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5-2)
葉可妡不說話。
“那條短信的描述很奇怪,竟然描述了兇手一個不是近距離觀察很難發現的特征——右手虎口處的傷痕。這麽細致的描述,有兩種可能。一個是她非常了解熟悉兇手,另一個是她近距離觀察過兇手。第一種可能很容易排除,但是第二種可能又是怎麽實現的呢?兇案的目擊一般是在一定的距離才不會被發現,但是遠距離又看不見像虎口處傷痕這樣細微的特征。如果是能看清兇手右手虎口的距離,那一定能把兇手的外貌特征看得很清楚。那麽近的距離兇手為什麽沒有發現?更奇怪的一點是,她已經那麽看清了兇手,為什麽不告知一些更容易讓人識別的特征,比如說外貌身形特征,或者直接站出來指認兇手。難道是不想把話說的太明白?既然她是想提供線索,我想就不會在這種問題上遮遮掩掩,如果她看到了更易識別的特征就一定會說,但是事實上又沒說。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她只看到了這個細節,沒有看到其它的身形特征。要在什麽情況下才會出現這樣奇怪的觀察視角呢?”易尋頓了一下,繼續說,“葉小姐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葉可妡張了張嘴,剛想說話,易尋又說:“我想葉小姐沒必要再說‘我不知道’這一類的話,在證據面前一味地否認,只會加大自己的嫌疑,到時候只能傳喚葉小姐到局裏立案調查。”他知道這是她最不想要的結果,所以她才怕他,一直想逃避。
葉可妡原本就是想耍賴,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這句話,現在被他一說,都說不出口了。她忍不住輕嘆口氣,原本很緊張,但聽他這麽頭頭是道地分析出來,自己竟然鎮靜不少。他都已經猜到了,什麽證據都有了,自己繼續否認還有什麽意義。如果就這樣承認了呢?會怎麽樣?會被抓起來嗎?可是自己并沒有犯法,而且這也不是自己的錯,自己也不想這樣,不想看到那些東西,更何況自己并沒有幹壞事,而是出于好意,想幫他們盡早抓到兇手。這樣一想,她對易尋竟生出一股惱怒來。
易尋看着葉可妡神态豐富的變化,覺得很有意思。她一開始是緊張害怕,後來強裝鎮定,現在又惱怒起來。他盯着葉可妡,葉可妡盯着桌上的咖啡,兩個人沉默着。
“結合上一次葉小姐提供的車禍案線索,我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還是易尋先打破沉默,“葉小姐提供的線索總是充滿一些真正目擊者看不到的近處的細節,與一般的目擊相悖論。那葉小姐你是怎麽‘目擊’到案件的呢?”
“我只是善于觀察,看得比較仔細而已。”葉可妡終于找到了一句可以回他的話。
易尋攤攤手,不置可否:“好,我們先不管你是怎麽目擊的。我調查了葉小姐以前的檔案資料,發現一些更有趣的事。有記錄的是,中學時你曾向警方提供一起兇殺案的兇手線索,說出了兇手的服裝特征。你當時向警方的描述是‘我看到了’,可是案發在深夜,你當時好好地睡在宿舍裏又是怎麽看到的呢?在警方的調查壓力下,後來你改口說是你夢見的。其他人都把你的話當小孩的胡鬧,但我覺得你的話都是真的,只是表達方式要改變一下,你是在夢裏看到了。”
葉可妡驚愕地擡頭看向他,他都已經猜到自己是在夢中看到的了。
“這樣解釋很多事情就都通了。6月1號那天,你當時靠在椅背上休息,然後突然驚醒,醒來後明顯能看出你的不安。你四處張望尋找,最後直盯着案發的那片樹林。當時我只是覺得奇怪,現在想想也說得通了。車禍案時,你描述受害者狀态的神志不清也能理解了,你那是感受到了,而不是簡單地看到了她走路不穩,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形容。”
這讓葉可妡更加措手不及,沒想到那天他一直看着自己,竟然看到了整個過程,她還以為他只是無意中看了她一眼。更讓她驚訝的是,他竟然通過這些觀察就得出了這個難以讓人相信的結論,這個結論她自己都過了好久才接受。
“你能在夢中看到案發現場,對不對?”易尋覺得問出這個問題有點傻,但是這是最有可能的。
葉可妡移開目光,不敢看他逼近的眼神,這眼神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也聽不懂。”雖然被他看穿,但長期以來的逃避讓她不願意就這樣在他面前承認。自己只是能以特殊的方式看到案件的發生而已,并沒有犯法。更何況自己都是出于好意提供線索,是想幫助他們破案。葉可妡又惱怒又驚怕,心裏生出一股勇氣,她看回易尋,說:“就算是這樣又怎麽樣?我沒有參與作案,跟案件沒有任何關系,并沒有犯法。”
易尋笑了。兔子急了也咬人。他撇撇嘴道:“好像還真是這樣。”
“易警官這是拿人在開玩笑嗎?我并不覺得好笑,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可以走了吧。”說完葉可妡也不管他有什麽反應,抓起斜挎小包就往咖啡廳外面走。她靠那股勇氣強撐着疾步往小區走,剛走進小區大門沒多遠,就聽見後面有人叫她,又是那個聲音。他為什麽總是要這樣逼自己,抓住自己不放。他都已經猜到了,難道一定要自己親口承認了才行嗎?就算自己有特殊的能力能看到一些不尋常的事情,但是又怎麽樣,這難道也是錯嗎?自己也并不想這樣,為什麽他們就是不能理解,就是不願意放過自己。
葉可妡沒理他,繼續快步往裏走,但追趕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葉可妡只感到一陣委屈,連帶着一下午的恐慌情緒也一起迸發出來。她突然停住,轉身對身後的易尋低吼道:“你們警察都這麽讨厭嗎?”喊出後才發現聲音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有氣勢,反而顫抖着帶着濃烈的哭腔,淚水也早就溢滿了眼眶。
易尋看着她泛紅的眼眶裏強忍着的淚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面對犯人他可以用他貫用的一套審訊,可是面對這種情況他竟然有點手足無措。“額,葉小姐。”
“為什麽一定要逼我,我又沒有做錯什麽。難道一定要我承認才行嗎?那我承認好了。”葉可妡怒視着他。她真的是受夠了,反正現在已經這樣了,她也不怕他了。
易尋看着她那張委屈但又透着股倔強的小臉,因隐忍而微微顫抖的雙唇和她眼角的淚水,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手忙腳亂地摸口袋找紙巾,都忘記自己根本沒帶紙巾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摸了個空,只能解釋道:“我,我追上來并不是要——”
“可妡。”一個聲音從易尋身後響起。易尋轉頭看去,又聽見那個聲音更驚訝地響起:“易隊!”
“左飛?”易尋也喊道。
葉可妡見左飛走近,怕他看出自己的異樣,趕緊別過臉,擡手假裝無意地擦眼睛。易尋注意到她的動作,故意挪了下身子,給她擋住左飛的視線。他聽見身後的葉可妡輕聲吸了吸鼻子。
“易隊,你怎麽在這?你們兩怎麽在一起?”
易尋猶豫着怎麽解釋,躲在身後的葉可妡搶先說:“剛才在路上碰到易警官,就聊了兩句。”
易尋心想這謊話說得太差了,全是破綻,路上遇到怎麽會到小區裏面了呢。但左飛接下去的話證明了他高估了左飛。
“這樣啊。”左飛點點頭,完全沒注意到話裏的破綻,“你們兩也認識?”
“嗯。”易尋簡短地答道。
葉可妡從易尋身後走出來:“你又來看爺爺奶奶?”
“是啊,正好在這附近就過來看看。”
“你來的還真勤快,爺爺奶奶有你這樣的孫子一定很高興。”葉可妡試圖把話題引開。她都已經掌握到左飛的腦回路了,只要他還沒關注到那件事情,他就很容易被忽悠。
“我小時候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跟他們自然親,我也更喜歡回這裏,比在家裏還自在。”左飛嘿嘿笑着說。說完後不見另外兩個人搭腔,神情都還挺嚴肅的。三個人就這樣安靜了幾秒,左飛終于感覺到氣氛好像有點不對。“額,那你們聊?我先進去了?”左飛說。
“我們一起走吧。”葉可妡說。
左飛看向易尋,好似要征得他的同意一樣。
易尋看了看葉可妡,對左飛說:“我也要走了。”
“我們走吧。”葉可妡沒理易尋,對左飛說了句就往裏走。
“那我們先走了,易隊。”左飛招呼了聲趕緊去追葉可妡。
易尋看着葉可妡昏暗光線下纖瘦的背影,擡手撓了撓後腦勺,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左飛回頭看一眼,見易尋已經不在,趕緊問出憋在肚子裏的話:“原來你跟易隊早就認識了啊,難怪那天他打電話問我跟你熟不熟。你們兩什麽時候認識的?我看你們剛才好像有點不對勁诶。怎麽回事?是不是被易隊吓到了?”
葉可妡本來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最後一句話反而給了她一個理由。“是啊,好嚴肅的,不像你。”
左飛笑嘻嘻地說:“還是我好吧。不過易隊也就看起來嚴肅,其實他人挺好的,而且特別厲害,是我們刑警隊的傳奇人物,也是我的偶像。這次女大學生失蹤的案子就是他帶頭破的。當時抓到嫌犯後,嫌犯一直不交代什麽也不說,找不到屍體,案子陷入了僵局。但是易隊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就鎖定了屍體被埋的地方。你說厲不厲害?”
葉可妡聽着左飛的絮叨,想着易尋的形象。他真有那麽厲害嗎?難怪自己被他發現。
回去後,葉可妡坐在沙發裏一時陷入了抑郁,前幾天因為幫助破案而得到的成就感都被摧毀了,至始至終原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什麽忙也沒幫上,還留下了那麽多破綻,自己還真以為做得很好了。看來自己這個特殊能力真的沒什麽好處,看到的都是已經發生了的。如果自己早點看到呢,在她還沒有被害前就看到,是不是就可以救她了,她現在也許還能好好的活着。
那天以後,易尋沒有再找她,葉可妡漸漸平複安下心來,也看開了許多。他知道就知道吧,自己又沒有犯法,他能拿自己怎麽辦,沒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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