的常服，舒适的軟底鞋，當然不能忘記散開發髻，重新梳理後紮了個簡單利索的□□花辮。

烏日娜忙進忙出沒個停歇。

關于琪琪格的每一樣事情，她都要親自打理過才放心。看着烏日娜團團轉的模樣，琪琪格想起一件事：“烏日娜，你今日的晚膳用過了沒？”

“……奴婢已經用過了。”烏日娜聲音一低。

“哀家和你說的黑豆紅花湯呢？”琪琪格眯起眼睛，覺得烏日娜的反應不對勁。

“……”烏日娜不吭聲了。

“塔娜你說。”

“回禀主子，烏日娜沒有喝，而且還是吃的冷飯。”旁邊的塔娜立刻回答。

“烏日娜！”

“奴婢這就用。”

“哼！”琪琪格這回不信她，索性招來一名小太監，讓他去太醫院值房裏取藥。

很快小太監回來了，同時周禦醫也過來了。

坤寧宮的諸人齊齊一愣，只聽周禦醫說道：“微臣聽說皇太後取了黑豆紅花煮湯，特意前來詢問一二。”

琪琪格連連擺手：“不是哀家，是烏日娜。”

周禦醫神色茫然，片刻以後才在琪琪格的解說下搞清狀況。他哭笑不得的同時也有些吃驚：“是皇太後親自下的食療單子？”

剛能為二阿哥出單子，現在還能為宮人？

周禦醫啧啧稱奇，鬧得琪琪格有些臉紅，她連連擺手：“算不上食療，就是簡單的吃食罷了，既然周禦醫在要不為烏日娜看一看？”

來都來了，多看一個也無妨。

周禦醫笑眯眯的扶了扶胡須，細細打量烏日娜片刻又上前把了脈，眉眼舒展：“烏日娜姑娘的症狀不重，平素多注意點，少食生冷之物，皇太後說的黑豆紅花湯可，另外還可以每日喝姜棗紅糖水，若是情況沒有好轉再加一份四物湯即可。”

和琪琪格想的差不多。

送走周禦醫以後，琪琪格盯着烏日娜喝了兩碗熱乎乎的黑豆紅花湯，才放她早些回去休息：“好好休息，若是哀家知道你不老老實實聽話，就送你回蒙古去！”

剛還想求情的烏日娜立馬閉上嘴。

她緊張兮兮，可憐巴巴的看着琪琪格，倒是讓琪琪格有些哭笑不得。

打發了烏日娜，琪琪格也早早躺在床上。

她眼睛大睜只指望着床頂，神思不屬，主要還是想着白天的事情。

今日小康熙替自己處理了宮人。

那下回呢？難道自己在後宮做一輩子的慈善人活菩薩？瞧瞧福全的好心換來的是宮人的怠慢，那自己呢？雖然貴為皇太後的自己很難被人怠慢，但若是有人仗着自己的名頭去欺壓別人呢？

問題是一堆又一堆。

琪琪格煩惱的翻了個身。

過去的她是醫生，想要做的是救助更多的人。

現在的她是皇太後，拘束在後宮之中還有什麽未來可言？

強烈的挫敗感湧出。

琪琪格努力控制着自己，将負面情緒一點一滴驅逐出去。

我是皇太後。

我——将是這個時代後宮權利最大的人之一。

自己可是穿越成皇太後了也。

比起穿越成宮妃，還要想着宮鬥還要想着讨好男人生存下去，自己可是一口氣登頂了也！

正面的情緒終于壓過負面的情緒。

琪琪格逐漸樂觀起來，她掰着手指頭細細數着：她可以學習中醫，将金手指結合在其中，救助更多的人；她也可以學習食療，将自己和患者從苦澀的湯劑中解放出來；她還可以學習其他，将自己以前想學想看想體驗卻沒有時間的事務，一一去嘗試。

穿成皇太後，超棒的好不好？

至于什麽這個時代對女性的束縛，有可能學習中醫也找不到病人這種問題，全部被琪琪格抛在腦後。

走一步算一步，指不定到時候就有新的路呢？

琪琪格将自己的思緒細細整理一遍，順帶将前身的焦慮悲觀絕望的思緒全部擰巴擰巴，團成一團塞進玻璃瓶裏丢到角落中。

最後她心滿意足的睡着了。

琪琪格睡得無比香甜，一口氣睡到了次日清晨。她披着鬥篷立在窗邊，恰好看見一輪紅日斬開雲海，輕盈躍于雲端。

紅日新生，藍天普現。

到清朝以後頭一個大晴天，許是一個好兆頭？琪琪格深深吸了一口氣，迎着朝陽微微一笑，眼底的茫然一掃而空。

塔娜覺得自家主子似乎有點變化。

她眨巴眨巴眼睛，卻也沒有多想，只覺得打起精神的主子好極了。

宮門口傳來陣陣騷動。

很快一名小太監急急而入：“啓禀皇太後，外面，外面……外面……”

塔娜呵斥一聲：“說清楚些。”

小太監吞了吞口水，木着臉大喊：“靜妃，靜妃娘娘求見！”

靜妃！？

琪琪格猛地轉身，力氣之大險些扭到腰肢。

在前身記憶中，入宮以後她只見過瘋瘋癫癫的靜妃一次，随即便受到驚吓重病卧床。等前身病情好轉，靜妃也徹底消失不見。

前身招來宮人詢問，宮人或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來，或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靜妃是誰。

靜妃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的一切成了糾纏前身的心魔，讓前身無法直視這個吃人的後宮和無情的順治。

而如今……靜妃？

琪琪格擡步往前走了兩步，就在此刻一陣不滿的嬌嗔聲傳來：“我不是說了嘛？我是博爾濟吉特氏，不是什麽勞什子的靜妃！”

聲音如玉珠滾盤般清脆響亮。

與此同時，一只玉手掀起珠簾，一身素衣的美貌女子擡步走入殿內。

她的容貌绮麗妩媚，是極具壓迫力的美人。

和琪琪格記憶裏那個枯瘦癫狂的人影，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可是琪琪格知道：這的确是靜妃。

是前身年幼時見過的，尚未出嫁的，被譽為蒙古第一美人的額爾德尼布木巴①。若說她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恣意燃燒的模樣有多耀眼，那随後隕落瘋狂的模樣就有多可怕。

琪琪格愣在原地。

豆大的淚珠輕輕晃動，然後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靜妃前面還在念念叨叨抱怨着。

等看到琪琪格落淚，她登時傻眼了。剛才的碎嘴模樣一掃而空，靜妃慌慌張張的拿着帕子給琪琪格擦眼淚：“怎麽哭了呢？不哭不哭啊！”

琪琪格再不管呢。

她先是抿着嘴抽噎，到後頭愣是大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