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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戚的鐘聲久久回響在京城上空。

慈寧宮佛堂裏的太妃們止住手上的動作, 不約而同的擡眸看向遠處，面上浮起一縷悲傷。

即便絕大多數人與慈和皇太後不過是數面之緣，此刻也不禁心有戚戚然。

更何況小康熙。

他趴伏在慈和皇太後的身上, 小康熙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傷, 放聲大哭。

順治帝去世的陰雲剛剛散去，紫禁城又籠罩上慈和皇太後去世的陰影。

一年多的時間小康熙失去了父親, 又失去了母親，再是成熟他也不過是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罷了，小康熙連續數日晝夜守靈，不思飲食, 令琪琪格又是心疼又是氣惱。

今日也是如此。

梁九功帶着小太監退出宮室，憂心忡忡的搖搖頭：“皇上還是不肯用膳。”

顧太監眉心緊鎖：“老奴來試試看。”

身為曾經随侍順治帝的, 又曾看顧過出痘的小康熙，顧問行顧太監在小康熙跟前極有體面。

梁九功松了口氣, 立馬擡起托盤想要交到顧太監手上, 讓諸人意外的是琪琪格突然快了一步，伸手将托盤接了過來。

“皇太後, 這是——”

“哀家親自進去。”琪琪格冷着臉，不容置喙的說道。緊接着她令顧太監等人在外守着，又示意小幫手福全和端敏推開大門, 三人氣勢洶洶的走了進去。

“顧太監，這……”

“……咱們就在外面守着。”顧太監搖搖頭，默默肅立在門口，同時豎耳傾聽着裏面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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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格擡步走入其中。

靈堂內唯有小康熙一人，背脊挺直跪在軟墊上, 他似乎完全沒有發現身後有人進來, 沉默無聲的跪着, 雙眼無神放空。

琪琪格倒吸一口涼氣。

不止是她，就是福全和端敏公主也被吓到。畢竟小康熙是瘦得那麽厲害，以至于衣服都看上去空蕩蕩的。

琪琪格咬緊牙關。

她将托盤放在福全的手中，大步向前走至小康熙的跟前。琪琪格的雙手緊緊摁住小康熙的肩膀，聲音微微顫抖：“玄烨。”

琪琪格通常不喊小康熙的名字。

即便如此，小康熙也依然無動于衷，黝黑的一雙眸子仿佛失去了焦距，空茫茫的看着遠處。

整顆心仿佛跟着佟氏一起走了。

琪琪格長長吸了一口氣，然後她擡起手，在福全和端敏公主震撼的目光中，琪琪格揪住小康熙的臉頰，用力往兩邊扯。

臉頰肉的手感也大不如前。

琪琪格雙手用力，眼見着臉蛋都要變形了，小康熙也終于回過神來。他雙眼含着淚，龇牙咧嘴的嘟嚷着：“痛痛痛唔——”

“你還知道疼的？”琪琪格驚訝的反問，還假模假樣的拍拍手：“哀家還以為皇帝已經變成鐵人了，連飯都不用吃，水都不用喝都能活下來，還需要什麽反應的呀？”

“……”小康熙不語。

“既然醒來的話，就先用膳吧。”琪琪格努努嘴，福全和端敏公主立馬把膳食送上來。

守孝期間，諸物以蔬菜豆類為主。

加上小康熙數日未用飯菜，膳房裏準備的都是易消化的餐點，比如一盅燒至濃稠的黑米紅豆粥、醬菜數道、其他只有炖煮到軟爛的嫩筍、外酥裏嫩的煎豆腐，以及清脆爽口的涼拌莴筍。

小康熙食欲缺缺。

端敏公主拿出法寶：翠綠翠綠的豌豆糕。端敏細細介紹：“口感細膩，而且皇額娘特意讓膳房裏多加了糖，裏面還夾着莓果的碎粒，酸甜可口很是好吃。”

一定是小康熙喜歡的味道。

意外的是甜食星人小康熙依然無動于衷。

琪琪格只好用上第二種辦法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只見福全迅速摁住小康熙，端敏拿着點心往小康熙嘴裏塞，現場表演一個霸王硬上弓。

小康熙試圖掙紮。

只是多日未進食水的他早已是虛弱不堪，輕輕松松就被壓倒在地，頂多紅着臉喘着氣，怒斥一聲：“大膽！”

若是宮女太監還會倒退一步。

換做福全和端敏兩個，他們不帶一絲害怕的，甚至更來勁了。甚至端敏大聲叫嚣：“妹妹我就這麽幹了，皇兄您想怎麽辦？有本事您就反抗哇？”

小康熙氣得憋紅了臉。

他反抗無力卻也有別的法子，小康熙牙關緊鎖，愣是堅決一口都不會吃的。

總不見得把小康熙的嘴掰開吧？

這下福全和端敏也有點為難了，兩人齊齊看向琪琪格。

琪琪格搖搖頭。

怎麽到最後還是要自己出手？她上前一步，捧着小康熙的臉：“玄烨。”

小康熙渾身一震。

皇額娘素來是不喊名字的，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小康熙微微擡起頭，呆呆的看向琪琪格。

“別忘了，你額娘說過的話。”

“額娘……說過的話……”小康熙低低重複。

“她最感恩，最幸運的事情便是有了你。”

“你可曾想過，若是你因你額娘去世而生病乃至于……只怕你額娘在天之靈，都難已安息。”琪琪格聲音低沉。

小康熙臉色慘白白的。

琪琪格輕擁住小康熙，她低低嘆息着：“天下的母親心裏的想法都一樣，玄烨，只有你好好的，你額娘才能放下心。”

“額娘……額娘……”

“玄烨，你知道嗎？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琪琪格原本想要告訴小康熙，佟氏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注視着他。

可是小康熙不是一般的孩子。

她臨時改變了要說的話，琪琪格緊緊抱住小康熙，在他的耳邊低低說着：“第一次，是在當心跳停止，呼吸消逝的時候。”

“第二次是在葬禮的時候。”

“第三次則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的人，将她忘記。”①

琪琪格眼睛微微濕潤。

她将最後的話語說了出來：“雖然你的額娘已經離開了，但是你們曾經經歷過的美好時光卻不會消散，只會永遠留在你的心中，死亡并不是結束，這份記憶和愛會一直陪伴你的。”

小康熙的肩膀輕輕顫抖起來。

他先是低低的抽泣，而後是嗚咽的哭泣，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就是福全和端敏也紅了眼。

他們抽抽鼻子，想想若是皇額娘和額娘離開的話……只要一想，他們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琪琪格無奈：“你們怎麽也哭了？”

福全和端敏摟着她的腰，反倒哭得更大聲了。

門外焦灼不安的太監們腳步一頓。

梁九功急得恨不得沖進去，倒是顧太監一把攔住他：“沒事了，沒事了！只要能哭出來，後頭皇上定然會好好用膳的。”

就和顧太監想得一樣。

想通了的小康熙認認真真的用膳，休息，學習和鍛煉，唯一和過去不同的是——他看着比之前更成熟一些，行事也越發端正，似乎真的快人一步，偷偷長大了。

近三個月的時間不能撫平喪母的痛苦，卻也能讓小康熙從陰影之中走出來。

五月的生日宴和去年一樣，甚至比去年還要簡單。只是拿到兄弟姐妹送上的禮物以後，小康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匆匆奔來的額娘，眨眨眼才發現是自己的錯覺。

小康熙心裏酸澀，眼圈微微泛紅。

只是沒等得及他多想，耳邊突然響起的呼喊聲拉回了他的心神。

“皇兄，皇兄，皇兄！”

“是，是，是——”小康熙應着聲，低頭看向一蹦一蹦的七弟隆禧和八弟永幹。

應該說跳的只有隆禧，永幹是被迫的。

隆禧哼哼一聲：“一，二，三——！”

送到小康熙面前的是大把的花束，玫粉色、淺粉色、橙紅色、大紅色、藍紫色、白色……各種顏色的花朵彙聚在一起，同時還有撲面而來的花香。

“給皇兄的禮物！”隆禧驕傲挺胸。

“送給皇兄的，禮物！”永幹臉頰紅通通的，羞澀的補了一句：“七哥摘來的，弟弟綁了一下。”

他們的動靜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只是琪琪格看了一眼，登時睜大雙眼，心裏更是一咯噔。

與她一樣的還有接過捧花的小康熙。

他看着花束，表情有一點點古怪：“隆禧摘的？隆禧……你是在哪裏摘的？”

隆禧眨眨眼。

緊接着他厚着臉皮回答：“就是在花園裏摘的哦~”

話音落下，院子外面也跑進來一群太妃。

為首的楊格格目光滑過小康熙手中的花朵，随即落在隆禧的身上。

隆禧見狀不妙，他是轉頭就跑。

楊格格等人也是毫不猶豫的追上前去，怒吼聲響徹了整個慈寧宮：“隆禧——！”

“可惡的臭小子，站住！”

“嗚哇——幹嘛這樣生氣哇！”

“你說為什麽？可惡！都說了不能摘花了！”

“禮物，那是送皇兄的禮物！”隆禧哇哇叫着，同時還試圖反駁。

“內務府多的是，你非得霍霍院子裏的還好意思說——！“

“就是就是！”

“就算這是送給皇上的禮物，剩下被你霍霍的呢？別以為拿着皇上當幌子就可以逃過！”

楊格格幾個才不信呢。

她們怒聲控訴着小破壞精隆禧的惡行：“那些花咱們花了多少時間才種好的？現在倒是全部都被你霍霍完了！”

“才沒有，就一點點！”

“還一點點呢——！”楊格格幾個急紅了眼。

她們人多勢衆。

楊格格等人采用四面包抄的戰術，當場抓獲隆禧：“那從明天起，你就和咱們一起種花，什麽時候種完才讓你玩耍！”

“哎哎哎？怎麽這樣——皇額娘！”

“……哀家覺得楊格格說的不錯，你說對吧？”琪琪格點點頭，側首詢問鈕钴祿格格。

鈕钴祿格格點點頭：“皇太後所言極是。”

隆禧這下是傻了眼，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小康熙。

小康熙原本還憂傷呢。

現在這點兒傷感也被抛到爪哇國去，眉眼彎彎，輕笑出聲：“隆禧笨手笨腳的許是照顧不好花朵，母妃們就饒了他吧。”

隆禧登時趾高氣昂。

他連連點頭，一溜煙躲到小康熙的身後：“皇兄說的是，皇兄說的對！”

得意的模樣讓人就想抽他。

楊格格幾個臉色黑如鍋底，怒目瞪着隆禧。

不過隆禧還沒得意三息時間，只聽見小康熙話題一轉：“還是和朕一起，跟皇額娘種田吧，那個更不容易被禍害。”

隆禧面色微變。

他蹑手蹑腳的就準備逃離，然後被早有預料的小康熙抓了個正着。

隆禧哇哇求饒：“弟弟摘花是為了皇兄！”

小康熙淡定颔首：“朕知道，這是朕的回禮哦。”

隆禧：…………

這樣的回禮，我才不要！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