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1)

東京市裏很少出現這樣深色的建築, 通體黑色,形狀方直,從更高的大樓往下俯瞰就像一個黑色的棺椁, 靜靜地伫立在沒有生氣的鋼鐵森林裏。

外面看着像口棺, 為了配合這獨一無二的氣質,裏面的裝潢設計也多半向極簡黑白靠攏。

這原本該是一座辦公樓, 将整棟大樓一切為二,電梯分兩個, 一個專營下半段, 一個負責上半段。

從二十層往上走, 安靜的沒有一絲生氣。

每一層的裝潢布局都一模一樣,哪怕就是隔斷也沒分別。

其中一層裏傳來響動的聲音,中間那個最大的房間傳出了人的聲音。

坐在轉椅上的男人剛接完一通電話, 一挂上座機,如變聲器發出的聲音變得磁性低啞:“跡部景吾還沒來,我有點無聊。”

跪在地上的胖子哆嗦不停:“……玩游戲?”

男人拒絕:“不行。”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赤紅色的重瞳就像被鮮血染就, 哪怕平平常常的盯着某個方向,也能輕易激起雞皮疙瘩和一片戰栗。

胖子被他這麽看着都要吓尿了,完全沒了剛才在電話裏恐吓的氣勢。

“您……”

男人說:“你長得太醜了。”

想了大半天, 胖子才想明白,這大概是他在解釋“為什麽不玩游戲”。

那種被鎖定的感覺終于褪去,胖子快把膝蓋上的布料拽皺了,松了口氣也不敢表現出來, 生怕一呼吸引來對方的注意,他現在恨不得做一個不喘氣的死人。

再這麽下去說不定對方得把自己搞死,胖子決定主動一點掙條出路,他咽了口唾沫,谄媚的笑:“這位……大人,跡部景吾那個家夥我也看不慣很久了,等會兒他過來,您不必出馬,我一個人絕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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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聞言,慢騰騰的轉過頭,眼皮耷下,蓋住一半眼珠子,血光也被遮住一半,顯得沒那麽兇狠。

對這番話,他似乎起了點兒興味。

胖子覺得對方投過來的不是眼神,是鋒利的刀子,一把把往他身上扔,刀刀都往皮上割,能見血。

好在這刀子把他割肉淩遲之前,對方總算開口了,幹啞的嗓音裏也有股鐵腥氣:“不行,你贏不了他。”

光看體型也知道,打架,不是看誰胖或者誰更重,這個雖然和下盤穩不穩有關系,但是能打的根本就不在乎對手幾斤重。

這個胖子重歸重,可肉都是虛的,他紅色的眼睛看過去,一團團白色的油脂浮在腰腹上,像塊品相差的豬排。

就算跟塊稱陀似的杵在地上,根本就不用管他的下盤,一腳踹到腦子上就能直接爆頭。

胖子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卡到肋骨縫了:“我打不贏,您可以親自上啊……”

男人搖頭:“不行,被發現了會生氣。”

胖子小聲問:“……誰會生氣?”

男人有問有答的:“妹妹。”

生氣的後果還挺嚴重的。

他不再搭理試圖獻殷勤的胖子,有些無聊的收回視線,手拈着桌上的鋼筆轉,平均一秒一個圈,在指尖跳躍着轉出了一朵花。

花突然在指尖落了,他眼睛一亮,兩輪血月圓滿。

他像提雞仔似的輕松就把跪在地上的胖子提起來,即便對方的純體重在八十千克往上走。

男人緊緊盯着那張平庸至極的死宅臉,慢慢勾起一個滲人的微笑。

胖子一心害怕,可是這麽近的距離,他終于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死到臨頭,害怕裏又多了分驚豔。

之前完全被這個男人可怖的氣勢懾住都沒有好好看過他這相貌,現在終于看清楚,他覺得死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活了這麽多年,還沒見過哪個男人長得這麽好看。

這張臉上有一條傷疤,自額角往下拉,一直拉到顴骨,兇相十足,不掩殺氣,可是反而顯得有一種壯烈似的英雄氣概。

可是漸漸的,胖子驚豔的眼神就變味了,他眼珠子裏反映出的那張臉正在一點一點改變,越來越貼近對方紅眼睛裏的相貌。

那是一張平庸到扔到人堆裏都不一定能找出來的臉,也是胖子十分熟悉的臉——那是他自己的臉。

無窮無盡的恐懼像水庫放閘,很快就染濕了胖子的褲子。

和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也打了這麽一段時間的交道,之前也聽說過,這世上有些鬼神,喜歡用人的身軀在世上闖蕩,可是他們不喜歡有和自己一樣的人。

胖子忍不住尿溺,對方這是要把他……從這世上完全抹殺掉麽?

他雙腿經不住的打顫:老大死了,這幾天俊山也一直沒回來,顯然是回不來了,現在這麽快就輪到自己了……

就不該回來這趟。

江口洋介和俊山想也知道下場,碰上那麽個兇殘的女鬼哪有回的來的道理。都已經搭了兩個人,實在沒有必要再做無謂的犧牲,他還是不去以卵擊石了。

想必已經上天的兩個哥們兒應該也能理解他的心,複仇什麽的現在沒那個本事,要是三個人都死了,就沒人燒過路錢了,他本着良心特意回來,打算燒幾炷香送一送這兩位兄弟……

沒想到剛進這間房,他就看見自己的位置上就坐着一個人,轉椅背對着他,胖子剛配了把消音槍,想拿這個忽然出現的生人試試威風。

反正上層的人嫌他,從不來他這地方。

可是剛放下槍栓,這槍卻卡了殼。

下一秒,他膝蓋一陣劇痛,身不由己的跪在了地上。

說不準,腿都已經折了。

***

這又不是個人。

胖子有點絕望,這不是人類的世界嗎,怎麽他随便就能撞上幾個“非人”。

第一次搭上腿腳和眼睛,這一次,說不好連命都得搭進去了。

可是對方也沒有像那個電影裏的人一樣冒出兩粒兒大尖牙,然後在他脖子上留點痕跡,其實留點也沒關系……

“你就留在這裏。”

胖子毛骨悚然。

明明從對方嘴裏吐出來的話,也變成了他的聲音:“用你的臉去揍跡部景吾的話,應該就不會發現了。”

他大老遠跑到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趕在妹妹來之前把這個家夥給揍一頓,如果被發現搞不好還會得不償失。

至于這個死胖子到時候會不會被誤傷,那可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

***

殺掉一條家長女的麻生三郎,此刻正待在這幢棺椁似的樓層樓頂。

對面的沙發上坐着兩個男人,一個冷酷的像極地冰雪,另一個穿着同款的西裝,戴着同款的墨鏡。

這讓文化素質不錯的麻生三郎想起了一個中國古成語,東施效颦。

氣質森冷的男人不太耐煩:“藥呢。”

麻生三郎連忙換上恭謹的笑意:“Gin先生這個完全不必擔心,叫那位先生盡管安心,我們的實驗已經成功了,三個人,本來都瞎了一只眼睛斷了一雙腿,可是用了那個之後,一下子就全好了,一點後遺症也沒有。”

Gin顯然不會這麽輕易就相信麻生三郎的說辭:“哼,是麽。”

坐在一旁的胖跟班跟着威吓了一句:“如果這個出了問題,你的結局不是死那麽簡單。”

麻生三郎一點都沒有警方貼出的通緝照片上那麽兇神惡煞,身體連連作揖像個不倒翁,不倒翁的笑臉像是被筆劃出來的,虛假又标準:“這個我當然明白的,伏特加先生。那位先生現在身體怎麽樣了?是否好些了?”

伏特加的手在腰側鼓包上敲了敲示意:“你想死嗎?”

麻生三郎連說:“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探,只是擔心那位先生的身體而已,我就是聽說那位先生身體有恙,特意找來了這個古方子……”

他掏出了一個小盒子:“總共一顆藥,再大的病用上一顆也就夠了,要知道,當年蘆屋道滿敗北安倍晴明,就是靠這個死而複生,死而複生我是不敢說,但是啊這個想治個斷腿斷胳膊什麽的輕而易舉,說不定還能年輕好幾歲……”

盡管對方所在的組織行為隐蔽,但是麻生三郎還是從特殊渠道得知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事:這個組織的真正頭頭,有可能身染重病,所以一直在求藥,聽說已經研究出了可以改變組織細胞的藥品。

麻生三郎自從被一條政司利用并且害得自己整個組織幾乎全軍覆滅後就一直庸庸碌碌,他本來是想和一條長女當個普通人過完這一輩子,可是他發現享受過天降橫財的那種喜悅興奮感之後已經沒有辦法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錢,而不是被一個女人絆住了前進的腳步。

于是他毅然決然的殺掉了這個女人,有點心痛,麻生三郎拿了個神龛天天供奉着她,希望這個愛着自己的女人,能為自己帶來一些好運。

聽說了琴酒的頂頭上司需要藥,他立刻就想起了家族古傳下來的這張方子。

取童女之精氣,孕鬼。

用活人的精氣去補救其他的人,被采精氣的人必然不心甘,因此做出的藥丸雖然效果顯著但是同樣也附着了怨氣,一旦将它吃下去惡氣被激發,心性或許會變得更加可怕。

不過這種事情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們本來就是在黑暗裏做的生意,也不會在乎變得更壞一點。

伏特加打斷他的自吹自擂:“這個你一共有幾顆,我們全部都買下來。”

麻生三郎笑容一變:“這個藥可不是太便宜啊。”

顯然就是要讨論一下價格了。

伏特加在桌上敲了四下。

“這個價格怕不太公道吧,要知道我為了研發這藥,可是耗費了不少心血,而且還弄來了這麽多的女人,可是要是一暴露出去,那我……”

伏特加的手已經摸到了腰:“我勸你最好識相一點。”

Gin突然笑了:“翻倍。”

麻生三郎拍板:“成交,我就喜歡您這種爽快人。”

伏特加把一直拎着的皮箱放到桌上,打開給麻生三郎過目,将箱子塞得滿滿蕩蕩的美元看着他眼裏冒出了貪婪的火星子。

他站起來:“我一共有三顆藥,另外兩顆我現在就去拿。”

麻生三郎拎着皮箱走了出去,兩個男人依舊坐在沙發上沒動。

這個房間不算大,只是布局和樓下的不太一樣,別的倒還放到一邊,伏特加的眼神落在正對門的一個神龛上。

Gin收回眼神,內心覺得諷刺。

他在國外的生死場上混大的,最初的日子每天都在刀口和拳頭底下讨生活,有的時候內髒受了傷沒錢治,只能躺在席子上等它自愈。

每天都是死亡,這一刻活着,也許下一刻就活不下去了。

活着不知道有什麽意義,可他不想死。

是以,Gin從來都不信神,國外的耶稣基督也好,還是日本的天照大神,或者是印度的阿彌陀佛在他眼裏都是無聊的東西。

神能救人嗎?能把他從血腥和罪惡中拯救出來嗎?

神大概只是一堆高高在上,吃飽了撐着的東西,也就只有貝爾摩得那個蠢貨,還堅持什麽天使。

他多看了一眼。

桌子上面插着兩根香燭,還擺了點新鮮的時令水果,龛位裏放着一張照片,不太清楚,不過伏特加有印象,那是前段時間落馬的一條議員家長女。

他該不會以為做個擺設什麽的就能抹殺掉自己做過的罪了吧。

Gin難得被一個人的蠢勾起幾分驚奇。

要是那樣,他可以直接包下一個墓園,以免麻煩。

過了一會兒麻生三郎又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個小盒子。

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三顆黑漆漆的藥丸,這藥不像一般要有一種清苦的氣味兒,反而散發着好聞的香氣,像檸檬,又像玫瑰,各種味道雜糅在一起,像女孩子身上的味兒。

伏特加聞着覺得心馳蕩漾,差點把控不住自己,直到琴酒冰冷的聲音響起:“這是藥。”

幾百萬美元一顆,這個男人也真敢獅子大開口。

麻生三郎怕他們不信:“這藥之前真的已經試過了,一開始拿了十二個女人的壽數,您不知道這人的壽命不好拿,得選那幹淨的,可是現在這中學生吧,大多都喜歡搞什麽援交,又大早交了男朋友,想找那麽幾個幹淨的出來,簡直難的要命,我千辛萬苦找來的全是貴族學校裏的,這藥絕對立馬就見效。”

Gin收了藥。

他冷漠的眼神示意了一下。

伏特加會意,朝麻生三郎舉起了槍。

忽如其來的變故把麻生三郎吓了一跳:“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Gin薄薄的唇一掀:“試藥。”

這個藥管不管用,找個人試試就知道了。

咔的幾聲輕響,麻生三郎低下頭,兩個膝蓋骨流血,他軟倒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遲鈍的啃噬着神經,他想起在很久之前曾經對一條瓊子發過的誓。

他說,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你,就讓我不得好死。

***

伏特加奉老大的命令去找麻生三郎藏好的錢箱。

本來就打算黑吃黑,待會兒這筆錢還要留用到下一場交易裏,可不能在麻生三郎這沾多了晦氣,免得交易不成功。

然後傳來聲響,伏特加皺眉回頭:“這裏不能随便亂進你不知道嗎?”

一個矮矮肥肥,一看就是用來使喚的男人正好拉開了門,和伏特加面對面。

盡管沒有大哥Gin那麽霸氣外露,但好歹也是混出來的,伏特加身上同樣有一種殺氣,在現在的社會裏不太多見,殺氣殺氣,沒殺過幾個人就根本沒有這種氣。

被這麽呵斥,可是門口的男人卻還是沒有離開意願的樣子,這讓伏特加有些惱,他輕易不想動槍支,以免節外生枝。

矮矮的男人盯着伏特加,一眼不眨。

伏特加被盯得差點棄械投降,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眼神比大哥還要恐怖!

伏特加立馬警惕起來,手往後摸到槍:“你是誰?”

***

找個錢找了半天也沒找回來,Gin有些不耐煩的站起來,踢開地上的麻生三郎,走到門邊又忽然回頭。

照片上的女人,好像笑了。

Gin無所謂的走出去,就算真有鬼又怎樣。

伏特加那個家夥半天還沒回來,說不定還真是被鬼吃了。

有生人的味道,他停下來。

一轉角,伏特加躺屍一樣躺在地上,肥胖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丘,橫在了走廊中間,剛好把路堵住。

Gin的臉上像是在冰櫃裏凍了三年,冒着森森的寒氣,可是表情卻相反的笑了起來。

和伏特加還會用點疑問句的口氣不同,Gin完完全全的只會使用祈使句:“很好,你是誰。”

矮矮的男人看過去,滿意的笑了:“啊,我們來打一場吧。”

對于這種挑釁琴酒平時都是直接舉槍,可是眼下已經倒了一個伏特加,他的槍還有幾顆已經打完的子彈落在身旁。

他之所以能混到現在,不僅是因為實力,能省時度勢也是絕不可少的優點。

對方這架勢是非動手不可,琴酒也只能擺出防禦的姿勢,他很少陷入這種完全被動的局面。

比起熱兵器械鬥,還是純肉搏或者白刃戰更有意思,矮矮的男人身體不太靈敏,有些動作似乎跟不上。

琴酒不敢松懈,對方每出的一招一拳都帶着厚重的殺氣,拳頭落在牆面,結實的牆磚碎成塊塊掉在地上。

他一拳夾帶着呼呼的風聲揮了過去,琴酒伸手格擋順便身體退後,卸掉了大半力道,也還是感覺手拐的骨節咯吱作響,大概是骨裂了。

矮胖的男人一腳朝琴酒的下盤踢去,速度太快琴酒來不及避開,直接被撂倒在地。

真正在生死場上過招,過程和結局通常進行的快速短暫,不過眨眼之間就能定出勝負,并不像武術比賽場裏會僵持糾纏。而這個矮胖男人出手的那一刻,琴酒就知道自己已經輸多勝少,對方身上強烈的殺氣并不亞于己,必須盡快的扭轉這種趨勢。

他揉身而起,抽出腰上還沒有裝消音器的槍迅速開栓射擊。

上一秒還在幾米開外的男人一眨眼已經到了琴酒身邊,直接握住了槍管一扭,金屬制的槍管被扭折,琴酒立馬松手,一拳擊向他的胸腹,可将一塊牆磚直接劈碎的拳頭卻被對方化開力,他聽見自己的手又咯吱一下。

“你輸了。”

琴酒的喉嚨被他掐住,聲音有些扭曲:“你要殺了我嗎?”

男人的表情如夢初醒,連忙松開手:“我不是來殺你的。”

琴酒的脖子上還有一條紫青色的掐痕,他十足的用力,換作是別人早就受不了被這麽大的力氣掐住脖子,說不定窒息而死。

他冷冷的盯着男人離開的背影,對方居然把背露了出來,可是這麽看過去竟然完全找不到破綻。

用力的踹了一腳在地上躺屍的伏特加,躺在地上的小山被痛醒了,剛想開嘴罵,睜眼看是老大:“大哥……”

他連忙站起來:“我剛才碰到了一個很可怕的男人,他……”

“不用再說了!”

琴酒語氣陡然陰沉下來,他抓着自己的手肘用力一扭,将錯位的骨頭直接掰正,骨頭摩擦的聲音聽着伏特加一個哆嗦,他噤聲了。

伏特加不敢去觸他的黴頭。

能打傷老大的不多,再蠢也知道剛才他昏過去的那一段時間裏說不定對方又找上了琴酒打了場,而且老大看樣子……還打輸了。

“錢呢?”

伏特加有點害怕:“錢沒找到,不知道被藏到了哪裏。”

琴酒淡淡的薄唇一抿,居然笑了,勾起的弧度很好看:“我倒沒想到這裏卧虎藏龍,走吧。”

他嘴上這麽說,眼睛裏卻沒這麽寫。

自他成為殺伐獨斷的首領,還沒有人敢直接對他這麽動手。

那個男人把自己拉回了最初的時光,那些在角鬥場上舔血讨生活的日子。

他最為厭憎的記憶就這麽被勾起,琴酒笑得寡淡刻薄,不想讓對方這麽好過。

***

跡部景吾站在電梯裏,電梯的數字一路往上走,很快就過了二十層。

來的時候什麽也來不及想,在電梯裏的這麽一兩分鐘,他卻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不論是英國還是日本,從幼兒園開始的教育就是要珍惜花朵的生命,現在跡部景吾還記得一年級書上寫的入門。

一家四口出去旅行,忽然下了一場大雨,爸爸給媽媽撐傘,媽媽把雨衣給了孩子,孩子卻把雨衣罩在了剛剛綻開的花朵上。

老師站在講臺上給他們上課:“人類并不是這世界的中心,相反的,萬物是平等的,人類必須尊重他人的存在,尊重別的生命。”

年幼的跡部景吾已經初具鋒芒:“可如果對方是壞人,該怎麽辦呢?”

老師微微的笑:“從心去做。”

“在最後的審判到來之前,即便是惡人的生命也應該受到尊重。主愛世人,世人也包括了壞人,而且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壞人,極少數人像一塊鐵,更多的人像一塊沒有具體塑型的泥。”

“世界什麽樣子,身邊的人是什麽樣子,他們就會被塑造成什麽樣子。”

稍微長大一點,跡部景吾游歷歐洲,無意中看了那幅達芬奇的著作《最後的晚餐》,裏面的猶大和耶稣笑的一樣寬厚慈祥。

猶大明明将耶稣送上了十字架,讓他的老師受了絞刑。

跡部景吾想,這就是上帝的仁慈,老天的覺悟果然很高,和他們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樣,怪不得能上天。

慢慢的,江口洋介早已死去的那張臉又一次浮了出來。睜着雙眼,死不瞑目,似乎想不通為什麽會死在那裏。

而讓跡部景吾不能釋懷的是,那個男人其實并未立刻死去,人這種頸椎動物有點像蛇,蛇在頭身分離之後,還能因為熱源的變化上最後的反擊,人在心髒離體之後,原來也能夠短暫的活一會兒,看着自己的死亡到來。

殺人剖心挑戰他的視覺和受過的教育。

這和他接受過的教育實在太過相悖。

可跡部景吾知道,縱然绮羅心狠手辣,但卻不會無的放矢,做事總有原因。

他一開始就躲在轉角處聽了個大概,也知道對方就是從山田組裏出來的那幾個混混之一。

織羽櫻奈無疑是可憐的,而這些人做了這樣的錯事,應該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心裏的天平逐漸傾斜。

在這幾分鐘裏,跡部景吾想的加起來比這幾天還要多。

日本有它的法度,可是這個法沒有保護到所有人,它有死角和陰影,站在死角和陰影裏的人絕望無助。

他追逐着真正的正義,卻忘了沒有被正義覆蓋的人死于不公。

他不能站在至高角度上批評着這些東西實際上什麽都沒去做,他追逐的正義只不過是嘴上的道德批判,織羽櫻奈是活是死他完全一點概念都沒有。

有點本事的想弄死一個女生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算有工藤新一那樣的人也沒有辦法推測出兇手是誰,因為兇手不是一個人,他們甚至沒有仇,只是因為歹心忽起而已。

正義不是複仇,即使到現在跡部景吾也依然如此認為,但他離月亮太近,伸手可得天宮,卻看不見無數的人跌落在坑裏。

绮羅的方式縱然殘暴,但是他也沒有理由去阻止她。

或許選擇绮羅的結果是痛苦。

他寧願痛苦也不想後悔。

***

電梯門打開了。

門口站着一個矮胖的男人,一張嘴,就是電話裏的聲音:“跡部,你來了。”

“人呢?”

“不要急。”

跡部景吾走出電梯:“既然請我喝咖啡,我總得知道主人是誰吧。”

男人面色不改:“在請你喝咖啡之前,先請你吃點別的東西。”

他招呼也沒打,盯準跡部景吾的臉一拳揮了過去,跡部景吾下意識閃開,心裏計算着剛才這拳的速度,堪比幸村。

一拳落空,男人并沒有停下,接二連三的踢過來,跡部景吾順手抓過一邊的掃把去掉頭,直接拿手柄當西洋劍拆招。

他的近身搏擊術還算不錯,但是和眼前這個男人一比毫無勝算,自然也不會硬碰硬。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會突然攻擊,好在他的西洋劍術還學得不錯,沒想回擊,但至少要自保。

矮胖男人一劈手奪去了他的掃把頭,貓捉老鼠一樣的逗了他一會兒,然後毫不留情的朝他的臉出拳。

還以為是一個長得多好看的男人,小白臉什麽的都去死吧!

***

绮羅抵達這幢樓的時候,感覺一種熟悉的氣味。

只是這熟悉的氣味太多又混雜在一起,绮羅一時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些人。

她頭有點暈,但不是因為缺乏力量而造成的暈,大概是車上的暈車靈吃的有點多。

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下班的人一個個接着走出來,绮羅避開他們從電梯裏上去。

越往上生氣就越少,甚至還有一種惡氣糾纏在一起。

她靠在電梯上,鼻子嗅了嗅,聞到跡部景吾的氣味兒還很濃郁,似乎不久前還在這裏。

這個蠢貨為什麽要找死找到這種地方來。

绮羅走出電梯,剛才憑着氣味的感覺,随便按的樓層,對方具體在哪一層她也不清楚,只能一層接一層的找。

正中間的屋子裏有人,绮羅走進去,一個矮胖的男人正哆嗦的躲在了沙發後面。

她走過去,低頭看見對方熟悉的臉。

“山本。”

绮羅叫了一聲,然後嫌惡的走開,他身上一股尿騷味,聞到鼻子裏真是難受的要命。

手上的爪子縮了回去。

本來就不怎麽濃烈的殺心變得更淡了,跡部景吾那個混蛋大概以為她什麽都殺,如果真的什麽都殺,她第一個就要處決掉跡部景吾。

“我問你,跡部景吾在哪裏。”

山本話都說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求求你放過我吧……”

看樣子是真不知道,绮羅走出去,回頭時看了他一眼。

她倒想看看因變量的結果是什麽,法律又能給出什麽樣的結局。

暈車靈極度的妨礙了她的嗅覺,绮羅用力的按壓着太陽穴,努力讓自己清醒一點,不至于在這個地方就睡過去,越往上走,就能看見越來越多的惡靈,這股渾濁的氣氛讓绮羅想吐。

東京這個地方實在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這裏太接近內陸地區沒有什麽靈氣充裕的大海,甚至連條好點的河都沒有,再在這裏待下去的話她很快就要維持不住人樣的。

等把跡部景吾找出來一定要揍他一頓,分手之後不送對方點東西實在太可惜了。

***

狹小的房間裏還關着另一個人,來人一看見門打開,很高興的站了起來:“你們現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嗎?”

保镖模樣的男人嗤笑了一聲,抓着手裏的人扔了進來。

這個蠢貨,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再也沒有出去的機會了,還是不要打破他的美夢了吧,這麽殘忍的事情,做了會遭天譴的。

被扔進來的人在地毯上跌落,有些吃力的扶着沙發坐正了身體,看見房間裏原有的人皺緊了眉頭:“是你。”

平谷看清了來人的臉,手一緊,打翻了桌上的咖啡:“跡部景吾怎麽是你?”

燈光暗淡,平谷峪山幾乎都認不出眼前這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男生就是學校裏的那個帝王一樣的人。

他從來都追求着華麗,可眼下的場景和華麗一點兒都不沾邊,身上狼狽無比,衣服上有幾條大白道,像是手爪印,但是這個印子已經整個貫穿了他的西服外套,深的不像是人爪。

跡部景吾臉上青,一塊腫一塊,還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這個黑眼圈并不單單只是眼睛下那一塊,眉骨上也有淡淡的青影,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出來的。

平谷峪山關切的問:“跡部君,你該不會是被那群人打了吧?”

跡部景吾張嘴,嘴邊的傷口一拉,痛得他倒吸了口冷氣。

“你不也在這裏嗎?”

他随口一問,其實一開始也沒認出這個房間裏的人是誰。

平谷峪山沒料想到他會突然問自己,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我……就是被卷入了他們的群架,不小心被波及的。”

跡部景吾看了他一眼。

群架,說謊也不走心,不僅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就連衣服都沒起褶。

目光閃躲,不敢直視自己,跡部景吾心裏有了盤算。

恐怕自己這次來跟他也少不了關系。

他捂着嘴角的傷,小弧度的冷笑:“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有什麽好掩飾的,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

其實他什麽都不知道,剛被關進來,對方也沒有那麽好心給他解釋原因。

看多了警匪片,跡部景吾活學活用,用這句話去詐他。

這個人是誰跡部景吾一開始還沒想起來,但對方虛假的關切裏藏着一絲幸災樂禍,他很快的在記憶中搜索這個人的相關信息,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有空閑嘲笑別人的人,簡直是嫌命太長了。

平谷峪山,跡部景吾國一時期參加競選時的學生會會長,後主動宣布退出競選,并且讓出了會長的位置。

即便一開始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可是都看到了這個曾經的競争對手又被請來喝咖啡,眼下又是學生會競選關鍵,競争的人少一個,勝算就多一分,更何況綁掉的是跡部景吾,勝算何止多了一分。

跡部景吾在家族裏混跡了那麽多年,可不是只憑着一個跡部財團獨生子才坐穩的位置。

他的腦子活,上下線索一連就把事情揭了清楚:“三年前的學生會會長是你自願讓賢,我并沒有逼迫過你。”

還是在詐平谷的話。

平谷峪山果然上鈎了,憤怒的接着他的話反駁:“逼迫?”

“跡部景吾你确實沒有親自逼迫我,可你做的那些事哪樣不是逼迫?你是跡部財團的富家少爺,你讓學生會的人對我施壓讓我主動讓出學生會會長的位置,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跡部景吾蹙眉:“我從來就沒有對學生會的人說過些什麽,如果他們那些人自作主張的做了些什麽事情,我也完全不知情,就算這件事和我的确有關,可是後來我主動向你提出競選上位是你自己沒有答應。”

“你不過就是依靠自己的運氣和家庭背景而已,如果我有那些東西,你以為你還能站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嗎?根本就是在做夢,可是我比不上你,我認輸,但是只不過是運氣不及罷了,如果我們背景一樣,我怎麽可能輸給你。”

平谷峪山一想起國一時候的事情,就氣得渾身發顫,學生會會長并不是連任三屆,每年都需要重新競選,他從國一上位,本來可以一直連任下去,卻沒想到第二年級的時候就來了一個跡部景吾。

跡部景吾憑着投資人的身份,把冰帝大修徹修的翻新了,沒有人不在感念他的恩情,所有人都在說跡部景吾的好,于是理所當然,自己就應該給這個男人讓位。

都那個情況了,還要什麽競選,只怕競選的結果只會一票倒向跡部景吾吧!都已經看得見結局自己為什麽還要上去自取其辱,別人只會笑他沒有自知之明,也不會生氣跡部景吾毫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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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是華麗繼《紅色警戒之民國》、《紅警之索馬裏》、《紅警之從廢土開始》三本之後,紅警基地流小說的第四本,全新的設定,不一樣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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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我不是精靈王

我不是精靈王

開局一把西瓜刀,裝備全靠爆!這不是游戲,這是真實世界,童樂只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卻被精靈族冠以精靈王的稱號。
龍族也來湊熱鬧,說他有龍族血統,廢話,人家是地道的龍的傳人!
說老子是精靈王,絕對是嫉妒老子長得漂亮!
這個精靈有點萌,先養着吧!這個狐女有點妖,看我收了你!這個美女有點兇……老婆大人,我錯了![

消防英雄

消防英雄

第三屆中國網絡文學大會,年度十大影響力IP作品!
本書影視版權、動畫版權已出售。
1976年7月28日中國唐山發生了裏氏7.8級地震,2008年5月12日中國汶川發生了自建國以來最大的地震,8.12天津濱海新區發生爆炸,8.30美國休斯頓發生了五百年一遇的洪水,12.7美國加州發生了巨大火災……不管是地震或是火災或是洪水,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們都能看到一群逆向而行的特殊人群。
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Destiny惡魔之翼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