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琪琪格回到坤寧宮中。

塔娜上前為琪琪格褪去鬥篷, 另一名小宮女烏蘭含笑遞上茶水：“主子，請喝茶。”

琪琪格接過茶盞, 暖了暖發涼的指尖，然後淺淺抿了一口茶水。她将茶盞擱在幾子上：“五阿哥睡了嗎？”

蔡嬷嬷恭聲回答：“是的。”

琪琪格擡眸看了蔡嬷嬷一眼：“幾名嬷嬷如何？”

蔡嬷嬷笑道：“都是勤勉認真的，奴婢過來的時候郎嬷嬷和鮑嬷嬷都在旁邊守着。”

“胡嬷嬷呢？”

“胡嬷嬷性子有些急切，奴婢想束束她的性子，暫且未曾讓她在五阿哥身邊伺候，而是去管理宮務雜事了。”蔡嬷嬷恭聲解釋。

琪琪格點了點頭。

有蔡嬷嬷在常寧那看顧着，她也沒什麽不放心的。緊接着她又想起福全身邊人，又叮囑一句：“明日再讓內務府裏選幾個好的，送到董鄂氏那讓她挑一挑，起碼得跟得上福全才是。”

蔡嬷嬷笑着應了是。

她聲音一頓：“主子可否要提前和小福晉說一聲？因石福晉和陳格格的事，近來宮裏有些流言蜚語，奴婢擔心直接送人過去, 就算小福晉不在意，也有旁人會胡亂猜測。”

琪琪格想了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她莞爾一笑：“那行，正巧哀家明日還有事要和小福晉商量, 回頭再和她也提一提。”

商量的自然是慈寧宮規劃之事。

除去小福晉董鄂氏以外, 琪琪格還請了博翁額福晉過來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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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坤寧宮外碰面。

他們一個帶着二阿哥福全，一個帶着端敏公主, 倒是難得的有默契。驚愕一瞬後，兩者相視一眼，沒有任何敵意倒是就養孩子的經驗念叨起來。

烏日娜迎着幾人走入書房。

只見琪琪格坐在書桌前，提筆細細書寫。琪琪格撰寫的不是慈寧宮的規劃, 而是要送給太皇太後的各項療養建議。

琪琪格很擔憂太皇太後的身體。

只是同時她也不得不考慮自己的現狀, 太皇太後不是好忽悠的主, 琪琪格也不想被發現自己不是前身的秘密。因此她将周禦醫的提議細細整合以後，又反反複複琢磨思考，往裏面偷偷添加一些屬于自己的內容。

比如太皇太後臻愛的蒙古奶茶。

要習慣喝了幾十年的人戒掉？這個難度就太高太高了。因此琪琪格在裏面添了幾句，讓宮人可以先将牛乳反複炖煮，去除奶皮後再用，簡單來說就是讓他們盡量做成脫脂牛乳。

另外在餐點裏增加點粗糧，比如小米糙米大麥黑米等，等出孝期以後白肉和面食也要盡量去除，多以魚肉豆類為主。

除去飲食上的建議，琪琪格還針對脖頸酸痛等問題做出提議。別看這些疾病不要命，其實大大有損老人生活的幸福度，只要多曬太陽，時常按摩和做肩頸運動，同時多泡腳洗浴，艾灸火罐，便能減少寒氣入體，讓人更加舒适。

琪琪格洋洋灑灑寫了數張，直到博翁額福晉一行人走入室內都沒有結束。

博翁額福晉和小福晉董鄂氏坐在下首，她們端着茶水低低說着話，至于福全和端敏公主兩個歲數一樣的姐弟湊在一起，在書架旁邊翻來看去。

“端敏姐姐，咱們看這本怎麽樣？”

“哎？感覺好無聊哦。”端敏公主興趣缺缺的掃了一眼，她偷偷看看忙忙碌碌的皇額娘、博翁額福晉和小福晉董鄂氏，壓低聲音慫恿福全：“咱們去外面玩吧？跑馬場那有很多很多小馬駒，咱們去騎馬怎麽樣？！”

“不行吧？”福全吓了一跳。

“切，福全你真是膽小，那——咱們去貓狗房咋樣？本公主想養一只威武雄壯，可以打獵的狗！”

“……那種不能養在宮裏的。”

“……福全你好讨厭，這個不行那個不行的，就和姨母一樣啰啰嗦嗦。”端敏公主一臉不高興。

福全覺得自己好無辜哦。

端敏公主思來想去：“那辦家家酒總可以了吧？”

“行吧？”聽着沒啥問題？福全點點頭。

“唔，那我扮演大将軍。”端敏公主露出笑容。

“我呢？我也想當大将軍！”

“福全你連騎馬都不幹，哪裏能當大将軍的？”端敏公主撇嘴，想了想不情不願的說道：“算了，反正福全你長得這麽矮連馬都當不了，那——你就當夥夫吧！”

福全：…………

博翁額福晉聞言，頗有些坐立不安。她滿臉歉意的看了看小福晉董鄂氏以後，趕緊側首瞪了瑞敏公主一眼：“不要欺負——”

話還沒說完，福全美滋滋的應下：“好！”

博翁額福晉的聲音戛然而止，下意識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否則怎麽會聽到二阿哥歡快應好呢？

至于一旁的小福晉董鄂氏更是沉默。

原本因端敏公主的話語，從心底湧現出的那一縷不滿，在福全清脆的話語中如同煙花般啪地一下，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出來扶額嘆氣再無二話。

從将軍到夥夫，你也不嫌棄掉價！

董鄂氏郁悶的同時，回過神的琪琪格也是噗嗤一聲笑。

鬧了個大紅臉的博翁額福晉趕緊起身請罪，琪琪格倒是輕笑一聲：“小孩子玩耍的事，責怪他們做什麽？端敏，福全，你們出去玩耍吧！”

端敏公主歡呼一聲。

她拉着福全噠噠噠的往外跑去，蹦蹦跳跳的宛如兩只活潑的小兔子。

“姐姐，端敏天天和假小子似的沒個消停，您好歹說上兩句。”博翁額福晉嘆氣。

“這有什麽？”琪琪格擺擺手，“要哀家說，就得活得和端敏那樣自己開心快樂才好，其餘的事那都不是事。“

”再說……“琪琪格回想了下，”哀家記得皇額娘給端敏已經定下親事，日後她可是要嫁回蒙古去的，活潑點才好，等大點的确也該學學騎射，免得到草原上被人奚落。”

“誰敢奚落她？”博翁額福晉嘆氣，“只怕一開口就得被一鞭子抽成滾地葫蘆……”

“把人抽成滾地葫蘆總比自己被人欺負好。”琪琪格自嘲一笑，“哀家受夠了，端敏就随她去吧！”

博翁額福晉沉默片刻。

最終她嘆了口氣：“姐姐說的是，等端敏嫁到蒙古去以後，能賺多少面子還是得靠端敏自己。”

“就是這個理。”琪琪格颔首，随即她使人将慈寧宮鳥瞰圖取來，攤開放在書桌上：“不提這個了，哀家請你們來是要讓你們看看這個。”

“這是慈寧宮的鳥瞰圖？”

“沒錯，太皇太後的意思是将慈寧宮稍稍改建一二，等全數修繕好咱們也就要搬過去了。”

“……嗯。”

“你們看看有沒有什麽想要添加的東西？”琪琪格看着有些茫然的兩人，笑着提醒。

琪琪格算是明白了。

說是修繕慈寧宮，其實是改建個養老院？還是得年輕化的養老院，畢竟順治帝的宮妃們如今都是二十歲左右，後頭幾十年都得住在這裏。

宮妃們卻不是這麽想的。

慈寧宮裏能加什麽？只不過是從個大一些的牢籠搬去小一些的牢籠，所有人根本沒有任何期待。

乍一聽琪琪格的問題以後，博翁額福晉和小福晉董鄂氏臉上都有點茫然。

兩人面面相觑。

躊躇片刻，董鄂氏先道：“佛堂？寺廟？”

“……除此之外呢？”琪琪格掰着手指細細問道，“院子裏可要種什麽花草樹木？要不要擺上幾個搖椅秋千？要不要開辟個池子養養錦鯉？貓狗孔雀白鶴什麽的？”

琪琪格看兩人還是一臉茫然，又補充道：“哀家就打算在旁邊開墾兩塊地，随意種點蔬菜水果，養蠶織布娛樂一二。”

“哎？種地？養蠶？”兩人齊齊反問。

“姐姐……會種田？”博翁額福晉沒忍住，露出懷疑的眼神。

“當然……不會！”琪琪格擡頭挺胸。別說前身不會，她自己也不會。

只是……

琪琪格看着一臉懵的兩人，語重心長：“咱們還有幾十年時間呢，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吧？當然要把自己想做或者想嘗試看看的東西都試下啦！哀家還想養貓，養狗，養兔子……”

“對了，還有你們想怎麽住？誰和誰關系好一些能住在一起？得想好了，以後可不是那麽容易換的事，哀家想沒人想和兩看相厭的人住在一起吧？”

雖然在後世養老院的寓所通常會安排兩個老人一起居住，但那個是為的是排遣寂寞，互相幫助。

而在後宮裏這點是不需要的，畢竟太妃們還有宮人伺候，頂多是一位太妃住東梢間，一位太妃住西梢間，共用廳堂書房什麽的。

琪琪格覺得自己的提議很合理。

她念念叨叨的說了一大串，然後滿臉期待的看向博翁額福晉和小福晉董鄂氏：“快點快點！你們快想想！”

博翁額福晉和小福晉董鄂氏怔愣在原地。

灰蒙蒙的眼睛裏在此刻綻放出一束光芒，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姑娘，誰會甘心徹底在紫禁城裏枯萎呢？有這麽一個機會擺在眼前，倒是讓兩人的呼吸都微微急促起來。

“那就……那就補個戲臺？”

“戲臺可以。”琪琪格記錄下。

“臣妾……想要小馬駒。”

“可以。”琪琪格擡頭看看博翁額福晉，她的臉頰微微潮紅，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扭在一起。剛才在訓斥端敏公主的博翁額福晉，只怕內心裏是偷偷羨慕着她的随性自由吧。

琪琪格點頭：“還得要個跑馬的地方。”

博翁額福晉背脊停止，眼眶都有點紅了。

連着兩條都被同意，兩人也越發精神抖擻。

她們叽叽喳喳讨論着，唯一卡住的問題就是如何安排住宿的宮殿。

博翁額福晉有點兒害羞，吞吞吐吐：“臣妾想和姐姐一同住，日後也好多見瑞敏幾回。”

小福晉董鄂氏也有這個想法。

對于要穿過慈寧宮正殿，再繞一個佛堂才能走進去的西三所，兩人都不太喜歡。

琪琪格思來想去也想不好。

她指尖輕輕敲擊着桌面，盯着慈寧宮鳥瞰圖半響倒是嘆道：“要不，你們回頭先問問其他妹妹們的想法，看看其他人有沒有什麽主意？”

人多主意多，指不定有更好的想法呢？

博翁額福晉和小福晉董鄂氏相視一眼，齊齊應了下來。

兩人退出坤寧宮，攜手往靈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兩人安安靜靜，一語未發，直到走至靈堂前聽到陣陣念誦聲，博翁額福晉才率先停下腳步。她滿是興味：“董鄂妹妹，你說皇太後的打算傳出去，宮妃們會怎麽反應？”

董鄂氏嘴角微微上揚，又迅速回落。

兩人目光交彙一瞬，就明白了彼此之間的想法。

不服氣？不聽話？想搞事？

想必這一回以後，再也沒人敢在皇太後跟前蹦跳了。

博翁額福晉想了想，都是精神抖擻。

她忽然又道：“董鄂妹妹，你說這些……都在皇太後的預料之中嗎？”

董鄂氏微微一怔。

細細回想近一個月以來的所有事，她驚愕的發現記憶裏溫吞老實的皇太後，竟是從未出過半點差錯，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

董鄂氏過去沒有多想。

而此刻她卻是被博翁額福晉說的話驚出一身冷汗，覺得心中寬和可親的皇太後莫名威儀高大起來。

遠在坤寧宮的琪琪格打了個噴嚏。

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眉心一緊：“糟了。”

“主子，怎麽了？”

“主子，可是出了什麽事？”

宮人們瞬間緊張起來，急急圍攏上前。

琪琪格滿臉懊惱：“瞧瞧哀家這記性，竟是把要和董鄂氏說給福全換嬷嬷的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