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被迫當哥

盧栩是被一陣頭疼疼醒的。

被車碾過似的。

他好像是出了車禍。

他混混沌沌地想起來,他騎車去拿錄取通知書路上不知誰猛喊了一嗓子,他一扭頭,才買的山地車撞馬路牙子上,然後……他好像聽到了剎車聲,再之後他就疼醒了。

光從眼睛縫裏透過來,盧栩眼皮顫了顫,有點不想睜,騎自行車摔暈了,他活了十七年還沒這麽社死過,怪丢人的,他可怎麽面對親戚朋友。

正糾結呢,他耳邊忽然響起個奶聲奶氣的女童音清脆地喊:“阿娘,阿娘!大哥眼皮動啦!”

這方言又土又帶着種挺親切的腔調,他沒聽過!

盧栩心想,這是誰把他扔哪個犄角旮旯的醫院了?他連忙一睜眼,看見一個挺漂亮的小姐姐。杏仁眼,雙眼皮,鵝蛋臉,柳葉眉,皮膚細白,活脫脫的天然美人,連從右眼眉尾到鬓角的挺大一塊的紅胎記都沒怎麽影響她顏值,就是她頭上戴的木簪子和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有些灰蒙蒙的。

小姐姐緊張兮兮地瞪着他,怯生生磕磕巴巴地問他,“栩兒,你,你醒啦,可還難受?”

眼見得滿眼都是關切。

他醒啦,頭還挺疼,這不重要,可問題是這是哪、她是誰、她怎麽知道他名字還叫他“栩兒”?

他們家連他奶奶都只叫他“小栩”不叫他“栩兒”的!膩膩歪歪。

盧栩忍着惡寒,僵硬地“啊”了一聲,禮貌地問:“小姐姐,你是誰啊?”

“小姐姐”已經挺圓的眼睛瞪得更圓了,一副遭了雷劈、震驚到無法自己的模樣瞪他,眼淚嘩一下就淌下來了,“栩兒,你、你叫我什麽?”

她聲帶悲切,一嘆三疊的,好像身負無法忍受的重擔似的,眼淚撲簌簌地掉。

盧栩人都麻了。

忽然他腿上一沉,一個四五歲同樣一身灰撲撲粗布衣服的小女孩正拽着他腿往床上爬。

盧栩:“……”

床有點高,小女孩爬的四腳并用,盧栩吓地動也不敢動,生怕她一個沒抓好掉下去。小姑娘和小姐姐肖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奶聲問:“大哥可還疼?”

等等啊。

盧栩一陣頭皮發麻,用不甚清晰的腦袋算輩分,小姑娘叫他大哥,叫她娘,那不是……

盧栩眼前一黑直挺挺又暈過去,意識消退前看到小姐姐,哦,不,他後娘,正驚慌地叫起來,不屬于他,又屬于盧栩的記憶沖進腦子來。

盧栩穿越了,穿到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朝代,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身上。

他在家裏躺了兩天,記憶一會兒連一會兒斷,一會兒清晰一會兒糊塗的。盧栩人都被繞暈了,也實在不想看他後娘見天地哭,索性出門爬到家後的小山坡上,吹風,思考人生。

适應了兩天,他還是不太能接受。

他以為他已經夠慘了。

高考完當天,他常年見不着面的爸媽一起來接他,慶宴沒吃一半,他爸媽突然宣布他們已經離婚。

張口閉口都是為了他好,暗示他們已經多年感情不和。

他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好好的一頓慶功宴吃成了散夥飯,虧他當時還內疚了一整晚,是不是他太粗心了,以前以為他們不能回家過年是真的忙,後來在家翻出他們的離婚證一看,好麽,十年前就離了,什麽要出差要加班,根本是把他扔給奶奶誰也不想管。

他一氣之下回了村裏老家,志願胡亂報了個農業大學。

但他報農業大學是因為他那分數段能報的最好的選擇就是這個,不是他真要學種地!況且,他這不是還沒去上嗎?

這位真在種地的盧栩,比他還慘。

七歲親媽生弟弟難産過世。

這個月親爹到鄰縣服徭役,挖溝渠遇上春汛決堤。他得到消息,跟裏正找過去尋人,只找到具屍體。扶棺回來,才安葬了父親自己又病了。

不知是心焦急躁冒雨尋人,還是見到父親屍首悲憤難愈,盧栩竟然病到一命嗚呼,把他換來了。

盧栩望着藍藍天,潔白的雲,還有滿眼青翠的山野田園,心緒難平。

畢竟錄取通知書都發了,等開學他生活費就從高中一個月五千漲成爸媽各給一萬,他爸也答應了,再過半年等他十八,就把市郊那套別墅轉到他名下。等到畢業,再去他媽媽公司混個只領工資不幹活的閑差,就可以過上枯燥無聊的生活,當個坐等遺産的鹹魚富二代。

感情上他是很同情這位同名同姓的仁兄的,尤其扶棺葬父之痛,他悲切,但又充滿茫然。假設他爸死了,他會像這個盧栩這麽悲痛嗎?大概不會的。他們父子感情挺不好。

他爸說,他除了要錢想不起爹。他同樣覺得他爸除了給錢時候,也想不起有個親生兒子。連要給他的別墅也是他媽、他奶奶幫忙威脅來的。

而且,他爸說得對,他是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靠家長活着的廢物。他連麥子、韭菜都分不清,實在是沒信心替盧栩承擔起這個沒了頂梁柱的家。

他愁。

這什麽鬼地方,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他又不是來參加古代變形記的。

“唉……”盧栩長長地嘆口氣,躺到草坡上,鹹魚擺爛,“起碼讓我看看錄取通知書到底長什麽模樣呀……”畢竟是他卷了大半年才考上的,毛都沒摸着,他不甘心。

悲憤,傷心,幾天的抑郁在胸中醞釀,盧栩忍啊忍啊忍還是忍不住直抒胸臆,他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對着山高聲喊:“fuck你m——!”

剛喊完就見他鄰居牽着他妹妹一晃一晃地從山坡上來了。

盧栩連忙把髒話吸回去,罵人沒什麽,當着五歲小孩面罵人就不太文明了。

風灌嘴裏,嗆的一陣咳嗽。

“哥哥!”小丫頭看見他,遠遠邁着小短腿跑過來,頭上兩個小揪揪一跳一跳的。

“咳咳,你們怎麽上來了?”

回答的是鄰居家小郎顏君齊,“嬸子下田去了,臘月想找你,我見她一個人爬坡不安心,就送她上來。”

“哦。”盧栩搔搔頭,有點躲閃顏君齊。

這小孩的爹和他爹一起沒了,他好歹十七了,顏君齊還不到十五。

他家二郎十歲了,能幫忙幹活了,顏君齊弟弟才三歲。

他家還有叔叔族人能幫襯,顏君齊家是以前逃荒過來的,他爹一沒,更是舉目無親。日子不知道要怎麽過。

他們倆誰也沒說話,站在山坡上各自眺望、發呆。初夏暖風吹來了一陣青草香。

好一會兒,臘月捧着幾個小漿果颠颠跑來,“哥哥,吃!”

盧栩被拽回萬千游離的思緒,日子還得過。

他低頭從臘月小爪子上拿了一顆還沒紅透的小漿果,“這什麽呀?”

“莓子!”

長得還真挺像草莓。

盧栩看果子挺幹淨,自我安慰,至少這裏純綠色無污染。扔進嘴裏一嘗——

“呸、呸!”又酸又苦的,這能吃嗎?

顏君齊從臘月手裏拿走一顆,恍然道:“這是蛇莓,不能吃。”他帶着點歉意道:“我還當是山莓……”

盧栩混不在意,是他妹妹撿的又不是顏君齊撿的,顏君齊怎麽還內疚起來了:“沒事,又沒毒。”

顏君齊:“有毒的。”

盧栩:“……”

顏君齊忙道:“吃一顆不要緊。”

盧栩呸呸吐幹淨,從臘月手裏将剩下的兩個都拿走扔了,抓着她小爪子耳提面命:“聽到了嗎,有毒,以後不能撿了什麽都當吃的。”

臘月怯怯地點頭,水汪汪的眼睛蓄起濕意。

盧栩瞬間就有點慌。

他捏了捏鼻子,蹲下去放緩了聲音問臘月,“你是不是餓了?”

臘月搖頭,眨巴着大眼睛辯解,“寒露姐姐給我吃過,是甜的。”

盧栩揉揉她小腦袋,“那以後哥哥姐姐給你再吃,不要自己摘了。”

臘月點頭。

盧栩站起來牽着她小手,“走吧,去洗洗手。”

他路上想着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麽野果哄孩子,結果除了草就是樹,一個果子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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