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銅燈

第29章 銅燈

司空和陳原禮帶着鳳家私衛一路風馳電掣趕到顧橋鎮的時候,顧橋鎮的地方衙門已經接到了大理寺的公文,派出衙役包圍了玉香樓,将所有的管事都集中在了前樓的大廳裏等候問話。

司空跟在陳原禮身後走進玉香樓的時候,就在心裏暗暗的對這位小縣令豎了一根大拇指。這要是換成他以前的頂頭上司蔡大人,估計還磨磨唧唧的跟發派命令的人扯皮呢。有這功夫,事主說不定早就得到消息,或者把重要的證據毀完了。

顧橋鎮的縣令姓張,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官員。他身着公服,一本正經站在玉香樓門前跟陳原禮說話的樣子,讓司空覺得有一種仿佛小孩子在強裝大人的萌感。

但不管心裏怎麽想,司空面上是不會對張大人有什麽不敬的。能在他這個年齡考中科舉再外放做官,這已經是學霸級別的人物了。

張大人帶着鳳随的兩名親信走進了玉香樓的大廳,一板一眼的跟他們介紹,“玉香樓總管事顧氏、顧氏手下的六名分管事,還有一位姓曹的東家,此刻都在廳中。”

司空注意到他們一路進來,就見玉香樓雖然被衙役們圍起來了,但各處仍井井有條,包括做粗活的下人們也都聚在院子裏。這些人也并沒有交頭接耳,或者神色慌張,都是一副耐心等待的模樣。

好像很有主心骨的樣子。

司空心裏就有些納悶,等進了大廳就明白了,原來張大人所說的“姓曹的東家”就是曾在二樓的包房外見過一面的曹溶。

曹溶大模大樣地坐在大廳中央,桌上擺着茶水點心,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周圍或坐或立,圍着數位管事。

樓裏的姑娘們則集中站在大廳的另一端,她們三五成群,時不時還交頭接耳,也是一副毫不慌張的模樣。

此刻見司空等人進來,管事們都站了起來,隐隐的将曹溶圍在了中間。

曹溶放下手中的茶杯,施施然站了起來沖着張大人行禮,又轉過身,一雙極為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司空與陳原禮,臉上露出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笑容,“見過兩位公爺。”

這樣的場合,司空是不用說什麽的。等着陳原禮寒暄兩句之後,開始分工幹活兒。

來時路上,陳原禮便與司空商量好了。陳原禮主外,司空主內。陳原禮也記着鳳随曾說過司空心細,便讓他帶着人去檢查花樓裏各位管事的房間,看看可有什麽可疑的物證。

司空便建議他先從人群中拎出了顧娘子,并兩位在竈房裏燒火的婆子。這是與珍珠鞋有關的人證,先單獨拎出來。

陳原禮照做了,又對司空說:“我留在這裏問她們話。你去後面看看,找個熟悉樓裏布局的人,讓她給你帶路。”

司空也是這個意思。玉香樓說小也不小,那麽多的房間,他總要知道哪個房間是誰的,也好心裏有數。

這邊兩個人正嘀咕,就聽曹溶笑吟吟的開始自薦,“不如,就讓小的給公爺帶路吧。”

兩位公爺的目光一下子掃了過去。

曹溶大大方方的任他們打量,不閃不避的望着司空說:“玉香樓人多手雜,真有人犯了事,小的也不會罔顧律法,包庇奸人。”

這話說的倒是義正言辭。

不過司空覺得這人心裏應該還有別的算計。

兩人隔空對視,曹溶望着他,目光中微微帶笑,倒是坦蕩得很。這種隐晦又從容的挑釁,是個男人就受不了。

司空移開視線,對陳原禮說:“就他吧。再安排兩位侍衛。”

陳原禮掃一眼司空挂在腰間的單刀,點點頭,“也好。”

兩人各自忙開,司空便帶着曹溶走出了主樓。

主樓的最下面兩層是演出大廳,周圍則是各個小演出廳,還有條件不等的包房,都是人來人往的場合。不管玉香樓有什麽秘密,藏在這裏的可能性都不大。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但司空在見到曹溶之後,就打消了這樣的猜測,曹溶看似坦蕩,但他卻直覺這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正因為生性謹慎,才會用主動出擊的方法來争取先機。

而且謹慎的人,是輕易不會冒險的。把秘密置于人來人往的場合,萬一遇到眼睛毒的人呢,他們又該如何補救?

這是司空基于對曹溶這個人的印象而做出的判斷。所以他決定要先搜一搜管事的住處,其次才是公開的場合。

兩人分開之後,曹溶就自告奮勇地走在了司空身旁。司空覺得這人一雙眼睛太亮了,又一直盯着他上看下看,看的他有些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又讓他有些懊惱,他怎麽能被一個疑犯看的不自在呢?!

簡直丢臉。

走出主樓,曹溶就大大方方的開始介紹了,“主樓坐北朝南,東西兩邊各有一個院子,住的是幾位管事娘子。主樓後院,有姑娘們住的花樓,下人們則住在後院臨街的兩個院子裏。竈房、柴房也都在那裏。”

司空點點頭,“那就先去東西兩院看看吧。”

曹溶做了個“請”的手勢,一派大家公子的風度。他人又生得英俊,怎麽看都不像是能跟玉香樓這種地方聯系得起來的。

司空強忍着心裏那種不大自在的感覺,跟着他先去了顧娘子所在的東院。

顧娘子住的是一個單獨的小院,她住正房,一邊耳房住着她的丫鬟,另一邊耳房裏住着兩個婆子。婆子的房間陳設簡單,除了桌椅床鋪,就是床頭的衣箱。衣箱裏裝着換洗衣服,還有一些攢下來的碎銀子和首飾。

曹溶跟兩個侍衛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他微微垂眸,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司空把這些小荷包打開看過,覺得這些東西沒有什麽嫌疑,又原樣包好放了回去。他擡頭打量婆子的房間,房中陳設,包括屋頂房梁都普普通通,沒有什麽能引起他疑心的地方,便點點頭,對門口的人說:“去對面。”

一回眸,卻注意到曹溶正看着他,那目光還頗為奇異,好像他做了什麽出乎他意料的事。

司空挑眉,“怎麽了?”

曹溶微微一笑,向後退開一步說:“顧娘子的丫鬟叫秋容,顧娘子平時很看重她呢。”

司空懷疑的看着他,他竟然主動給他介紹情況?

司空覺得不可思議,曹溶這是把自己當成了大理寺的線人嗎?!

司空覺得曹溶有鬼,不再搭理他,帶着陳原禮安排給他的侍衛去了對面耳房。

丫鬟住的房間要比婆子們的住處稍微講究一些,至少床帳被褥都是鮮嫩的顏色,窗臺上還擺了幾盆花草,窗下的桌子上還擺着一些胭脂盒之類的東西。

丫鬟們也有自己的私房,尤其是這種跟着顧娘子到處跑腿的。估計平時被打賞的機會也多。

司空很仔細的檢查了她的衣箱。丫鬟婆子們藏東西的地方有限,但凡有點兒什麽首飾,或者私房錢,她們通常都會塞到衣箱裏。而一些有價值的票據,其價值是跟珠寶首飾一樣重要的。

司空很随意就破開了兩個衣箱上的鎖,仔仔細細地翻找,在其中一個存放首飾的包袱裏找到了兩張當票。

當票上記的是死當,是兩件“破面爛襖”,金額是二兩三分銀子。

司空之所以會生出疑心,是覺得既然已經當了死當,為何又要留着當票?而且能當二兩三分銀子的襖子,應該不是丫鬟能穿得起的。這個叫秋容的丫鬟又是從何處得到了這件襖子?原來的主人又是什麽人?

司空收起了這兩張當票,将丫鬟的私房銀子包好,又塞回了衣服下面。

曹溶站在門邊,有箱子擋着,他沒看到司空從裏面拿了什麽東西,只看到司空很小心的把碎銀子和幾件零碎的首飾又包了回去。

曹溶垂眸,嘴角挑起一個有些嘲諷的弧度。也不知是嘲諷自己,還是嘲諷司空假模假式。

大約剛才事發突然,顧娘子被人急匆匆地叫到了前院,她的房門都沒顧上上鎖。

門一推開,淡淡暖暖的香氣撲面而來,司空頓時露出一點兒意外的表情。他沒想到一個花樓裏做管事的女人,生活條件會這麽好。從家具到床鋪、擺設,無一處不精美,司空在房間裏轉了兩圈,竟然有些心怯了。

太華貴了,萬一碰壞了,會不會要他賠啊?!

司空唾棄了一下自己的窮酸思想,開始按照自己的思路來檢查。衣箱、妝盒、床鋪上下……一連串可疑的地點搜下來,除了衣裳首飾更華貴一些,私房錢更多一些,司空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

這不對。

顧娘子是整個花樓的總管事,樓裏的人做點兒什麽小動作是不可能完全瞞過她的,但她這裏卻比丫鬟的房間還幹淨。

司空走出顧娘子的房間,站在門口久久不語。

侍衛是奉命跟着他的,他不動,他們倆也不催。曹溶也在一旁打量他,眼神裏帶着幾分思量。最初的輕視也已經收了起來,換成了一點兒不顯山不露水的戒備。

司空思忖片刻,轉身又走回了顧娘子的房間。

他站在房中央,暗暗思索若是他住在這個房間,他會把手中珍視的東西藏在哪裏?

或者說,對她來說,值得珍藏起來的東西會是什麽呢?賬本?或者賬本中比較重要的部分?

那就是文件類的東西了。

文件會寫在哪裏呢?

絹帛?紙張?

這些東西可以折疊,真要藏起來,占用的空間不會太大。

司空重新檢查了一遍顧娘子的衣櫃,尤其是衣領裙邊這樣有夾層的地方。然後就是妝盒,床頭床尾,這一類有可能裝有夾縫的地方。

然而還是一無所獲。

但這個時候司空的戰意反而空前被激發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房間裏,一定有什麽東西在吸引着他。

司空的目光掃過了這間閨房,将目光落在了床邊的矮櫃上。

矮櫃上擺着兩本詩集,一盞銅燈,一只長頸美人瓶,瓶中插兩支丹桂,滿室甜香。

司空檢查了一下花瓶,又将注意力投注在了那盞蓮花鯉魚的銅燈上。

銅燈的高度在一尺左右,燈座镂刻着團團蓮葉,肥碩的鯉魚在葉底游動,姿态靈動,頗有意趣。

燈座上還殘留着半指長短的一截蠟燭。

司空拿起銅燈,眼角的餘光卻在留意曹溶的反應。就見曹溶身形不動,仍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派頭,唯有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司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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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和曹溶的第一次正面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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