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回

☆、第二十七回

江虞說完話後,吳國太許久都未開口,她靜靜地上下打量江虞,藏在褶皺間的眼睛眼神變了幾變。半晌,吳國太長長嘆息一聲,依着龍頭拐杖轉身望着屋內一尊金身佛像又是一陣沉默。

江虞非常有耐心,微風拂過她大氅的領口,仿佛一只柔軟的手溫柔地、輕輕地拂過她的額頭。

孫策至孝,若是吳國太開口,縱然再不甘心他也一定會答應放棄這門婚事。而吳國太最不願見孫策孫權兄弟反目成仇,她沒有理由不去阻止這件事情。

青燈古佛,屋裏的佛像像是亘古不變便坐在了那裏,眉目慈祥,長耳長手,邊緣的金漆有些脫落。

只聽吳國太嘆息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這件事情老婦不會答應你,請回罷。”

江虞一怔,上前一步,張了張口幾乎就要将“為何”二字脫口而出,但她最終咬住了下唇,在這瞬間她已經想通了為何吳國太要拒絕自己。

“江虞告辭。”她平靜地朝着吳國太的背影颔首示意,優雅地、沒有停留地轉過身朝着門外小路走去。

門外,古木森森,一道又一道斑駁的樹影落在山間蜿蜒的板石小路上,落在江虞那白皙透亮的臉上。她慢慢地沿着小徑下山,山路的岔口處停着她的小轎。

掀開轎簾,江虞靠在了轎子裏,外面的轎夫平穩起轎,江虞輕輕地阖上了眼睛。

她只想到孫策至孝,卻未考慮到吳國太對他的疼愛。她既然肯為孫策上山祈福,自然不會在此時此刻阻撓孫策。

風吹窗簾,“啪嗒”一聲,窗簾卷打在了轎壁上。

江虞長卷的睫微動,睜開眼睛,褐色的瞳孔一片沉寂。

如今只能出此下策了。

白烨用手從小溪裏舀了一點水,潤了潤嗓子,溪水甘冽,喉嚨裏充滿了水的清甜。

“萬俟,”小溪水面上忽而映了一道挺拔的影子,白烨喊出他的名字的同時回頭,卻見到萬俟塵一身狼狽,俊俏的臉上多了一道暗紅色劃痕。雖然他擁有無常超凡的愈合能力,但此刻還留下這樣的痕跡,說明當初形勢真的萬分兇險。看見他這副樣子,白烨的臉上掠過一絲詫異,關憂問道,“是什麽來歷的鬼,竟将你黑無常萬俟塵弄成這副樣子?”

萬俟塵不理她,身體挺得筆直,像是一座山般立在白烨身後,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瞟着遠方,聲音黯啞,像是從古井裏傳出的一般深沉。“你昨晚去何處了,為何不依約前來?”

白烨噎住,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萬俟塵一直反對自己和江家姐妹過多來往,若是被他知道自己一直和江姍在一起,萬俟塵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萬俟塵黑色的臉僵着,看了一眼小溪,再望着白烨道,“無常是沒有味覺的。”

白烨能嘗出溪水的味道,那表明她還是禸體凡胎,她還沒有恢複法力。

白烨苦澀地笑。

“今日乃是十五月圓之夜,吾等皆要回無量陰司述職,閻君定然在場。”萬俟塵再也沒有追問白烨的去處,也沒有解釋昨晚究竟發生了何事,而是用他那一貫死寂又沙啞的聲音緩緩地對着白烨說道,“你在陽間找一處安全的地方呆着,切勿随便外出,若是被惡魂惡魄發現你是鬼差無常——”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似乎極不願意去想這件事情,但最終還是咬牙續道,“後果你是知道的。”

白烨被他這般盯着心裏覺得怪異,但還是點點頭微笑道,“等你見到了閻君,便能問知我何時才能恢複法力回到陰司了。”

“嗯。”萬俟塵應聲,餘光瞥着白烨。°

白烨避開他的視線,俯身用溪水拍了拍自己的臉。

身後倏忽刮過一陣陰風,白烨知道那是萬俟塵走了。

擡手看着手腕,昨晚被江姍打出的淤青到了今日已經全部愈合,這是否是自己快要恢複無常法力的征兆?若是自己真的恢複了法力,那是否再也喝不到這樣清甜的溪水,再也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再也吃不到人間的美食了呢?

還有——

白烨望着溪面上自己模糊的臉,水中的一尾小魚破壞了這份寧靜,它一甩尾巴,溪水面上便出現了一道水圈,一圈又一圈的水圈朝四面八方漸漸放大,放大,不知不覺中打散了白烨的心神。白烨望着水中的自己,一瞬間,倒影變成了另外一張傾城絕世的面孔——江虞。

白烨一怔,望着那張熟悉的似乎永遠不會變化的容顏,她淺淺地笑了。拍着額頭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凡人都喜歡做白日夢……”

江府。

江姍聽聞江虞已經回來了,便興沖沖地朝着書房去。一推門,果然見江虞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後,手邊的一盞茶冒着袅袅的香氣,那件大氅平整地挂在檀木衣架上。在江姍進來的一瞬間,江虞的轉過頭來望着她,臉上的神情一下子由肅然變得柔和起來。

只聽她柔聲淺笑道,“不知道要和你說過多少回你才記得,進來書房之前要敲門,若是我在裏面會見重要的客人,你這樣唐突進來,豈非叫人家覺得江府的二小姐沒有禮數?”

江姍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走近江虞,從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嬌聲道,“此刻不是沒有人嘛,姐姐就不要責怪姍兒啦,”她又道,“姐姐一早出門是什麽事情?”

江虞道,“和人談生意。”

“我不信,”江姍直搖着腦袋,“姐姐肯定是為了我的婚事忙活去了。”她嘟着嘴巴在一邊嘀咕着,“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其實我都了解。今早趁着姐姐外出我去找仲謀……”

“你去找仲謀了?”江虞略一吃驚,這件事情最不能求的就是孫仲謀,且不論他願不願意幫江姍出言頂撞孫策,就算他肯,也會落人口舌,說是當弟弟的要和哥哥搶女人,這影響不可謂不大。

江姍癟着嘴站在書桌邊上道,“但是沒有見到他,府中的人說他早已經去了巴丘了。”

江虞鎮定了下來,嘴上狀似尋常地“嗯”了一句,心裏卻冒出了無數個想法。

孫權在此時此刻被派遣巴丘,到底是孫策另有計劃,還是被人唆使蒙騙了?

太陽穴隐隐地疼,江虞蹙眉,剛要揉時卻另有指端及時按了上來。只聽江姍邊揉邊道,“姐姐,讓我揉着罷。我雖然不如你聰慧,但好在多年習武,指端的力量可以拿捏得當,現在是不是舒服了一些?”

江虞微笑點頭。

“姍兒,你後來可曾見過白烨?”

“啊?”江姍詫異為何江虞忽而問起了她。

江虞嘆息道,“若是見到此人一定要小心些。”

江姍忍不住問,“為何這樣說?”聽江虞的語氣,似乎另有隐情。

“白烨此人千方百計混入江府,來歷不明,又常常裝神弄鬼,我不得不懷疑她有可能是曹賊派來的細作。姍兒,你若是見到了她定然會讓我知曉,對吧?”

“嗯……”江姍抿住嘴

,“但姐姐,白烨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虞冷冷道,“若是讓我知道她在何處,一定會派人将她找出來,嚴刑拷打,非要問出她的來歷不可。”

江姍惴惴不安地盯着江虞,她覺得她的姐姐是真心要逮住白烨就将她丢到地牢裏去的。白烨雖然是于吉的信徒,但品性還算不錯,再加上昨日她那樣犧牲她自己來給自己發洩,江姍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她受折磨。

“是,姐姐。若是姍兒見到她,一定會告訴姐姐的。”江姍篤定地點了點頭。但心裏卻在默默想着一定要先找到白烨,讓她躲得遠遠地,免得真的被江虞抓住下了牢獄,自己再要救她出來便難了。

江虞餘光瞥着江姍,睨見她臉上的糾結的表情,淺褐色的眸子裏掠過一道亮光,但很快又隐沒在眼角中。

姍兒,昨日你明明見過白烨,卻不告知我,你在掩藏什麽?你是知道白烨下落的,是嗎?

當江虞派去跟蹤江姍的人空手而歸的時候,江虞揮手讓他退下。

江姍雖然外出了好趟,但沒有去見白烨,或者說可能連她也見不到白烨。

江虞有些失望,纖細如玉般白潤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她本想着借着江姍找到白烨,但此計已經落空。沒有白烨,她即将實行的另外一個計劃風險又增添了幾分。

江虞起身,手負在背後,站立在開了窗的窗前,望着外面景色,她面色沉寂如雪。臨窗許久,她默然地嘆息一聲,張口冷冷道,“進來。”

不知道從何處迅速鑽出一個黑衣人來,他默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江虞的書房之中,蒙着面,露出一雙平淡無奇的眼睛來。

“與你們約定的事情,今晚實行。”江虞側臉睨着他穩穩地說,言語中沒有絲毫情緒。

“好。”黑衣人的視線在她的臉上多停留了一刻,漸漸流露出一種癡迷的神态來。

江虞見他如此,扭過頭,重新背對着他。

黑衣人驚覺失态,走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他們以殺人為生,但此番江大小姐給的命令卻有些讓人不知她的用意為何。早就聽聞江虞深不可測,如今一接觸果然如此。但畢竟人家是雇主,付夠了錢,便要為她做該做的事情。

黑衣人走了之後,江虞忽而想起一件事情,幾乎未多加考慮,她便走出了書房,徑直朝着江府大門疾步去了。

門口的小厮見她牽了馬,利落地翻身上了馬背,還來不及追問她要往何處,便已見江虞絕塵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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