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娃娃魚
2010年6月
六月份的夏天特別的熱,周昰洛癱在後車座上,快要熟透了。他從左邊換到右邊,又從右邊竄到左邊,合着一路的颠簸,有一瞬間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烤架上的羊排,面面都能被陽光照顧到。
譚翠坐在駕駛位上一言不發,她已經足足開了五個小時的車了。長時間的駕駛使她看上去十分疲憊,她耷拉着眼皮,緊蹙眉頭。
過了十分鐘後,她才說了幾個小時內的第一句話,喉間發出的聲音啞得吓人:“小洛,我把空調關了,你開會兒車窗吧。”
周昰洛不太耐煩地“嗯”了聲,慵懶地伸出手,按下車窗。
他和譚翠早上剛吵了一架,一氣之下他還掀了桌子,但即使這樣也還是沒能改變譚翠固執的想法,中午吃完飯後便被他媽塞進了車裏。
他跟譚翠雖是親母子,但相處間卻沒有正常家庭該有的氛圍。從他記事起,他爸就忙于工作,而譚翠照顧到他上小學後,便對他進行了放養模式。
一年裏一家人能整整齊齊坐在一起吃飯的時間也就只有春節的那幾天。
其他時間都是由家裏的保姆接手負責他的起居生活,包括學校裏的各種活動以及家長會。以至于有一陣子裏,同學們都誤以為保姆是他親媽。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上個月,周昰洛平時雖然不怎麽關心父母的舉動和去向,但他并不是傻子,有幾次回家能明顯感覺出兩人的關系好像出了問題。
怎麽說呢,比如周崇德回家的次數變多了,譚翠不出門的次數變少了,而就是在兩人都在家的情況下,一起吃頓飯的時候卻微乎其微。
周崇德對他的解釋是,他媽生病了,身體不舒服。譚翠的解釋是,沒有胃口,一吃飯就惡心。
李旭曾驚訝地問他:你媽是不是懷孕了?
周昰洛白了他一眼,這種可能比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概率都低。從那時候起周昰洛就感覺到了,這兩人憋了這麽多天早晚會爆發出來。
因為他了解譚翠不是一個能憋的人,如果真有可能,那就基本上是在等他高考結束。
果不其然,昨天高考剛結束,這兩人便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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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很俗套,電視劇裏的有錢老板必會幹得一件事,他爸在外面養了一個三兒。
周昰洛吵架歸吵架,但還是心疼譚翠的,他擡起眼皮透過後視鏡看着譚翠哭腫的雙眼,問道:“還有多久能到?要不找個服務區歇會兒吧。”
譚翠咳嗽了下,她清了清嘶啞的嗓子,打起精神看向前面:“不用,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
周昰洛“哦”了聲,下意識摸了摸兜裏的手機,剛想掏出來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本來就熱得難受,再暈上車,還不如直接讓他去死。
他靠向後車座,把手伸到外面,這個季節連風都是熱的。窗外的風景千變萬化,他眯起眼睛仔細回憶起來,從一路繁華的城市到茂密的樹林,種滿莊稼的田地,最後是成群的牛羊以及矮平的磚房。
從城市的霧霾到清新泥土的味道愈發濃烈時,周昰洛才煥然到自己已經在鄉下了。
他從小生活在大城市,從沒去過鄉下,更沒見過鄉下的外婆。
譚翠很少提及外婆,唯有的幾句也是姥外婆當初如何的不同意婚事,如何逼她分手,如何蠻不講理。而她又是如何離開,如何下定決心,如何嫁給周崇德。
事實證明愛情這玩意,最不靠譜,狗屁不是。
譚翠又叫了他一聲,這回有些不悅,“把手收回來,別伸到外面,多危險。”
周昰洛微微蹙眉,慵懶地收回手,漫不經心地問她:“我們在鄉下待幾天?”
譚翠沒出聲,周昰洛又追問了一遍,譚翠才随意地開口敷衍着:“也就……兩三天吧。”
周昰洛“嗯”了聲,眉眼間的煩躁漸漸褪去。
他剛高考完就被他媽抓來鄉下見姥姥,導致他錯過了班級裏許多的畢業活動。
這也是他今早沒控制住脾氣的原因之一。
一想到這他便更煩躁了,就在思緒混亂時,一股惡臭的異味随着熱風飄進車裏。周昰洛下意識捂着鼻子,問前面的譚翠:“啥味?”
譚翠專心開車,她用餘光迅速掃了眼車外,然後微微蹙眉,回道:“牛糞。”
聞言,周昰洛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搖上車窗,“還是開空調吧。”
一個小時後,正巧趕着日落前,譚翠駕駛着車子下坡鑽進一個不大的小村莊裏,接着又在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上拐了五六個彎,最後才把車子費勁地停在一處院子裏。
“到了,下車吧,”她解開安全帶,指着前面不遠處的磚瓦房,說:“這就是你姥家。”
周昰洛放眼望去,這與他生活的大城市截然相反,只有紅瓦片與白瓷磚。一個個矮小的房子坐落在高高的地基上,房檐的四周挂着滿串的紅辣椒和大蒜頭。
院子的一周用着鐵絲網或是木樁子與別家劃分界限,自養的雞鴨鵝滿院子跑。車子的到來吓到了他們,嘴裏叽叽喳喳地叫着,慌亂地向四周的角落躲去。
周昰洛推門下車,滿地的家禽糞便頓時紮進他的眼中,他下意識地縮回腳,眉頭擰得更緊。
譚翠對于這種環境視若無睹,她大步邁到後備箱,拎出裏面的禮品,不悅道:“小洛,你愣着幹什麽啊,下來拎東西。”
周昰洛的第一反應就是,這鬼地方能住人嗎?
他猶豫了下,想到自己要在這裏待個兩三天才能回去,怎麽樣他也不能一直坐在車裏,于是硬着頭皮再次推開門。
周昰洛現在很後悔,早知道他就不穿這雙新買的球鞋了,如今每在地上走一步,他的心都宛如被挖了一樣生疼。
他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一步一穩地落在地上,突然腳邊冒出了一條不知道從哪來的小黃狗,它擡起爪子興奮地撲向周昰洛的小腿。
周昰洛腦仁一抽,沒保持兩分鐘的鞋和褲子瞬間破防了,他氣不打一處來,剛要伸腳踹狗,便見那小狗夾着尾巴踉跄地往後退了幾步,然後癱坐在原地,就好像知道自己剛剛做錯了事一般,伸着舌頭滿臉讨好地看着他。
周昰洛注意到它少了一條後腿,于是心裏一軟,便打算自認倒黴,“以後別這麽自來熟了。”
“小黃。”
周昰洛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喚,他下意識聞聲望去,便見一個估摸着只到他胸口高度的小孩奔了過來。
小孩穿着一身比他本人要大上一倍的寬松T恤,蹲下抱狗時能隐約透過衣領看見頸間清瘦的鎖骨。
周昰洛下意識打量一番,長相還行,比較稚嫩,就是品位差了點,渾身造得埋了咕汰的。
小孩頂着一頭睡炸毛的頭發,瞪着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看了許久。
周昰洛被他看得極不耐煩,沒好脾氣地怒道:“你瞅啥?”
楊進抱起狗,右手細心地托着狗的後腿。
靜了片刻後,只見他微微顫抖着長長的睫毛,然後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個極甜的笑容,崇拜道:“哥哥,你長得好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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