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少年(二十六)

少年(二十六)

幾叢丁香開得正好,淺紫色如瀑布一般籠罩了半個院落,僅僅一陣微風,鼻間全然是沁人心脾的清香。

一襲黑袍的男子靜靜站在回廊的盡頭,目光注視着那一排排的屋子,看着遠處回轉處翹起的屋檐,碧色的瓦片在陽光下如剔透的碧玉,美的不可思議。

而在某一間屋子裏,一定有一名美麗的女子,她時而恬靜,時而妩媚,時而純潔……你永遠不會猜到她的下一個表情,就如同你永遠無法透過點心的酥皮判斷裏面的內陷一般。柳夢煙之餘他就是一道美味的點心,你永遠抱着一顆好奇的心,去猜度這名女子的面目。

長到這麽大,他從一名攀爬的稚童到如今的大将軍,他的人生一直是循規蹈矩的。認真的在皇宮內院接受教導,認真的聽從陛下的建議娶妻,可是柳夢煙的到來卻讓他的人生陡然多了幾分放縱。那一刻的心動,到如今他都難以忘懷,如此動人心魄的女子,他不想去放過。于是,順應命運的關照,兩顆心終于緊緊的貼在了一起。讓本來的妻子下堂,是因為那“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美好詩句。

他的愛情應該是完美的,他給予她的愛情應該是圓滿的,兩人的愛情中容不得第三人涉足,哪怕那人是陪伴他多年的妻子,但是他們之間并沒有愛情,有的只是讓他日漸疲累的責任。當那一封休書丢出去時,他的心都是輕松的,他終于可以張開懷抱,迎接着美麗的嬌人,他們的愛情。至于其他人的想法他不想去計較,他的人生平靜了這麽多年,是時候需要一點點的波瀾了。

果真,日後的生活就如同他所想一樣,和自己的愛人待在一起的日子比想象中的還要美好。他們會一點點變老,守着自己的孩子長大,歲月靜好。陛下賞賜下的美人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但卻也無法拒絕,想來陛下本是好意,希望自己開枝散葉,讓慕容世家的榮耀繼承下去。但他不願,因為他的心只有一人占據着。書房那日的醉酒是個意外,可是食髓知味的自己卻愛上這種滋味。原來除了煙兒一人,自己還能從別的女子身上體會到那種癫狂的感覺。

孩子的到來讓他開心極了,煙兒自從小産後,身子就一直不好,一直沒有孕事傳來,也成了他的一塊心病,畢竟他已經不再年輕了。然而,喜事到最後,竟然成就了今日的局面。他知道她不開心,知道自己應該是她一個人的,但她也應該學着大度啊,畢竟這男子們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僅憑她一人,是無法為慕容家開枝散葉的。可是,他卻沒想到她竟然容不下這兩個未出生的孩兒,當聽聞到兩名死嬰皆是男孩兒時,他的心痛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想着那軟軟的,會嬌聲叫着自己“爹爹”的孩子至此離自己遠去,他就無法放下芥蒂。

罷了,罷了。慕容瑜無奈的抹了把臉,掩去自己滿臉的疲憊和心痛。暫且就不要去見她了,他不想去質問,也不想去處罰她,只讓這心痛和不舍讓自己一位承擔吧!

回身,沒有再去看遠處的房門一眼,慕容瑜如同來時一樣,獨自一人,靜悄悄的,離開了。

屋裏燃了熏香,但柳夢煙依舊覺得那血腥的氣味兒依舊時不時鑽進來,熏得她眼前發暈,腦海中更是空白一片。她只不過想要教訓那狐貍精一下,哪曾想她竟會摔倒在地,且流掉了孩子。她明明不是故意的,為什麽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像是在說自己就是劊子手!她是無辜的,與她無關,若不是她勾引阿瑜,她也不會氣惱的揮出那一巴掌去!

“宜兒,将軍沒有過來嗎?”捏緊衣角,柳夢煙忐忑的問道。

宜兒淡淡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回夫人,将軍并沒有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柳夢煙不知道是該難過,還是該松了口氣。她以為他會來質問自己,那時她會好好的向他解釋的,說自己根本就沒有錯,錯的都是是她。可是現在他沒有來,她反而不知道如何辦法了。誠然,她是來自于現代的女子,在酒店中接觸的人都是形形色色的,對付男人她自有一套辦法。可是現在,因為自己的失誤竟然造成了這麽大的不可挽回的過失,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圓滿的解決辦法。

蓮花花瓣片片向上,自然和諧,莊重而不失雅致。袅袅的青煙就從花瓣中間的空隙中露出,向着四周一點點的擴散。

柳夢煙的視線聚焦在那淺淺的煙色上,不自覺的咬緊下唇。倘若阿瑜真的要追問她,她就将全部責任都推倒那狐貍精身上去,說是她挑釁的。阿瑜這麽信任她,她又這麽善良,怎麽可能會故意讓那女人滑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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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兒侍奉在一旁,靜靜注視着柳夢煙臉部的各種變化,最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在這種深宅大院中,若想讓一名妾侍滑胎,多的是辦法,可是這新夫人似乎腦袋不太靈光,竟然用了這種笨辦法。當然,也不排除是那位明姨娘陷害新夫人,但聽下人們說聽到孩子沒有了,她可是悲痛欲絕。她對這名孩兒鐵定是無比期待的,應該是不可能會故意讓孩子落了。唉~這麽一想,新夫人悍婦妒婦的名號可是要傳出去了。

夜色很快就莅臨了大地,暗色中,一切都靜悄悄的。經歷的白日裏驚心動魄的洗禮,這府裏的下人們哪個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哪位主子的頭上,到時候小命不保。

夜半,大多數人都已經熟睡了。

丫鬟婆子們打着盹,看着主子屋子裏熄了燈,打着哈欠,繼續守夜。

窸窸窣窣,似乎有鳥獸在夜間行走尋找着食物。風吹得正好,外面的樹枝發出沙沙的響聲,引得人們更加想要入眠。

王婆子揉了揉眼睛,拎起褲帶剛從茅房裏走出來。晚上大概是吃壞了肚子,怪不舒服的,這茅房就跑了三四趟了。

呼~

一陣寒風吹來,雞皮疙瘩爬滿了脊背。王婆子抓了抓頭發,緊了緊衣襟。忽然,她眼睛圓睜,嘴巴張開,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對着的回廊。

一襲白衣飄渺的如煙霧,如清晨山間的霧霭,風吹動着那抹白色搖搖晃晃。一陣風,吹散了覆在那人面上的發絲,露出一張妩媚卻蒼白無力的面容來。

而這張臉的主人,王婆子卻是認識的,因為前不久,她還剛剛同府裏的婆子們議論過。

“啊!快來人啊!有人上吊啦!明姨娘上吊啦!!!!”

一聲利吼,燈火搖曳,黑暗登時被點亮了。

柳夢煙今夜是一個人睡下的,睡夢裏總是不安穩,似乎有人在她耳邊小聲啼哭着,擾的她不能安寧。這好容易才睡過去,忽然就聽到一聲凄厲的吼聲。

“什麽事?吵什麽吵?!”一把掀開衾被,趿拉着鞋子,大步邁出去,一把拉開房門。

今夜的月色似乎比往常通亮了不少,以至于四周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清晰。尤其是那張在月色下緊閉着的雙眸,已經那臉上尚未褪去的怨恨的神情。

“啊!”

柳夢煙大叫一聲,蹬蹬退後幾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卻說王婆子這邊兒喊了人過來,而首當其沖的正是胡亂裹着衣袍的慕容瑜,看樣子他也是剛從床上爬起。一行人沖進了柳夢煙的院子裏,正好就看到了廊下吊着的那個人影。

有丫鬟失聲叫了出來:“是明姨娘!”

回廊下吊着的人正是明璃,看她緊閉的雙眸,在回廊下搖搖欲墜的身子。慕容瑜大吼一聲,忙沖上去,将人放了下來。可是,為時晚矣。明璃整個人的身子都涼透了,渾身僵直,脖頸上深紫色的勒痕更是觸目驚心。

慕容瑜無法相信,明明早上還見過面的人,怎麽一眨眼間就不見了。他不是已經向她好好承諾過,說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嗎?為什麽就要想不開呢!為什麽!

“啊!”慕容瑜大吼一聲,死死抱着明璃的屍身不撒手。

“主子!”

綠衫丫鬟大叫一聲,沖了過來,待看到一動不動的明璃後,眼淚倏然流了下來。“主子,您怎麽能這麽傻呢!孩子以後還會有的,為什麽就要想不開呢!”

是啊!為什麽要想不開呢!慕容瑜想搖醒這個女人,問問她,為什麽要想不開呢!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裏苦,但好死不如賴活着啊!不論怎麽樣,都得留着一條命啊!”

衆人注視着一幕,許久,許久。

而被吓壞的柳夢煙,竟然是無一人注意到。

這府裏有通透的,自然猜到了明璃為何選在這兒上吊,不就是因為夫人害了她的孩子嗎?唉~可憐啊!這年紀輕輕的。

這些細小的議論聲慕容瑜哪裏會聽不到,只不過自欺欺人而已。

突然遭逢如此變故,是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以至于慕容瑜的失神雖被看在眼裏,卻也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柳夢煙哆哆嗦嗦抱着雙膝,發絲散亂,她的頭低着膝蓋,生怕看到那一抹在眼前飄蕩着的人影。縱然她受到了驚吓,但僅僅是一個照面也讓她看清了廊下吊着的人正是明璃。

她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突然跑到自己門前來上吊。她明明打算好了,等明日清晨一早就去向慕容瑜解釋的,但似乎現在她做什麽都來不及了。因為哪怕是哭訴着請求寬恕,也無法挽回一條生命的流逝。

懷裏的人兒冰冷而僵硬,她的臉帶着濃濃的怨氣,可是她的容顏依舊美麗。脂粉未施卻也清麗動人,白皙的皮膚此刻青白的吓人,慕容瑜忍不住閉了閉眼。腦海中閃過的是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有笑着的,有嬌嗔的,也有臉紅的,甚至也有哭泣的,但無論哪一張臉孔,都印刻在他心裏,深深的。直到這一刻,慕容瑜才發現,這名曾經與自己纏綿的女子,已經在自己心中留下了這麽多的影子。可笑的是,直到抱着她的屍身,自己才有這種覺悟。

“行了,散了吧。”慕容瑜抱着明璃的屍身站起來,冷冷道。

四周站着的下人們不敢忤逆他的決定,陸陸續續散去,院子裏留下的只有慕容瑜身邊伺候的丫鬟小厮,以及那名綠衫小丫鬟。

“同我一起送你家主子回去。”他說。

綠衫小丫鬟點了點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啜泣道:“将軍……”可是話到嘴邊,卻又無奈的咽了回去。“還是讓我家主子安息吧!”

慕容瑜知道她要說什麽,不外乎就是幫明璃申冤之類的,但這小丫鬟卻并沒有說出口,是怕自己偏袒煙兒嗎?呵呵,确實呢!自己寵愛煙兒,是人人都知曉的,哪怕是一名小丫鬟也通曉的。嘴唇輕輕蠕動了下,慕容瑜開口道:“放心吧,我會給你家主子一個公道的。”從不知這名妩媚的女子會如此烈性,虧自己夜裏還想着明璃此舉是否有争寵的嫌疑,果真是自己小人了。她這樣開朗的女子,怎麽會存有那般陰暗的心理,她視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為珍寶,怎麽會以這孩兒為籌碼呢!現在,她死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不要帶着委屈離去。煙兒,對不起了,因為你的容不下,因為你的妒忌,我已經失去了兩名孩兒,如今更是連自己的女人也失去了,所以請你不要怪怨我。

怨恨的種子已經深埋,只需稍加灌溉,就将開出罪惡的花蕾。

“咣當!”

一陣冷風吹動着門扉,發出一聲脆響。門板重重合上的聲音驚動了癱在地上的柳夢煙,她慢慢睜開眼睛,向四周去看,但除了一片黑暗,卻什麽都沒有看到。他們都走了嗎?無聲無息,不知不覺的。阿瑜,你在哪裏?你的煙兒好怕,為什麽你不來安慰我!

夜色中,嗚咽的聲音與乎乎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傳入耳中,也不過是細細小小的雜音罷了。

慕容瑜推開明璃居所的房門,沖鼻而來的依稀還是血的味道,屋子裏昏暗一片,月光透過窗棂的格子打在地板上,幽暗而詭秘。

綠衫丫鬟進屋點燃了燭火,屋子裏頓時亮堂了起來。

“姐姐,是你回來了嗎?”一道清脆的嗓音傳來,一名桃粉衣裙的少女驚惶的沖了進來,看到慕容瑜後,她的面色明顯的一頓,人也有些怯懦起來。“姐姐……”待看到慕容瑜手上抱着的屍身,她不解的歪了歪頭,道:“咦?主子怎麽會在那兒,她不是說要吃雞絲粥嗎?”

慕容瑜睇了這粉裳丫鬟一眼,她的手上卻是捧着一張托盤,上面是一只青瓷小碗,以及一只冒着熱氣的瓦罐。難怪這屋子裏沒有人伺候,原來是明璃将人打發走了嗎?或者說,她是一心求死,所以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蹤跡嗎?

“不要吵鬧。”他警告了一句,走向床邊,将明璃放在了冰冷的睡榻上。“伺候你家主子更衣。”握了握拳,他冷硬說道。

粉裳丫鬟似乎有些還沒明白過來的樣子,表情呆呆的,見此綠衫丫鬟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在旁邊站妥。“是,奴婢一定将事情辦的妥妥當當。”

粉裳丫鬟疑惑的歪了歪頭,走過去将托盤放在屋子裏的圓桌上。“咦?這是什麽?”手下撚着一封疊的整整齊齊的信箋,“致夫君?哎?是寫給将軍的!”

“拿過來!”慕容瑜一頓,上前一把将信箋搶了過來,細細看了又看,眼角終是濕了。

致夫君

明璃不才,承蒙夫君厚愛。如今明璃過錯,竟然無法保住麟兒,明璃自覺難辭其咎,唯有一死。請夫君原諒明璃的任性,明璃只想去陪陪那可憐的孩兒,今後還請夫君多多憐惜芷晴妹妹,明璃只當下輩子結草銜環再做報還了。最後,請夫君原諒明璃不通禮儀,竟然妄自稱呼您為夫君。

妾明璃

敬上。

這竟然是明璃的絕命書,慕容瑜手指抖了抖,嘴唇泛白。她竟然連臨死都覺得孩子流掉是她自己的過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她在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稱呼自己為“将軍”,她的妩媚總是讓自己覺得她是一名浮華的女子,卻不想她也如此烈性啊!他這夫君當的可真夠窩囊的,竟然連妻兒都保護不了,到頭來還要這名可憐的女子來為自己開脫。

“你們……好生幫她打理着。”慕容瑜背對着二人,身形微顫。

這一瞬間,他英挺的背影,竟然無端透着幾分蒼涼來。

兩人靜靜目送着這名高大的男子踉跄離去,直至消失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

“啧啧,原來還是情聖嗎?”綠衫丫鬟不屑的撇嘴,斜眼睨了眼床榻上的女子。“不過,明姑娘這自由發揮可真不錯呢!活人,總是比不過死人,不是嗎?”

“呵呵,是啊!姐姐,趕緊為明姑娘打點吧!不然,可真要被人看出端倪了!”這假死藥雖能造成人死去的假象,可還需要她們姐妹二人再将人裝扮的更像一些才行啊!“不過啊,這将軍府可要熱鬧起來了呢!”

“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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