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舊事(三十二)

舊事(三十二)

黑衣人見狀大驚,連連後退。只聽“呲!”的一聲,胸口的衣服已被長劍挑破。

黑色布片施施然借着風雪飄落,與潔白的雪色融合在一起格外顯眼。這一劍若當真是落在了胸口,怕是當胸穿過,斷無活命的可能!

只見夏侯飛霜出手如風,劍光在月下閃過,猶如一條舞動的淫奢,閃爍吞吐,找找殺向黑衣人身體要害。只聽“喀拉”一聲,黑衣人已經退到盡頭,一腳踏到了屋檐上的瓦片,下面便是結了層薄冰的湖面。而夏侯飛霜的劍乘勝追擊,黑衣人此刻已避無可避。

今日莫非就要命喪于此,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不甘,手下彎刀猛地揚起,刀鞘以內力催動。

“铮!”這刀,出鞘了。

夏侯飛霜手中長劍斷不是凡品,但長久下來,以氣禦劍,劍刃出已經出現了數道缺口。若再不快将此人解決,這柄劍怕是馬上就會斷掉的。

那黑衣人也注意到此,不禁暗自笑笑,手下彎刀揚起,應着月色,分外/陰森。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原來是那黑衣人運起在刀尖,掀飛了一排排瓦片。雪色飛舞,夾雜着飛雪而來的瓦片帶着一種銳不可擋之勢襲來。

然,夏侯飛霜卻也是反應奇快,只是稍愣一下,便縱身向後飛去。手腕翻轉,卻是挽了個劍花,銀光閃爍,光芒大盛,瓦片被劍氣擊落,撲簌簌就落地了,摔得四分五裂。

黑衣人見此法不行,欲行他法,然而夏侯飛霜已經仗劍飛來,長劍如覆骨之蛆一般追逐着黑衣人刺來。

左慕那邊陡然斜出一劍,忽聽這邊異樣,面上頓露苦色。這屋頂都破了,若要修繕起來,得花多少銀子啊!可憐她的饅頭。忿恨的目光不由瞪向那黑衣人,你這個敗家子啊!

黑衣人速度委實快的驚人,身形後退,攀至半空中竟是險險的扭了個身,躲過了這一劍,順勢揚起彎刀向夏侯飛霜頭頂砍去。

這一刀委實來得兇猛,面前的風雪都被劈開了一道空氣,夾雜着一股磅礴的殺意而來。

夏侯飛霜知道,這人必定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眯了眯眼,似乎是已然料到此人會有下招,手上劍柄握緊,心中毫無旁骛,早備有下一招,也是一劍刺出。她是正面出招,仿佛對那鋒利的刀芒視而不見一般……

下方,蕭逸竹眼角的視線正看到這一幕,心都要停跳了。

忽然間,仿佛時間變得很慢很慢。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夏侯飛霜後發先至,那一劍在黑衣人劈向她之前,已然穿過了他的胸膛。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彎刀“咣”的一聲落地,但刀上的冷光卻還是擦過了夏侯飛霜的鬓角。一縷烏發落地,她的臉頰上多了一絲血紅。

但這些,夏侯飛霜已經不看在眼裏了。她皺着眉,呼了一口氣,才将心中的緊張感一并吐出。方才真的好險,若不是她在逼近黑衣人身旁,将身體微側一下,怕現在在殺了那黑衣人的同時,自己也要被斬成兩段了。

蕭逸竹直覺手臂上一痛,一道血線沿着手肘流了下來。

榮景桀桀一陣怪笑,看着他說道:“蕭教主,可莫要大意送了命啊!”

見夏侯飛霜無礙,蕭逸竹看向榮景,并未言語,但飛來的一劍已然成了他的回答。

夏侯飛霜這邊已然落幕,左慕同那黑衣人纏鬥了半天,趁黑衣人大意之時,直接将人一劍戳了個對穿。重劍從那人身體中拔出,刺目的鮮血猶如放煙火一般噴灑出來,連飛起的雪花都被染紅了。

此刻,在柳夢煙身邊只有兩名黑衣人相互。她身體微微顫抖着,連唇都成了與雪一般的顏色。

魅姬甩動着兩條長绫,宛若跳舞一樣,卻是在行這種收割人命的舞蹈。雖無樂曲,但她的姿态依然妩媚動人,唇角的笑容更是美豔到了極致。此刻,這個嗜血的女子綻放了猶如薔薇般美麗的色彩。

看得出她游刃有餘,仿佛是戲耍兩人一般。兩名黑衣人身上滿是被肆虐出來的血口子,滴下來的血跡将地面都染成了詭異的藍紫色。

但見豔色的紅唇咧開,形成了一道殘忍的弧度。細微的,甚至聲音都不曾聽聞,那兩名黑衣人已經斷了氣。她睨了眼地面上橫躺着的血屍,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懊惱的說:“這晚上出來還真是要人命啊!奴家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兒都要被風雪給摧殘成什麽樣子了!”

正巧佑群邁着步子,從她不遠處經過,聽到這句話,險些一個沒繃住,自動給送上人家的劍尖上去了。

眼看着自己費盡心思訓練出來的死士,竟然就被這麽輕描淡寫的給解決了,榮景的面色有些不好。他素來就是一個極為高傲的男子,年輕時武功便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自以為天下無敵了,哪知道這江湖竟是變化如此之快,一個個年輕後輩如雨後春筍一般,俨然有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架勢。

但他是不會在這種地方輸掉的,幾名暗衛死了便是死了,只不過多費一點兒時間和心思,等日後再尋些少年訓練就好。

蕭逸竹的劍招早已摒棄了華麗,僅僅只是一劈,一斬之間,便能奪取多少人的性命。榮景躲閃速度之快,往往是劍勢追來,他人已經安穩的站在了一旁。這身法果真詭異的很,蕭逸竹竟是不由得對榮景生出了幾分佩服之心。若他能好好運用這身武功,想必在這江湖中也能闖蕩出一番名堂。但事實上,榮景卻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根本就不在乎他的陰毒女人,放棄了那一切,卑微的祈求着愛憐似的活着。

屋頂上,夏侯飛霜同左慕對看一眼,異口同聲道:“一人對付一個。”

若提早将這柳夢煙解決了,也是免了一樁煩心事,只是這榮景莫要因為這柳夢煙的死去而狂性大發才是。她們兩個人都知曉,這榮景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只是這樣的人卻為柳夢煙所用,确實可惜了。

佑群一邊撒着毒粉,一邊躲避着,忽然他腦海中閃過一絲亮光,不由暗罵自己。借着躲避的動作,他從懷中取出一支手指粗細般的赭色小棍來。這小棍似乎是包裹在什麽物體中一般,他快速除去小棍上的一截,之間閃過一道火花,這空氣中竟然飄散起了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這香氣極為淺淡,若不細聞可是會毫無察覺,但因這風雪天,卻是傳的飛快。佑群看着屋頂的方向,嘴角輕勾。要不了多久,這香便會到達那處。說起來,他還真得感謝一下老天爺呢!此刻這天時地利人和早已齊全,若這柳夢煙不死,他可枉費了他這一身毒學。

什麽味道?夏侯飛霜皺了皺鼻子,輕輕嗅着。這空氣中,竟然不知道何時飄起了一股詭異的香氣。若花香,卻又猶如草木雨後的味道,清新的很。若不是她對香氣極為敏感,怕也是難以察覺到。

“怎麽了?”見她不動,左慕不由開口問詢。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夏侯飛霜皺眉道,忽然對面傳來的動靜,令她們兩人齊齊瞪大了眼睛。

在兩名黑衣人的守衛下,柳夢煙忽然爆發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她摔倒在地,在不甚平坦的屋頂上打滾,好似有什麽東西催使她這麽做一樣。

“這這……這是在做什麽啊!”左慕愣了一下,自語道。

誠然,這柳夢煙在兩人眼中的動作卻是詭異了一些。況且,她不住的翻滾着,也不住的喊着疼。不知為何,夏侯飛霜竟是将她這古怪的舉動同方才聞到那詭異的香氣聯想在了一起。

兩名黑衣人看到柳夢煙忽然一下子跪倒,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們這些暗衛主要的任務就是保護着主人,而如今被他們保護着的人卻出了這麽大的纰漏,難免會有些擔憂。

柳夢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她的身體忽然傳來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仿佛從身體內部傳來一般,像一把鈍刀貼着你的肉皮,一點點殘忍的割下去。你在忍受着痛楚的同時,還必須忍受着這肉皮一點點撕裂的感覺。而此時,她就是這種感覺。她抓着自己的身體,像要将肉皮抓爛一般,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一下她的痛楚一般。忽然,她的身體上又傳來了一種不同于痛楚的感覺,一種夾雜在痛與癢之間的感覺。

她的手指伸向自己那張嬌弱的臉蛋兒,狠狠抓了下去……

“啊!”左慕低呼一聲,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實在是眼前這張臉,讓她大為驚訝了。

覆蓋在柳夢煙臉上的一張精致的與平常皮膚無異的人皮面具竟然被殘忍的剝離開來,露出了一張紫紅中帶點青紫的面容,一個個指甲蓋大小的肉瘤子爬滿了整張臉,仿佛随時都有什麽東西從裏面爬出來一樣。在這樣的一張臉上,那雙水汪汪的眸子顯得尤為可怖。

左慕忽然打了個冷顫,若那些同柳夢煙纏綿過的男人們若知道她是這樣一副樣貌,怕是會嘔吐不止,做夢都要吓醒了吧!不知為何,她竟是有些同情起那些素未謀面過的男人們了。

柳夢煙此刻并不知道她一直費心隐藏起的真容,終于在這樣一個環境下暴露在了人們眼前,她只想快點兒解脫,因為她真的受不了了。尖利的指甲深陷于單薄的皮膚中,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早在柳夢煙發出第一聲慘叫時,榮景的心就開始焦躁不安起來。但蕭逸竹長劍緊逼,讓他除了應對,竟是毫無他法。終于,他在看到柳夢煙竟是開始自殘,再也忍耐不住,稍一提起,縱身飛起。

在他身後,蕭逸竹劍招急變,鋒利的劍尖擦破榮景的後背,留下了一道大約三寸的傷口。這傷口雖小,但卻極深,劍尖剛一離去,鮮血便狂飙出來。背心處傳來一陣劇痛,但榮景已經顧及不到了。他飛身至屋頂,雙手緊緊抓住柳夢煙正要自殘的動作。

柳夢煙正要去挖向眼眶的動作被迫停止了下來,她在榮景的懷裏奮力扭動起來,要掙脫這個桎梏,只有這樣她才能得到解脫。

佑群同魅姬兩人合力殺掉最後一名黑衣人,佑群看着手裏燃得差不多的‘木棍’,眼底忽然閃過一絲冰冷到極致的笑意。以為他的毒就這麽無用嘛!在日常中以及今晚一點點侵入柳夢煙身體中的毒不過是個印子,只要點燃他手上面這一支,才會讓這毒整個爆發開來。他已經在那些細作們的身上試驗過,相信這滋味定是好極了。柳夢煙,你盡情的享受吧!免得浪費掉他這麽珍貴的寶貝啊!

“夢兒!夢兒!你這是怎麽了?!”

柳夢煙已經看不清面前男子的面容,只是下意識道:“好痛!我真的好痛!我好想死啊!”

榮景咬緊牙關,擔憂害怕不已。

而佑群則是涼涼的說道:“想死?很快啊!”

聞言,魅姬睇了他一眼,心知他定是做了什麽

果真,在佑群這句話音剛落,柳夢煙的口鼻中猛地湧出了烏黑的血跡,她瞪大雙眼,連最後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就這麽一頭歪在榮景懷中,死了。

榮景瞪大雙眼,不敢相信剛才還好好的女子,竟是在這麽短短的時間內這麽凄慘的死去。

“啊!”

夏侯飛霜看着榮景的表情,忽然驚呼道:“不好!”榮景面色紅一陣白一陣,眼中更是一陣陣發着紅光,俨然是一副走火入魔的跡象。這走火入魔輕重則爆體喪命,輕則全身經脈盡斷,哪怕日後好起來,也只能是一個廢人了!但這走火入魔之人,可是六親不認,全憑着一股躁動的內力撐着,可謂是見佛殺佛遇魔殺魔。

衆人皆是注意到了這一點,不禁後退幾步,想要離那煞星遠一點。

“噗!”

榮景的眼睛一片血紅,一只大手抓向身邊的一名黑衣人,雙手用力一扯,竟是将一個大活人生生撕成了兩半。迸出的鮮血兜頭淋下,他探出舌尖舔了舔,發出幾聲桀桀的怪笑。

衆人早已唯恐不及,但蕭逸竹卻知道自己不可以。他不僅要護着身後這一幫下屬們,更是要護着自己的女人。烏鞘長劍橫身在前,他目光灼灼,竟是不閃不避。

佑群此刻早已經握緊雙拳,心中不住的罵着自己。這麽着急幹什麽!沒想到這榮景竟真是摯愛柳夢煙,因為她的死更是徹底的發狂了。若是主上能将此人斬殺,若不是則是方猛獸出籠!

“小子,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去幫主上對敵!”

魅姬這略帶冷意的嗓音如醍醐灌頂一般,哪怕他們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倒不如拼上一拼。佑群咬了咬牙,随着魅姬一同飛躍上了屋頂。

此刻,偌大的屋頂上,幾乎是站滿了人。只聽榮景發出一聲像野獸般的嚎叫,猛地朝蕭逸竹身側的夏侯飛霜撲去。

夏侯飛霜一怔,已經下意識提劍去擋。然,榮景銳不可擋,況且那長劍早已是千瘡百孔,他的掌風一掃,便斷裂成了碎片。夏侯飛霜臉上一變,忙向一旁躲去。這榮景因為這走火入魔,竟是功力大增。這可不妙啊!

見夏侯飛霜躲開,榮景喉嚨中竄出一聲不滿的咕哝聲,雙手更是奮力朝她身上貼去。若是被這一掌拍在身上,怕是沒命可活了!

蕭逸竹呼吸一凝,提氣持劍朝榮景攻去。然,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這榮景竟是避都不避。而且,嘴角竟是露出了一道十分怪異的笑容來。蕭逸竹只覺心中有一道不詳的預感閃過,但已經來不及了,長劍穿過榮景的胸膛,發出“噗”的一聲。

一只大手緊緊握住還插/在自己身體中的劍尖,另一手擺了一個詭異的動作。這榮景行為失态,但他的目的卻是至始至終都放在了蕭逸竹身上。蕭逸竹只覺手下一麻,這榮景竟是纏了上來。

“砰!”兩雙肉掌對在一起,連大地都被震動了。

夏侯飛霜心中一凜,若是比拼內力的話……

眼見着蕭逸竹的面色越來越白,她的心也越來越涼。

忽然,但見一道血霧閃過,榮景竟是自後跌落下去。而這血霧,正是來自于他胸口的劍傷。

蕭逸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了。然而,就在夏侯飛霜驚喜的目光中,他陡然朝後跌倒,一道血箭從他的口中噴出。

“逸竹!”

“主上!”

數道不同的聲音響起,夏侯飛霜一個箭步飛奔到他身邊,堪堪将他的身體攬住。

“好痛啊!”扯了扯嘴角,蕭逸竹龇牙咧嘴有些委屈的說。“人家這麽痛,你怎麽都不安慰我一下。”

夏侯飛霜卻是咬着下唇,一言不發。就在方才蕭逸竹落地的那一瞬間,她竟是覺察到他身體內的經脈盡數斷去,難道他從今往後就只能成為一個廢人,亦或是立即死亡。

覺察到了夏侯飛霜的忍耐,蕭逸竹蒼白着臉,輕聲說:“飛霜,我若說請你嫁給我,你會不會答應?”

那雙眼眸中的祈求讓夏侯飛霜不忍拒絕,她艱難的點了點頭,果然看到蕭逸竹的眼睛一亮。但他卻什麽也沒有說,而是将手指向了佑群。

“佑群,本教主看你不錯,今後這教主之位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幹,莫要辜負我的期望啊!”

這是在說遺言嗎?在場的衆人心中都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難道說,這就是結局了嗎?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寧願不要。

但是……這命運一事是凡人永遠無法預測的。

人們只知道,在這個飄雪的夜晚,一襲白衫的秀美公子,懷抱着另一名黑衣公子,艱難的行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也許,在若幹年後,人們會想到曾經有個名為蕭逸竹的年輕人,他曾經是江湖人士們的噩夢。但一切,是真的已經結束了。

(完)

那些後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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