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記憶

生怕回去太難看，現在是一滴眼淚也不敢落了。

顧笙說過，在臨終的老人面前，眼淚是最不可取的，因為對方會舍不得。

她就算心裏太難受，也不能将眼淚滴到李婆婆的心裏。

因而回到家門口，她竟然生出一點點近鄉情怯的思緒，司機将車子直接停到了院子裏，她下車時，仍然有點恍惚。

傭人湧上來，一個個叫着，“大小姐！”

此起彼伏，一下子就将她喚回了現實，薄蓉拿下墨鏡，跟着小李走進別墅。

她頓時回到了過去的薄家，一下子變成了這個家裏的主心骨。

此時，她才感覺到，自己在這個家裏的位置是多麽重要。

傭人送上熱茶，她無心喝茶，讓小李帶她去見李婆婆。小李将行李放好，帶着薄蓉穿過走廊，到了李婆婆的傭人間門外。

推門之前，她帶着微微的不安，“大小姐，奶奶最近記憶退化，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要是她說錯了什麽，您不要生氣。”

“放心，我不會的。”

說着，她将小李留在了門外，一個人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一呆，就呆了整整一下午。

再出來時，天已經黑了。

薄蓉看着天邊的夜色，一個人恍惚地回到了房間，小李過來喚她吃晚飯，她示意送到房裏來，臉色一直很蒼白。

沒多久，小李親自送晚餐送過來，薄蓉留她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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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拒絕了，“大小姐，這樣不好，我還是等會吃吧。”

“沒關系的。”

在李婆婆面前，親人都是平等的。

薄蓉從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尊貴，她只是出生得好那麽一點罷了。

如果讓她從喪父喪母和無錢無勢之間選一樣，她還不如普通人。

所以她很羨慕小李，至少她家庭和睦，親人俱在，年紀輕輕卻沒什麽遺憾。

拉着小李坐起來，兩人平分了飯菜。

薄蓉草草吃完，将筷子擱到一邊。

小李吶吶，“大小姐，您吃得太少了，要是不夠，我再去拿一份。”

“不，夠了。”

她心情不佳的時候，向來沒什麽食欲。

看着小李慢慢地将飯吃完，她又陷入了沉思，一如既往地恍惚。

小李知道她在為李婆婆的事情難過，嘴拙的她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奶奶說過，生死有命，沒什麽不能過去的。她清醒的時候就常說，人活一輩子于心無愧，死後也不用怕，她安安穩穩地活了這麽多年，早就夠本了。”

“李婆婆是個豁達的老人。”

小李年輕的臉上現出微笑，她笑起來和李婆婆有幾分相似。

都是那樣親切，看人的時候總是溫溫柔柔地，令人依賴。

薄蓉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小李摸摸臉，“大小姐，你在看什麽？”

“看到你，我就知道李婆婆年輕時應該很美，她為家裏奉獻了一生，我卻沒能力為她做什麽。”

“大小姐，你不要這麽說，奶奶從來沒有後悔過呆在這裏，她總是說，薄家待她不薄，她在哪裏也找不到這麽好的東家了。”

薄蓉搖頭，她做得太少太少了，遠遠不夠。

她根本對不起李婆婆這些年對她的好，“我聽說你有出國深造的打算，只是金錢上有些困難。李婆婆先給了我一筆錢，我拿來投資賺了一點，你出國的費用我給你包了吧。”

聽罷，小李呆住。

她萬萬沒想到薄蓉會提起這件事，她記得她沒和任何人說過。

她辛苦地攢了幾年，還是遠遠不夠，正不知道要不要放棄。

薄蓉的這句話，一下子就将她從掙紮中解救了出來，可是理智上，她知道她不應該接受這筆錢，“大小姐，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這是我自己的事，錢應該由我自己去攢，我怎麽能拿你的錢呢？我知道奶奶手上錢不多，就算再投資，也不可能一年有幾十萬的收益，您不需要騙我……”

“怎麽會是騙你？”

聞言笑了。

薄蓉好笑地看她，“實話實說，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我相信可以讀出來才會投資你的。至于錢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多少有一點賺錢的能力，否則要怎麽維持這個家？”

“可是……”

“我不全是看在李婆婆的面子上，她再大的面子，也不能讓我一年舍這麽多錢供一個扶不上牆的人。我看好你，是希望你以後可以幫我，成為我的心腹。你一直生活在安陸，接觸外面人和事的機會太少，就算你不出去讀書，我也願意讓你見見世面。”

小李聽完，徹底怔了。

她指了指自己，有點不可思議地，“我？”

“是啊，就是你。”

“我不懂，為什麽是我？”

“其實這個念頭我早就有了，我現在似乎混得不錯，但知根知底的人，說到底只有一個你。一直把你留在安陸太委屈你了，既然你有這個心氣，也有這個能力，我願意博手讓你去試。等到合适的機會，你再回來幫我。”

她說着，停了一停，仿佛在等着小李消化話裏的誠意。

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是我完全相信的人，你知道我的過去，你還可以看到我的未來，要怎麽選由你，我只是提供了階梯，具體能走成什麽樣，還是要看你自己的。”

她伸手抱了抱小李僵硬的身子，柔軟的唇在她耳邊徘徊，“不着急，你慢慢想，今年給我這個答案都不遲。”

小李夢游似地走了。

留下薄蓉一個人坐在窗口，繼續默默地發呆，晚一些的時候，顧笙和桃姨都打來了電話詢問情況。

她一個個地說了李婆婆的現狀，空蕩蕩的心情似乎好了那麽一點，顧笙安慰了她幾句，似乎給了她內心不少力量。

而桃姨擔心她晚上睡不着，東拉西扯聊了好一會兒，還是她說困了，才依依不舍地挂了電話。

薄蓉本來只是安撫她，沒想到自己沾枕頭就睡着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她沒別的事做，回到安陸也不打算去見以前的朋友和親人，除了吃飯，幾乎都是陪着李婆婆度過。

李婆婆的記憶時好時快，好的時候可以拉着她回憶小時候的事，不好的時候連她是誰都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