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節

條街(陪客戶這種爛借口,房東先生最不屑)。來過公寓幾次,也知道自家爹偶爾來那麽一趟。

「我爸也夠可憐的。」小兒子說,「我媽那脾氣,連當子女的都忍不住。我爸都這麽大年紀了,自己開夥自己溜彎,也不跟著我們住。說句當女子不該說的,我爸要是有個聊得來的,我們都支持他。你看我爸這人,這麽多年,他還真能撐得住。」

……我黑線聽完這個親兒子對母親的控訴。猶豫半響,問他,知道不知道吳老先生來這的原因。

「呿,這還能不知道。我媽以前沒事就念叨這個。」小兒子随意道,「我爸以前在有錢人家當過下人,文革時還因為這個被游過街。他那時伺候過一個大少爺,是什麽貴族來著,還留過洋呢。那少爺死幾十年了,我媽說那少爺死前就住這。我爸伺候那少爺時,還給人家裏簽了賣身契呢,嗨,那時候的人多重主仆情義啊!簽了賣身契那命都歸你了!我爸這人啊,特重情義。別看和我媽感情不好,那是因為沒遇對人,要是遇對人了,我爸那絕對是個好老公,疼不死你。他往這跑,無非就是想著那大少爺呗。」

「……這樣啊。」我愕然。

小兒子聳聳肩:「哎,說起來也挺可憐。那少爺死的時候才二十多歲,被人亂棍打死的,被折磨的厲害。這些都是聽我媽扯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爸從來不說這些,有時喝醉酒了,自己回屋哭,也不知道哭什麽。那房裏放著的箱子衣服什麽的,都是我爸埋的。」

「埋?」

「可不嘛,人說那個時候,家裏有好東西的,都是埋地下,越好的埋的越深,有的都在家刨二十多米的坑。當時那個大戶人家已經快被抄家了,我爸随便順點東西,後來的日子也得好過不少。結果你猜怎麽著,人家把大少爺的家夥事兒全扛走了,照片啊書啊鞋子啊鋼筆啊,還有他少爺喜歡的箱子亂七八糟的,你說都那個時候了,你不趕緊搶點東西跑,還幹什麽啊!我爸連夜帶著那少爺跑路,想在這安頓,還沒住上一星期,就讓人告發了。這次跑沒跑成,我爸就把值點錢的東西全埋了,就埋那屋下面的,估計以為以後還能再回來。」

「然,然後呢?」我磕磕巴巴問。

「然後?」小兒子嘆了口氣,「倆人一個被打死,一個半死不活呗。我姥爺是負責扛死人的,發現我爸還剩一口氣,就把人救了。聽我姥爺說,這倆人當時被扔亂葬崗裏,都那樣了,還抱著那少爺不撒手。哎,要是那少爺還活著,估計和我爸也差不多大吧。」

「我爸也夠倒黴的,終於被人救了吧,結果救命恩人非要嫁女兒。聽人說,我爸那時死活不願意娶,也不知道我姥爺說了什麽,才答應的。」小兒子連連嘆氣,不住可惜自家父親的不幸婚姻。

再然後,吳老先生娶了救命恩人的女兒,生兒育女。浩劫過後,開始幹活養家糊口。錢也有了孫子也有了,轉眼,七十多了。

如果那少爺還活著,也有這麽大了。

埋東西時,以為還能再回來。

可惜回來的只有一個人。作家的話:快要結束了。 最後一個故事 還會有一個尾聲。謝謝喵的禮物

舊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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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這條街動工多次,老房基本都不見了,唯有這一棟一直在。老式五層房,與這條酒吧街風格迥異。這些都是吳老先生所為。

自發家後,吳老先生一直在為這棟樓奔波。少爺曾經的公館已經被充公了,這棟樓的這間房是吳老先生唯一還能嘗試保住的東西。花大價錢找大關系,好在這麽久以來,那個房間,一直沒變過。

吳老先生來的時間并不固定,有時一個月都不見人,有時隔個兩三天就來一趟。有時上午來下午走,有時連住個兩三天。但凡打雷下雨、大雪時,那是必須來的。還有每年陰歷三月初九。

「是我家少爺生日。」吳老先生提著蛋糕,上面畫著個兔子,「他屬兔。買蛋糕的小丫頭片子說,這個生日是白羊座。我個老頭子,哪懂這些,就問那姑娘,白羊座是啥。那姑娘給我說了半天,嗨,我就說,這些洋東西不能信,我家少爺哪能是那性子。那小姑娘還和我急,你們這些小年輕,天天就迷信這!」

慢慢熟識,吳老先生也會說些關於少爺的零星碎片。偶爾調笑的語調,還以為那個少爺就正原地等著他。他還在,時間沒有流逝。這些年不過是南柯一夢,推開門,少爺還在那坐著。

「嘿,這不和信鬼神一個樣嘛。」我又忙道,「要不要酒?」

吳老先生擺手道:「已經給他上過酒了。」

我差點忘了,吳老先生是先去公墓了的。一式兩份,公墓放一份,再拿一份來這吃。以前當地一直是各家找風水寶地下葬,吳老先生給少爺也找了個塊好地方。這幾年又時興公墓,吳老先生怕自家少爺墓地以後不安全,特意又擇了好日子換到了公墓,時不時去一趟。

吳老先生也很有意思,不光帶甜品店賣的蛋糕,冰淇淋也買,七七八八的零食什麽好吃買什麽,又是酸奶又是芥末花生,我還見他買過秀逗糖和大大泡泡卷。除卻這些吃的還有正流行的東西,什麽蘋果手機、電腦、電話、mp3(當然,都是紙紮的),還特意買了一厚本電腦教程,全都燒給了少爺。至於衣服鞋子什麽的就不用說了,都是年輕人時下最流行的款式,價格有些也不便宜,吳老先生都是實打實的買一件燒一件。

「好在我家少爺年輕,能穿這些。反正我老頭子是穿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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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吳老先生也會對我說一些,那些過去的事。只是不提那些不好的事情罷了。

譬如少爺姓白,祖上是正宗的八旗王爺,還有封地。譬如吳老先生是小乞丐,七八歲的時候被白家收留,專門伺候同樣是七八歲的白少爺。上世紀四十年代的白家雖以沒落,但憑著祖上留下來的各種寶貝,也足夠往下幾代人奢侈幾輩子的。

譬如小乞丐陪白少爺一同讀書習字,白少爺學小提琴和英文時,小乞丐就站在一旁候著。也正是因為陪伴少爺學習的這些年,小乞丐潛移默化學到很多,才能成為多年後受人尊敬的吳老先生。

譬如二人一同長到十七八歲,白少爺去了英國,小乞丐就在白家做事,每天把白少爺的房間打掃幹幹淨淨,想著興許少爺明天就回來了。

說到這些,吳老先生時而笑時而默然,也不管我是何種反應,自說自的。他也是寂寞。

吳老先生身體硬朗,從來不把健康當回事,來來回回都是騎自行車。天天說自己身體好什麽都不怕,騎自行車才叫年輕。

「我家少爺那洋車子騎得才叫好,身輕如燕!」吳老先生說,「我這車技都是少爺教的。你們這群小年輕,還說老頭子不會開車。我當年在香港給少爺開汽車時,你們爹媽都沒出生呢。」

有一陣子天潮得厲害,吳老先生膝蓋腫了碗大一個包,走路都走不了。在醫院住了好些天,這下學乖了,不胡吃海塞了,不亂喝酒了,也不騎自行車了,騎著個藍色小電瓶嘀嘀嘀,還嘀咕著「下次得燒個電瓶車過去」。

見老爺子換了車,我調侃:「您可算知道給自己花錢了,終於知道自己一把年紀了啊。」

「那可不。」吳老先生一本正經說,「我要是哪天死了,誰還能看著這。萬一人把這樓推了怎麽辦。」

一貫三俗的猥瑣房東徹底酸澀一把,差點沒忍住淚奔。

雖然并不理解為何非要對這麽一個并沒住過幾天的小房間這麽執著,但被一個人在意到這個份上,真是值了。雖然房東先生一向都用最大的善意去思量別人,但小兒子所謂的「主仆關系」什麽的,我真不信。

我曾說,人并非要和自己愛的人過一生,但若愛的人死了,就完全不一樣了。那是無論時間過去多久,都無法彌補愈合的疤痕,一直在潰爛化膿,一不小心就會撕扯開來露出猙獰白骨。撕心裂肺。

韓劇裏男女主角必死無疑,現實中每天都有癌症車禍,留下的那些人,都是失去摯愛之人的。是很疼,是很苦。好在大多數人都知道要好好生活,為自己活。掙錢打牌買衣服逛街旅游,該如何就如何,如果遇見了下一個對的人,就再次去愛。

趨利避害是本能,遺忘傷痛是本能──這是對大多數人而言。總有那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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