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舊事(七)

舊事(七)

夏侯飛霜扭過頭去,掀開車簾,看着馬車外飛速掠過的景色。

車廂內的氣氛沉滞到了極點,甚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蕭逸竹盯着她姣好的側臉,恨不得沖上去将她臉上的淡然一把撕掉,憑什麽一定要自己投入,像個傻瓜一樣。她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裏看着外面的風景。

狠狠的揪了揪扯開的衣襟,蕭逸竹任自己焦躁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他也清楚自己适才的行為是多麽的可惡,強迫一名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齒。無論兩個人有過什麽牽扯,但如今她心裏眼裏怕是根本就不想看到自己吧!

他忍不住去想,若自己真的沒有強硬的命令她待在自己身邊,她是不是會毫不猶豫的離去。他真想問問,在她心中難道沒有任何一絲自己的影子嗎?但他不敢,僅僅是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但在他看來,卻猶如洪水猛獸般可怕。他真的好怕自己開口去問,得到的答案卻是自己無法承受的。

夏侯飛霜倚在車壁,眼神虛無缥缈,她的視線沒有一個焦點,只是發呆而已。只不過此刻的蕭逸竹太過緊張了,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晚趕路面對的是各種未知的危險,于是幹脆就在官道旁的一處樹林停了下來。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下車時蕭逸竹曾回身看了她一眼,卻只看到一張淡漠的臉。心口狠狠一揪,他的臉色陡然一冷,徑直朝着下屬們準備的帳篷走去。

雖出來時帶的人數不多,但帳篷早已紮好,篝火也燃得旺旺的。一張黑熊皮墊子鋪在地上,被火光映照的發着溫暖的光。

蕭逸竹一句話沒說,就坐了下來。待他坐下後不久,夏侯飛霜才緩緩從馬車上下來。她看了看四周,并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唯一的帳篷就在蕭逸竹的身後。想來他是浮雲教的教主,像個土皇帝似的,當然什麽都是他來優先享用了。此刻她忽然有些後悔應下他的邀請了,白白讓自己生了一肚子的悶氣。

“還不過來!”蕭逸竹大聲說着,惹來了旁邊佑群的詫異一瞥。

夏侯飛霜自然不會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秋夜裏還是很冷的,若是得了風寒,則就有些得不償失了。緩緩走了過去,在黑熊皮的一角坐下,離得蕭逸竹遠遠的。

蕭逸竹看着她的動作皺了皺眉,心道:誰準備的這張黑熊皮,不覺得太大了嗎?

以前的夏侯飛霜性子本來就有些冷淡,原本十分不喜同人接觸,但因為她的君子做派,倒是讓不少人的心生敬意。如今,用褚安安的身份生活了好一段日子,她驚異的發現,自己的心态與從前竟然有些不同了。在經歷過背叛,仇殺等等一系列的變故,已經讓她的心變得冷硬,僅有的一點善意也不過被掩藏在心靈深處而已。但現在不同了,她竟有了小女兒的軟弱,這分明就不像她了。夏侯飛霜該是哪怕四肢被折斷,依舊可以頑強活下去的人。而不是現在這樣患得患失,用自己都覺得虛假來僞裝着自己。

蕭逸竹坐在熊皮上,靜靜的注視着面前的火堆,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餘光正小心翼翼的盯着身邊的女子。黑亮的瞳仁中有兩簇躍動的火焰,同面前的篝火幾乎是一個顏色。白皙到透明的膚在溫暖的光芒下,帶着淡淡的暖意,柔和了她冷然的線條。淡色的唇染上幾分豔麗的色澤,如同被自己索吻過一樣。他眼尖的看到她的唇瓣上有一處細小的幾乎難以察覺到的小口子,不覺想到那時在馬車中自己嘗到的血腥,想必是将她咬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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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下心來,才讓他注意到許多當時自己無法察覺到的小細節。她既然已經恢複記憶,那麽武功想來也是恢複的了,不然他也不認為那一天她是如何瞞過守衛跑下山去的。但是,在馬車上她除了抗拒以外,竟然一點都沒有運用武力,是不是代表她在心底裏是不想傷害自己的?蕭逸竹為這個猜想而竊喜着。

旁邊的教衆們打來了野味,正擱在火上翻烤着,淡淡的肉香傳來,讓這夜裏顯得也不是那麽的難熬和寂寞了。

夏侯飛霜盤腿而坐,看不出絲毫的女子氣息。她看着躍動的火焰,想到曾經自己一個人伴着火堆獨坐到天明的日子裏。在後來,她漸漸有了自己的勢力,那種心情就再也沒有體會過了。

蕭逸竹按捺下心思,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忽然覺得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他一偏頭,卻是一枝幹枯的樹枝飛來。他皺了皺眉,看着被釘在土地上還翻騰不止的翠綠小蛇,不着痕跡的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看着袍角有沒有被蛇血濺到。

手裏沒有任何武器,夏侯飛霜也只能選擇手邊的枯樹枝了。倒是讓她意外的是,以蕭逸竹的功力,竟是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有一條悄悄靠近的蛇?

走過去,将那已經死掉的蛇提起,抓在手心裏朝蕭逸竹開口道:“沒有毒的,可以吃。”

蕭逸竹一愣,卻見她已經麻利的将蛇皮扒下,并以一種古怪的手法将蛇膽取了出來。這麽利落的手法,若是沒有個數十次,怕是難有這麽快的速度。他曾經調查過她的經歷,在他以為她死去後,但卻是一片空白。這個人就好像突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樣,成長經歷赫然是一片空白。若不是他想到似乎她有曾經針對過同樣是姓夏侯的一個世家,估計永遠也無法知曉她是從哪裏來的。但即便如此,調查出來的資料也是少之又少。

他以為她就該是個冷漠,偶爾才會顯露一絲溫柔的人。但知曉了褚安安同她是一個人的時候,他忽然好奇起了她曾經的經歷。是如何的際遇能讓那麽一個膽小卻異常活潑的女孩子成為如今的夏侯飛霜,那個冷漠的猶如雪山之巅上的雪蓮一般不可進犯的‘男子’。那個掌握着夏侯商行生殺大權的夏侯老板,那個迷惑了無數名閨閣少女的夏侯公子。

這樣矛盾的她,這樣神秘的她,他多麽想了解。

墨綠色的蛇膽托在白嫩的掌心裏委實沒有什麽食欲,蕭逸竹正要開口,卻見她素手一揚,已經将那蛇膽丢到遠處的林子裏去了。而手掌上白嫩的蛇肉被她串在一條樹枝上,擱在火上炙烤着,沒一會兒就傳來了濃郁的香味兒。感情那蛇膽,她不是要吃啊!

“生吃蛇膽于身體無益。”清冷的嗓音傳來,像是刻意解答他的疑惑似的。

蕭逸竹對這一類東西無甚好感,倒是曾經有見人生吞過,只覺得十分惡心。蛇膽在大多數人看來是難得的補品,但若這話是她說的,肯定有幾分道理吧!他靜靜等着她繼續解釋,但除了不遠處的人聲,便只有一片靜谧了。

夏侯飛霜本就無意解釋,只是看到他奇怪的眼神下意識開口罷了。蛇膽這種東西雖然是難得的補品,但卻不可生食,除非是煮食,或者加以烈酒吞服。大部分蛇膽中都含有寄生蟲,容易對人體造成不小的傷害。而且蛇膽中含有微量的毒素,針對于不同人的體質,會造成不同的中毒情況。身體不佳者,怕是會瞬間奪去性命。但這些與幾個見識淺薄的古人說說無異,她可不認為他們聽得懂何為膽汁毒素。

蛇肉很快便烤熟了,夏侯飛霜将蛇肉移開火面,開始慢條斯理的享用起來。而這時,那邊準備好的野味也被送了過來。她粗略看了下,有烤兔子,烤野雞,烤魚,還有溫好的桂花酒,十分豐富。

蕭逸竹看着她,開口說:“可以吃了。”

蛇肉的味道委實不錯,雖然沒有加鹽巴,但經過炙烤後,卻沒有一點腥味兒。好多年沒有吃蛇肉了,讓夏侯飛霜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才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食物上。

今夜的氣氛委實是低落到了極點,佑群數次想跑過去活躍一下氣氛,最後還是跟着一幫在他看來粗魯不堪的大男人們一起吃着野味,但視線卻不止一次溜到了那兩個人身上。

暗夜裏,是最适合潛行的時刻。小動物們早早的就回了洞穴裏,開始休息。而那些夜行的動物們,則是悄悄走出家門,開始一晚上的尋覓。

四周除了風聲,就只有潛藏在灌木叢中窸窸窣窣抖着毛發,扒着泥土尋找食物的小獸們了。

夏侯飛霜睜着眼睛,頭頂聲是一片暗色的布帛,身邊是另一個人清淺的呼吸。外面的火焰噼啪作響,守夜的人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

風,忽然猛烈的帶來了一股陌生的氣味。

曾經經受過無數次暗殺的她,對于這種感覺甚為敏感。若不是因為靠着敏感的嗅覺,她早已無數次死在敵人的刀下了。作為一名職業殺手,他的身上是不準存在任何氣味的。當然,其中也有極個別例外的。但是,哪怕你再努力的洗去你身上的味道,從四周的空氣隐藏在一起,但依然無法改變掉你骨子裏透出來的別人的血的味道。那是一種腐朽掉,卻帶着特殊味道的血腥之氣,讓她不得不認真起來。

她感到,來得人很多。不僅僅有殺手,甚至還有些武林人士。看了眼身邊的男子,夏侯飛霜緩緩坐起身來,整了整衣襟,走出了帳篷。

身後,一雙晶亮的眼眸睜開,目送着她出去。

夏侯飛霜穿着一襲深沉如墨的衣袍,同她束起的長發渾然一體。夜風吹動着她細軟的長發,如夜色也綻放開的鮮花。白皙的膚在月光下是有些滲人的白,她的唇是淡淡的櫻色,同那雙如寒星般的眼眸相得益彰。

也許,她天生就該是一個冷色調的人。

她敏感的察覺到,因為她的突然出現,四周陡然多了個呼吸聲。

但她站在哪裏,美的驚人,看起來無害一般。但是,即便如此,陷入在夜色中的潛伏者們,依然不敢輕舉妄動。被藏寶圖吸引過來的他們雖然搶奪,但也不想因為一時的疏忽害的自己丢了性命。沒了命,再多的錢又如何去享。

夏侯飛霜很有耐心,這種心态來源于她曾經是一名優秀的獵人。受傷的狐貍瘸着腿,在雪地裏奔跑着,她不緊不慢追在它身後,慢慢等着那些血流幹,不費吹灰之力就将那華美的毛皮收入囊中。在商場上需要一顆無比冷靜的內心,不然你将輕易被敵人牽着鼻子走。

守夜人的腦袋一點一點的,看來已經睡熟了。

空氣裏有一種特殊的味道,夏侯飛霜皺了皺鼻子,輕輕嗅了嗅,便知道是什麽了。一種同普通香料極為類似的植物,但卻又催眠的功效,也難得這些人做了這麽全面的準備。

擡頭看着月光,她就像是一名在夜晚裏睡不着出來賞月的普通人。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那些人的懷疑。不過,她并不擔心,只等着這些人送上門來了。好久未動的身體,怕是要生鏽了呢!

她有的是耐心,但暗處的那些人顯然是不想再等了。

寒光一閃而過,一柄長劍揮舞着從樹上落下。狹長的劍尖直指她的心髒,看來是有心将她置于死地呢!

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呢!

夏侯飛霜冷笑,兩指飛速伸出,淺淺的夾住了那鋒利的劍尖。

“看來,你還未修煉到火候,有些沉不住氣呢!”至少,那暗處躲藏起來的殺手們,就一直沒有露出任何焦躁的情緒來。

清冷的嗓音打在他的心頭,如冬日裏灌進脖子裏的寒風一般。年輕的俠客還沒有開口,一道白光閃過,他的心口一痛。

這是,怎麽會是他自己的劍。

最後低頭看了眼自己斷裂的長劍,俠客張了張嘴,一絲紅線順着嘴角流下,浸紅了白色的裏衣。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他依然無法理解,為什麽僅僅只是一招,他就被殺掉了呢?但這個世界上就是有着這麽多的不可能,就像他學劍十年,卻擋不住那兩根纖細的手指。

夏侯飛霜将指尖攏進袖口,看着已經從樹林裏出來,自以為信心滿滿的這一夥人。

“月色不錯,大家出來賞月嗎?”

寧寬握着金環大刀的手有些發抖,他從未有這麽恐懼的時候。不過是一個看起來瘦弱的小子,就是臉面漂亮點兒,自己能輕易掐死的人,竟然一出手就是一條性命。

那少年俠客他并不是很熟悉,想來是為了出名罷了。但他有見過他使劍,卻也是不錯。但就是這樣的人,輕易就被人殺死了。

吞了吞口水,他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他的武功平凡,哪裏是這個人的對手。他有想過,自己将那迷藥下了,等那些人都睡着了,再将他們殺掉。哪想到半路上竟殺出來個不知名的小子,而且武功還高的下人。怎麽關于魔教的情報裏,一點兒都沒有提及此人的存在呢?他想不透,也沒有時間去想。

偷偷看了看,其他人也是和自己一樣的表情。寧寬眼珠子一轉,大聲說:“兄弟們上啊!張少俠已經這魔頭殺死了,咱們要為他報仇,将藏寶圖搶到手啊!”

衆人義憤填膺,也不知道是為了那張姓少俠的死,還是為了那藏寶圖。

約莫十來人,将夏侯飛霜團團圍住,意想以多勝少。采用人海戰術,想他們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這麽一個不知名的小子雖然将張少俠殺死了,但這麽多年的圍攻下,也許能僥幸勝出。

這就是所謂的江湖,所謂的正道。若此時是魔教的話,就是勝之不武,好不要臉呢!若擱在這些正道身上,則是謀略過人,堪稱好計了!

“不覺得人多欺負人少,很臉紅嗎?”

衆人聽的一愣,尤其是這毫無起伏的質問。有人反應過來,連忙說:“哼!魔教之徒,人人得而誅之!”

夏侯飛霜搖着頭,心道果然如此。

那人還道是她怕了,一臉嚣張道:“既然如此,還不速速投降!”

投降,等着你們殺嗎?真是好不要臉。思及此,夏侯飛霜竟然忽然“噗呲”一聲,笑了。

那些人也料到她會忽然笑,怔怔盯着那一抹難得的笑靥,發呆。以夏侯飛霜這樣一張秀美冷然的面容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若是一笑便猶如那冰雪消融,美的不可方物。

寧寬在暗處看到,低咒一聲“該死!”忙提醒道:“不要被這妖人騙了!‘他’定是在迷惑大家!”

經他這一提醒,衆人頓時回神,看着夏侯飛霜滿眼不善。

“真是險些就被這妖人給騙了!果真是魔教之人,行為可恥!”

夏侯飛霜更是大笑不止,像聽到了什麽最好聽的笑話一樣。

“可恥?”她笑,眼神裏滿是諷刺。“若說無恥的話,這個世界上最無恥的人豈不是你們?挂着一個除魔衛道的頭銜,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已。真是讓人看到就覺得惡心,提不起一點胃口呢!幸好你們是晚上出來的,不然連晚飯都吃不下呢!”說着,她還做了一個聳肩無奈的表情,仿佛真是如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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