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馬車

第26章 馬車

司空有這樣的想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最初想到的,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兩個姐妹。但她們都已經出嫁了,夫家的家境都普普通通,沒有餘力照應山上的孩子們。

再者說,“娘家”負擔太重,也會影響夫家對這些姐妹的看法。女子處世本就不易,司空也不想讓她們背負太多壓力。

跟他一樣在寺廟裏長大成人的兄弟,有兩個跟着镖局去了外地謀生,還有兩個做着小本買賣,也都是勉強糊口的程度,又有家人要養活。

算來算去,也就是司空一個光杆兒,生活上的負擔還輕一些。

這些事,他不能強求別人去“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都是要先管好自己,才有餘力去考慮別人。

他現在的生活,自覺有一些餘力,那他就多做一些。

司空在院子裏來回走了走,心想以後要提醒金小五一句,巡街的時候往這裏多走兩趟。還有左鄰右舍,也要囑咐囑咐。

杜娘子若是能答應下來,司空倒是可以給她們出出主意,比如做一些被罩,或者方便結實的背包一類的東西去街市上寄賣……

司空想了一會兒,又覺得他最好還是別指手畫腳了。這世上的事,最忌諱的,就是外行去指導內行。繡莊的生意要怎麽做,能不能做起來,他還是先聽聽杜娘子怎麽說吧。

司空正思忖顧婆子要怎麽勸說杜娘子,就聽門外傳來女人家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是顧婆子,另外一個則陌生的很。

司空連忙走過去拉開院門,果然見顧婆子身後帶着一位三十出頭的婦人,背着包袱,身邊還跟着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

司空愣了一下,沒想到顧婆子效率這麽高,直接就把人領回來了。

不過這事兒想想也好理解,杜娘子是打着投奔親戚的主意來的,她辛辛苦苦給陳大郎夫婦倆做牛做馬,只求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結果就讓人在夥計的眼皮底下把她女兒給抱走了。可見這夫婦倆把她們娘兒倆忽視到了什麽程度。

但凡能在外頭找到一碗飯吃,杜娘子都不會再留在陳家了。

司空詫異了一下,也就接受了,覺得這樣也好,他這馬上就要走了,家裏有杜娘子母女倆做伴兒,總好過顧婆子一個人。

司空請人進來,就開門見山的問她帶着幾個小女孩兒做繡活兒行不行。

杜娘子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婦人,看外表是個溫和樸實的人。

司空就先放下了一半兒的心。他那幾位妹妹漸漸長大,總要有個女性長輩來指點一些生活經驗,這位杜娘子看着不是什麽刻薄刁鑽的性格,何況還有顧婆子在旁邊看着,她的品性司空是信得過的。

杜娘子大概是覺得司空問到了她擅長的事情上,眼睛都亮了,急忙表态,“城裏的綢緞莊都收繡活兒,價錢各有不同,哪怕是沒做過活兒的,練一練,慢慢也就上手了。奴家以前也在繡莊裏做活兒,這些事,能做!”

司空就說:“這門小生意要怎麽做,你慢慢想一個章程。回頭也算一算本錢,到時候是我們各自出一半兒本錢,還是我這邊出本錢,你出技術……你算一算,怎樣安排你覺得合适。”

杜娘子有些緊張,連連點頭。

司空這樣說,也是想考察一下杜娘子的管理能力。他希望這女子在經歷過一番變故之後,能剛硬一些。否則這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擎等着挨欺負了——就算他能照應,但他不會時時刻刻留在家裏,總有他顧不過來的時候。

“你先住下來,熟悉熟悉環境。”司空說:“過兩天我回去一趟,跟師父們商量一下,把妹妹們接過來。”

司空想過了,如果師父們不同意他的安排也不要緊,杜娘子就當是他請回來照顧他和顧婆子的保姆好了。

反正之前他們也決定了要請人過來幫忙做家事。

他把這第二種方案一說出來,杜娘子的神情立刻就放松了。她先前擔心的是孤雲寺的和尚們不同意把收養的女孩子送過來,那她豈不是沒了用武之地?司空還能讓她們娘兒倆住在這裏嗎?

如今明說了要是繡莊開不成,就雇她來家裏做雜事,杜娘子這才真是放了心。她已經離開了陳家,最重要的是帶着女兒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杜娘子滿心感激,一再表示不管是照顧顧婆子,還是帶女孩子們學針線,她一定把這個家照顧好。

司空把他的幾只雞托付給了顧婆子,拎着包袱出門了。

他自己的東西并不多,都歸攏起來,也沒有多少可以帶走的——光杆司令就是這麽方便,随時都能拎包走人。

至于他置辦的比較大件的東西,司空心想,就留着給妹妹們用吧。他也想明白了,以後就是從鳳家搬出來,他也不能繼續回顧婆子這裏住了。一群女孩子,他住過去也不合适。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司空暫時也沒必要去考慮這些。

從城西到城東的崇德大街,是要經過大理寺衙門的。司空注意到門前的人群已經散開了,之前認領孩子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現在留在這裏的,都是丢失了孩子的苦主。

有些人是來詢問案情進展,有些則是重新報案的。這些案子之前都曾在京畿衙門報案,如今大理寺要将這些案子集中起來,統一并作一個大案子來審理,這些苦主們就匆匆寫了狀紙,重新抱着希望來報案了。

司空牽着馬從街邊走過,聽着這些人哭哭啼啼,心裏也有些不好過。

俗話說,在其位謀其政,以他現在的身份而言,京畿衙門的不作為,足以令他感到羞愧了。

衙門旁邊的空地上,還有幾個人在燒火。司空起初還以為是有人在鬧事,後來注意到有大理寺的衙役在旁邊看着,才知道不是。

這是一些人得知拐孩子的事情跟青水庵的法師們有關系,于是號召群衆反對這些所謂的光明神使,還将家裏搜出來的一些神使的佛像都搬出來焚燒。

還有人在旁邊義憤填膺的演講,宣揚這些所謂的神使做下的缺德事。

司空一時間難以判斷這是民衆自發的舉動,還是有官府在暗中操縱了。因為他之前就猜到鳳随之所以會關注甜水井胡同的案子,起因就是黎章氏參加過供奉光明神教的活動。

這背後的原因,很可能是朝廷要再一次清理這些宗教派別。

司空也并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麽不好。相反,他覺得如果有官府在背後做推手,選在衙門剛從青水庵裏解救出被拐孩子的時候,可以說再合适不過了。

簡直事半功倍。

說不定像黎章氏這樣的信徒,先是知道法師們拿他們當成肥羊來宰,後面又得知法師們竟然私底下還幹着拐賣孩子的勾當,回家之後都要把神使的塑像搬出來燒掉了。

還有木器店的陳娘子,估計以後也不會再游說大家跟她一起去拜神主了吧。

司空想到這裏,又有些懷疑陳娘子這樣積極發展下線的,會不會也知道一些光明神教內部的什麽秘密。

他決定回去之後,把這點兒疑心跟陳原禮提一下。

繞過放火演講的一撥人,司空剛要拐入安平大街,就注意到路邊停着一輛馬車。

這是一輛又低調又華貴的馬車。

司空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為拉車的兩匹馬非常強壯,絕不是平時能看到的那種給貴人們拉車的普通馬匹。

其次,趕車的車夫穿的衣服都比他講究,而且人長得高大結實,站在車旁,有一種仿佛是武将的精氣神。

司空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一看,又發現馬車車棚雖然是非常樸素的螺青色,但頂棚四面挑起的檐角上還挂着非常精致的銅鈴,銅鈴下面還拖着精致的流蘇。馬車旁邊還站着一位利落的婆子,完全就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出行的派頭。

司空注意到車簾處輕微晃動,似乎坐在車裏的人正悄悄打量衙門的動靜。

或許是有錢人家的女眷在看熱鬧。

司空這樣想的時候,忽然間就生出了一種極為奇異的感覺。那是一種強烈的被窺視的感覺:有人躲在暗處正在打量他。

司空不動聲色地掃一眼華貴低調的馬車,不明白車裏坐着什麽人,為什麽又會關注他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過路人。

難道是張鴻的人?猜到是他跟在鳳随身邊破解了地道的機關?!

司空繞過了人群喧鬧的地段,翻身上馬,朝着安平大街去了。

眼角的餘光瞥見那輛馬車也動了起來,之前守在車旁的婆子也上了車,若無其事地跟在了司空的身後。

司空就疑惑了。真要是張鴻的人想要探探他的底,也不至于會派個女人出來。而且這樣大張旗鼓的跟蹤不大像是張鴻那樣的人會使出來的法子。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司空特意繞路到虞國公府位于崇德大街上的正門,然後拐進了側面的福祿街,也稱葫蘆街的那條街上。

這裏有一扇臨街的側門,上次司空來彙報工作,走的就是這扇門。從這裏進去,就是鳳随的住處,他住內院,陳原禮等人就住外院。

據說外院還有一個極為寬大的演武場。

司空翻身下馬,見那輛華貴的馬車也跟了上來。

司空這個時候可以确定這輛馬車确實是一路跟着他了,他把自己的馬匹交給開門的小厮,讓他打發人去喊陳原禮出來。

小厮之前見過司空,陳原禮回來的時候也交代過。他知道司空算是鳳随新收的人,自然也就拿他當成自己人看待了。聽了他的話,連忙打發人去喊人。

司空則靜靜等在門外。

他想,能一直跟到這裏,肯定不是要算計他什麽,很可能是有什麽事想要迂回的告到鳳随面前。

馬車停穩,車簾掀開,之前見過一面的婆子跳下車,快步走了過來,朝着司空福了福,很是客氣的說:“可否請大人通傳一聲?我家娘子有重要的事想見一見鳳大人。”

她見司空神情警覺,便又解釋說:“我家娘子之前就在衙門外面守着,看到過大人跟着鳳大人一起出來……剛才看見大人,這才跟了上來。并無惡意。還請大人通融一二。”

說着,她就從衣袖裏取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小荷包。

司空,“……”

知道這是有錢人家慣有的派頭,司空仍覺得十分不習慣。他将老婆子遞過來的荷包推了回去,“你且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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