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下線

第13章 下線

司空和徐嚴拖着王老二和黎有福出來打板子。

這兩人都是垂頭喪氣的模樣,也不敢喊冤。剛才堂上的大人說了,若是喊出聲,就再加三十板子。

一排兇神惡煞的衙役撲上來,按頭的按頭,按腳的按腳,扒下褲子噼裏啪啦地打了起來。

大門外面站着一些旁觀審案的普通百姓,有人靜靜觀望,也有知情的人跟旁邊的人竊竊私語,卻無人敢大聲喧嘩。

與案情相關的人都守在堂下,這其中就有小劉氏的家人。審案的過程,他們站在外面也是聽得見的,此刻得知女兒冤情大白,一家人抱頭痛哭,惹得大門外的許多百姓也跟着紅了眼圈,紛紛咒罵李錢氏喪心病狂。

李錢氏和喬老漢判了問斬,押送刑部大牢,複核無誤之後擇日行刑。

王老二被打是因為他不辨是非,亂傳閑話。黎有福為什麽挨打,鳳随沒有說,黎有福也并沒有替自己辯解。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懊悔與羞愧。一個大男人,聽信旁人的挑唆,冤枉自己的妻子,而且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讓人害了她……恐怕黎有福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三十大板不算重刑,也足夠讓一個成年男人爬不起來。

徐嚴站在一邊也搖頭,“好端端的,就懷疑自己的婆娘……他咋就不懷疑那個老婆子呢?”

“大概是覺得,”司空也跟着搖頭,“他老娘,老娘身邊的人,他自己鋪子裏的掌櫃,都是他的家人,他的自己人。唯有媳婦兒才是外人吧。”

徐嚴小聲給黎有福下了個結論,“腦子有病。”

司空贊同的點頭,小聲問他,“我還用跟大人說一聲嗎?”

徐嚴莫名其妙,“說啥?”

“案子都判了,”司空沖着剛受了刑,癱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黎有福揚揚下巴,“也沒我什麽事兒了啊。我得回衙門去啊。”

徐嚴撓撓頭,“沒聽大人說起這事兒,要不我給你問問……”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有人說道:“不回。”

兩個人一起回頭,見陳原禮抱着手臂站在他們身後,也在旁觀黎有福打板子。見司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笑了笑說:“大人說了,這事兒還沒完呢。”

司空和徐嚴對視一眼,“還有什麽事兒?”

陳原禮笑而不答。

司空琢磨了一會兒,就想起了黎章氏供在房裏的那尊神像來,“莫非是……”

陳原禮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眼中微微帶笑。

司空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心中不解,忍了忍,悄聲問陳原禮,“這種事也歸大理寺管?”

陳原禮攤手,“那誰管?”

司空默然。

涉及民生的案子,按理說該是京畿衙門來過問。但想想蔡大人那個性子,火燒到下巴都未必肯動一動的,讓他主動去查什麽……

司空問他,“要怎麽做?”

陳原禮伸手在司空的肩膀上按了按,“聽說九月初六青水庵要辦法會。大人說了,這兩天大家歇歇,然後……一起到法會上瞧熱鬧去。”

司空又騎着鳳家的棗紅馬回來了,半路上還特意到車馬行,請小夥計幫他把馬兒喂飽。

這幾天他總來,又從不拖欠費用,小夥計看見他也親切的很,喂完馬還幫他給馬兒刷了毛,檢查了蹄鐵。

小夥計圍着棗紅馬忙活的時候,司空就跟他閑聊,問起城外寺廟裏的法會。小夥計竟然也知道,“官爺說的是顧橋鎮的青水庵吧?”

司空就驚訝了。他沒想到這個在他看來好像不是什麽正經宗教的小廟,在廣大人民群衆當中還挺有知名度。

“他們拜什麽佛啊?”司空回憶了半天有關宗教的常識,也沒想起初六是哪一位菩薩的紀念日,依稀記得九月有觀音菩薩出家的紀念日,還有個藥師佛的誕辰,但這兩個日子也都不是在初六。

小夥計一臉“你可真是孤陋寡聞”這樣的表情,對司空說:“是光明神座下的殺生菩薩的法會。”

司空聽到“殺生”和“菩薩”這兩個意思完全相反的詞兒竟然被安排在一起,頓時有種魂兒都要被驚飛了的感覺。

“什,什麽菩薩?!”司空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殺生菩薩。”小夥計字正腔圓的重複了一遍,“殺生菩薩力大無窮,專殺這世間行惡之人……以殺止殺,以殺證道。”

司空,“……”

他的魂兒真要飛走了。

司空垂死掙紮,想要挽救一下小夥計的三觀,“不是,小哥兒,菩薩不都是慈悲的嗎?不是都勸人向善嗎?不是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以殺止殺又是個什麽鬼啊,咋還不給人一個改過的機會了?!

小夥計撓撓頭,“哎呀,小的也說不清啦,總之就是有些罪大惡極之人,是不能饒恕的。官爺您想,那些罪大惡極的人要是都立地成佛了,被他們害死的人,豈不是白白死了?”

司空,“……”

他竟然覺得這小子說的挺有道理。

但是不對啊……

“小哥兒,你覺得菩薩跑到人世間來殺殺殺對嗎?!我們有京畿衙門,有大理寺,還有刑部衙門啊,犯了罪的人,我們自己就能解決啊,神仙不是應該留在天上修煉嗎?!”

小夥計被他的問題問的呆住了。

“神仙有神仙的事,人間有人間的事。三司衙門都管不了的案子,還有朝堂上那麽多官老爺,再不行,還有官家呢。你想,那些正經菩薩,觀音菩薩啊,如來佛祖啊……哪一個跑到人間來搶衙門的差事啊?!”

小夥計撓撓頭,被他的話繞了進去,“這個……小的就不曉得了。”

司空也知道跟一個小老百姓說這些話沒有用,信仰,很多人都是盲從的。一個人信了,講給親朋好友聽,然後有活動大家一起參加。

這種行為被人稱為:傳道。

至于他剛才說的那些,在信徒耳中,就純屬外行人搗亂的話了。誰會在宗教裏找證據呢,真要這麽做了,一定會被信徒們圍毆的,他們會覺得這個人一定是被惡魔附體了,故意來搞破壞的。

司空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以及前朝對一些宗教團體的打壓與封禁是何等英明的舉措了。

如果放任這種殺生菩薩不斷地擴大影響,一旦他某天顯出個“神跡”,號召信徒們去殺這個,殺那個……

後果會如何?!

如果信徒當中有保持理智的,跳出來想讓大家冷靜,會不會反而被人扣一頂“他是被惡魔附體,故意來阻止我們”這樣的帽子?!

而且他們還在民間斂財。

司空剛才在堂上也看到了從喬老漢身上搜出來的錢袋,裏面除了還沒來得及出手的雀頭釵和小劉氏的其餘幾樣首飾,銅錢和碎銀子可都不少。

這還只是黎章氏一次的供奉。

據說這樣的供奉,每隔三兩月不等,就要來上一次。

在歷史上,宋代老百姓的生活算是比較富足的,官員的俸祿也豐厚。就司空這樣的小打雜,每個月的工錢也足夠養家糊口了——他日子過得窮嗖嗖,那是另有原因的。并不完全是俸祿太少不夠用。

像黎章氏,包括司空的房東顧婆子,這樣家裏有些産業的老人,手中都有不少的積蓄。而且他們也對這些積蓄有支配權。

這些有積蓄又上了歲數的人,是信徒中的主力軍。

大約是這個年齡的人都怕死,怕死後受苦,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願意花錢去買個心安。

像生病的人容易被賣假藥的江湖騙子騙到是一個道理。

人陷入某種困苦的時候,哪怕只看到一點兒微弱的希望,也是願意去相信的。

司空越想心裏越是沉重,沒想到等他回了家,發現顧婆子也正在堂屋裏整理香燭紙箔,頓時吃了一驚,“這是幹什麽?!”

顧婆子見他回來,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過兩天跟陳娘子一起去拜佛……你今日回來的倒早,等我收拾收拾,咱們就吃飯。”

司空皺着眉頭想了半天,才想到她說的陳娘子,就是那個前街開木器店的東家娘子。有個丢了孩子的杜氏,當初就是來投奔她。

司空對這兩口子印象不怎麽好,忍不住問道:“她跟咱們也沒什麽來往啊。怎麽會約你一起去拜佛?”

顧婆子笑道:“是沒什麽來往。她家隔壁的王大娘跟我相熟,那天王大娘約我過去,正好陳娘子也在王家。她說初六要去青水庵拜佛,約我和王大娘一起去。我們倆也沒什麽事兒,就答應了。”

司空心中警鈴大作。

這不就是發展下線的意思嗎?!

尤其司空猜到鳳随要在那一天采取行動,到時候萬一亂起來,說不定會有什麽危險。

司空就問她,“大娘,我記得你說過,那個杜氏就是來投奔她的?”

顧婆子嘆了口氣,“杜氏說是陳娘子的堂侄女,關系也不遠……唉,孩子丢了這麽些天,杜氏天天上衙門去打聽……”

說着搖搖頭,臉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司空開始煽風點火,“還不是這個陳娘子嫌棄人家累贅?要是她對自己侄女态度好一點兒,她家鋪子裏的夥計也不會那麽不上心,在眼皮底下讓人把孩子抱走了。杜氏可是在他們的鋪子裏幹活兒呢,也沒白吃他家的飯。”

顧婆子又嘆,“可不是麽。這兩口子,可不咋厚道。”

司空就說:“大娘,你別跟這個陳娘子走得太近了。我覺得這人心眼不正,我怕她再算計到你頭上。”

顧婆子寡居多年,手裏還小有資産。這麽些年,她自己的親戚、以前夫家的親戚也不是沒有人算計過她,她對“算計”兩個字是非常謹慎的。

果然聽司空這樣說,她的表情就凝重了,“你說的也是。我以前見這老婆子,也沒見她給我啥好臉色……”

“不知道她打什麽主意,就離她遠點兒吧。”司空給她出主意,“王大娘的兒子是給人做西席的,讀書人,懂道理,您跟她倒是能來往來往。王大娘跟這位陳娘子走得近嗎?”

一席話說的顧婆子也躊躇起來了,“她們的關系好像不怎麽好,陳娘子說約我們一起拜佛,王大娘還有些不樂意,是我勸着她的……哎喲,可別回頭把王大娘也給算計上了。”

司空覺得王大娘就在陳娘子家隔壁,要算計,肯定一早就算計過了。當務之急,是先把顧婆子從麻煩裏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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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堅決阻止發展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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