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羊駝

老太太比預計的時間早回來了一個小時，跟老太太一起回來的還有楊進的母親。

那個女人叫何玲玲，周昰洛只接觸過一次，還是她偶然過來喊楊進回家吃飯時碰上的。到現在周昰洛依然能清楚記得，當時的何玲玲圍着他就是一頓狂噴吐沫星子，話裏話外無一不透露着跟他媽的關系如何的好。

周昰洛撇着嘴角，說實話他還真沒聽他媽說過這麽一號人物。對于這種攀附他家金錢的人，他打小見多了，懶得一一反駁。

“嬸子，凳子給你放這了，還有那個，借我的手套今天磨壞了，明天我再買副新的。”何玲玲嗓門洪亮，周昰洛在屋內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連忙擺手，“一個手套能有幾個子，家裏有的是，不用給我買。”

“那多不好意思。”何玲玲呵呵大笑，笑聲的穿透力絲毫不像是幹了一天農活的樣子。

周昰洛煩躁地抿着嘴唇，眉心跟着皺了起來。他起身推開門 ，正好撞上了兩人的視線。

何玲玲笑聲而止，随即驚訝道：“呦，小洛在家呢，沒出去玩啊。”

周昰洛沒搭理她，老太太見狀在一旁打着圓場，“剛回來，哪哪都不熟悉。”

何玲玲一聽，教育的毛病頓時上來了，“那怎麽行，小孩就得從小多去鍛煉熟悉新環境，熟悉怎麽去跟別人相處，這樣以後在工作上才能吃得開。”

周昰洛險些被這番話逗笑了，搞不懂滿口大道理最後是怎麽教出楊進這種窩囊廢。

他索性把何玲玲的話當成空氣，直接轉向老太太：“不是說要七點才回來嗎？”

老太太摘掉手套，從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巾，使勁擤着鼻涕，完事後随手扔在一旁，“山上下雨了，幹不成活，咱家這塊下雨了嗎？”

周昰洛還沒回話，一旁的何玲玲就接了過去，“看樣子不像下過雨，還是家裏的天好，小洛你也別總窩在屋裏，沒事得多出去走走。”

周昰洛眉頭一黑，非常無語，他不想讨論的話題又被面前的女人轉了回去。

“這孩子實在太老實了，”何玲玲看着周昰洛，耐心勸導，“男孩子別太腼腆，這方面一點也不像你媽，你媽小時候可是猴得很，等改天我讓小進帶你去村子裏轉轉。”

Advertisement

不提譚翠還好，一提譚翠，本就滿肚子氣的周昰洛瞬間憋不住了。

他冷冷地掃了何玲玲一眼，難聽的話剛要吐口而出，腦中意外地浮現出楊進的身影，轉而神情一怔，周昰洛的語氣微微生冷：“算了吧，我怕他出去被人揍。”

何玲玲臉皮一緊，笑容頓住，遲鈍了半晌才問：“啥意思？”

周昰洛收回視線，沒正面回答，“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何玲玲的臉色逐漸陰沉，和老太太匆匆說了聲，立馬趕回家。

老太太自然也聽出來了，她放下工具随後跟着周昰洛進屋，“出啥事了，小進被人欺負了？”

周昰洛簡單地把事情敘述了一遍，他之所以把這事說出來其實并非全是因為嘲諷何玲玲。

何玲玲這人雖說性子直，愛吵吵，也沒什麽文化，但她也知道護子，在周昰洛心裏算是位合格的母親。第一次有這種想法還是在前不久，楊進被他奶拿棍子揍那次。

幹完農活回來的何玲玲一聽這事，脾氣頓時冒了上來，也顧不得什麽形象，更不在乎一周鄰居的異樣眼光，扯着嗓子就開罵。

而楊進他奶也不是省事的主，一聽兒媳婦對自己口出狂言，把家裏能搬動的東西裏裏外外摔了個遍。兩個女人不甘示弱，甚至從對罵演變成了互扯頭發。

院子外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嘴上都說着別打了，可真去勸架的沒兩個，最後還是譚老太太和別人硬給分開的，也不夠讓人笑話的了。

周昰洛沒心情出去賣呆，他瞥了一眼坐在炕上兩眼挂着淚痕的楊進，嘴上罵着一群瘋子，可心裏卻滋生出一絲酸溜溜的意味。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楊進腰上的淤青。

他跟那個小孩不熟，但也見識到了小孩的倔性子，這事他不說，楊進百分百要藏在肚子裏。

想到這周昰洛忽然怔住，明明心裏清楚着跟那小孩不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多管閑事。好像自從認識楊進，他就變得矛盾了，漸漸地不再像自己。

周昰洛想不通，所以幹脆不想了，就這麽地。

何玲玲給楊進讨回了公道，次日一早組織群毆那小孩便被他爸拎着脖子來給楊進道歉。

老太太剛洗完臉，瞥見鄰院和諧的一幕，笑着說：“還算有誠意。”

周昰洛倒掉老太太的洗臉水，冷哼一聲：“空手來的，有個屁誠意。”

“呵，你這孩子。”老太太還要說什麽，可轉念一想，忽然覺得他的外孫子說得好像也沒錯。

對方沒誠意，可何玲玲有的是辦法讓對方有誠意，她話裏話外點着對方。楊進他奶聽見後，臉色赫然一黑，随後一改常态，笑着讨好對方的同時，使勁地往後推着何玲玲，咬牙罵道：“趕緊回屋去，別在這丢人現眼。”

何玲玲自然不死心，揪着楊進受傷的問題不放，最後拿着對方賠付的五百元在老太太的謾罵聲中領着楊進去了縣裏的醫院。

楊進是飯後回來的，趕着中午陽光正足的時候。

那時周昰洛也剛吃完沒多久，他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努力試着讓大腦放空以此來減輕酷暑帶來的炎熱。

可實踐表明，這招對他來說毫無作用。不僅越來越熱，反而還覺得時間越過越慢。

百無聊賴中，周昰洛瞥見衣櫃下用來墊櫃腳的一沓書。書籍散着古老的味道，紙張泛着黃，書角皺皺巴巴的，已經沒了封面，不翻開看看還真不知道是什麽書。

周昰洛費勁地從櫃腳下拽出兩本，翻開一看，一本是關于農業的，一本是養生，顯然他都不太感興趣。

只好繼續翻找，直到衣櫃重心不穩，開始微微傾斜，他才總算找出一本相對于其它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書——恐怖小說合集。

周昰洛不信鬼神，剛開始看時還吐槽作者邏輯混亂，直到被一篇名叫《致命糖果》的文章吸引住。

周昰洛有個習慣，只要一旦對事物入迷，便會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而楊進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周昰洛的眼前。

“哥哥，你看什麽呢？”楊進低聲問道。

“我操，”周昰洛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吓了一跳，一擡頭便看見一張寫滿無辜的臉，他強壓住火氣，問，“你從哪冒出來的？說話這麽小聲幹什麽？”

楊進眨着眼睛，小手指着門口，十分委屈：“我就從那進來的，我不知道哥哥在看什麽，所以怕打擾到哥哥才不敢大聲說話。”

周昰洛無語地合上書，“這都幾點了你還不去上學？”

楊進搖着頭，糾正他：“我今天請假去醫院了。”

周昰洛這才反應過來，看書看得倒把這事忘記了，下意識追問：“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我沒事，抹點藥就好了。”楊進擡着下巴看他。

腰上一大片淤青，這還沒事，周昰洛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孩挺抗揍。

“今天醫生非說我身上的傷是我媽打的，還要報警把我媽抓走，還好他們最後相信了我的話。”楊進笑着講述着在醫院發生的事。

周昰洛“嗯”了聲，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他想到楊進後背的傷，很難不讓人和虐童聯想到一起。

靜了兩分鐘後，楊進見周昰洛遲遲不說話，別扭地說出今天過來的目的：“哥哥，我有個禮物送給你。”

周昰洛詫異地看着楊進，微有些吃驚，“送給我禮物？”

楊進點頭，把手伸進褲兜裏摸索半晌，又故弄玄虛地把小手藏在身後，最後見周昰洛并不買賬，才老老實實地把手伸到周昰洛的面前。

小小的手緊緊攥着，在周昰洛的視線裏慢慢松開，一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靜靜地躺在楊進的手心裏。

“哥哥，我請你吃糖果。”楊進笑得很甜。

周昰洛卻愣住了，不自覺地聯想到剛才看的恐怖小說《致命糖果》。

于是，腦袋一抽，道：“我看你是想送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