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棕果蝠

周昰洛心不在焉地回屋，就連裏屋的老太太跟他說了句什麽他也沒聽清，嘴上敷衍應着。

他坐在炕邊，手裏的那包奶糖被他扔在一旁。他低着頭，沉默地解着鞋帶，後知後覺地發現腳上這雙他最喜歡的球鞋已經髒得不成樣了。

他煩躁地起身，拿起櫃子上的抹布開始擦鞋，越擦越用力，越用力越髒，最後他氣憤地把抹布扔在地上，轉身鑽進被窩裏。

周昰洛側身背對着那包奶糖，特意讓自己不去過多在意。可當他一閉上眼睛，數不清的碎片便控制不住地蜂擁進腦中，最後在一點點拼成楊進的笑臉。

那句想吃甜的話他只是随口吐着，不抱希望，更沒有強制要求的意思，甚至最後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可卻有這麽一個人一直記在心裏。

當楊進小心翼翼掏出那包奶糖時，周昰洛承認自己有一瞬間确确實實地被驚住了，感動也緊随其後并層層将他包裹。

從小到大自認為什麽都不缺的他，忽然有一刻感覺到自己好像什麽都不曾擁有。

他迷茫地睜開眼睛，糾結半晌才爬起來，然後轉身拿起被扔在一旁的奶糖，輕輕撕開包裝，捏出一顆放進嘴裏。這是那個小孩用責備和一巴掌給他換來的，味道明明很甜，卻莫名帶着一絲苦澀。

楊進自從那晚偷跑出去買糖後，便被何玲玲嚴加看管起來，基本上楊進放學到家，出去幹活的何玲玲就已經在家了。

楊進除了被允許上廁所，不能離開房門一步，這讓每天放學後都去周昰洛那報道的楊進格外郁悶。他急切地想知道，奶糖甜不甜，哥哥喜不喜歡吃。

楊進為了能見到周昰洛，撒尿的次數逐漸變多，可再也沒有一次像那晚一樣走運。

周昰洛也發現楊進最近格外的老實，他雖心有疑惑，但也沒特意去找過楊進，畢竟對方是個比自己小太多的小孩。要不是楊進後來小考，他們大概只能隔欄相望。

那天周昰洛正在家研究洗衣服，譚翠雖然寄來了不少的衣物，但耐不住周昰洛一天一套的頻率。

夏天本就愛出汗，再加上村裏到處的灰塵，有了衣物的周昰洛也沒再刻意愛惜，髒了就習慣性扔在一旁，漸漸地越積越多。

于是，在确定家裏沒有洗衣機後，不願意麻煩老太太的周昰洛撸起了袖子。

他端着水盆蹲在地上，一雙腿修長，蹲下去時顯得格外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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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昰洛從沒洗過衣服，家裏平時都是洗衣機在工作，而洗衣機洗不了的衣服保姆都會送出去清洗。沒有經驗的周昰洛一時無從下手，對着水盆僵持半晌，最後只能學着班裏女生課間洗手帕的樣子，兩只手胡亂地搓着。

沒多大一會兒，兩條腿就蹲得發麻發酸。周昰洛從屋內搬出個矮板凳，但板凳又高于水盆，撅着屁股只會更難受。

就在他無計可施時，楊進稚嫩的聲音歡快地鑽進周昰洛的耳中，“哥哥，要不我幫你洗吧。”

周昰洛擡眸看着眼前這個消失許久又蹦出來的小孩，想下意識拒絕，但嘴上冒出的卻是：“行。”

說完便利索地直起身，正當他想拿起一旁的髒衣服擦手時，楊進嫌棄地推了推他，“擋害【1】了，哥哥。”

周昰洛只好胡亂抹了兩下，然後老老實實退後兩步，找了個不礙事的位置站着。

楊進身板小，蹲在盆邊毫無違和感，他熟練地搓着衣服，又嫌棄道：“哥哥，洗衣粉放得有點多了。”

周昰洛看着滿盆的白色泡沫，淡淡地“嗯”了聲。

認真幹活的楊進比平時乖多了，兩只小手攥着衣服的污垢處，用力地搓着。

周昰洛見狀微微蹙眉，說實話這件衣服在他的衣櫃中并不算最貴的，可心疼也是真的。

周昰洛雖不懂洗衣服，但他也知道照楊進這個搓法，用不了幾次，他就能擁有一件跟楊進一樣比自身大一碼的潮流T恤。

“那個......”周昰洛張了張嘴，四目相對，提醒的話在楊進疑惑的眼神中意外地拐了個彎，“你......今天不上課？”

楊進搖了搖頭，又矛盾地點了點頭。

“上課，”楊進擡起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周昰洛，解釋着：“今天有小考試，我提前做完卷子回來的。”

周昰洛“哦”了聲，追問：“題簡單啊？”

這個問題就像遙控按鈕，一下子打開了楊進的話痨開關，“還行，英語挺簡單的，都是課本上學的，語文也還行，就是在看圖寫作時有幾個字想不起來怎麽寫了，最後只能用拼音代替。”

邊說邊感嘆着：“就是數學沒答好，最後一道大題沒算明白，要是多給我點時間，我肯定能算出來。”

周昰洛靜靜地聽着，在聽到小孩前後不應的話時，下意識反問：“既然能算出來，為什麽還要提前交卷？”

楊進顯然沒反應過來，他頓了會兒，立即改口：“我開玩笑的，最後一題太難了，我做不出來。”

周昰洛目光微動，不用細琢磨就知道這事有問題，他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了楊進半晌，最後說出自己的猜測：“最近又有人堵你了，所以提前先溜？”

“才不是呢。”楊進低聲否認，然後默默垂着頭。

楊進的反應證實了周昰洛猜想，他停頓片刻，問：“他們學習很好嗎？”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楊進心知肚明，這次他沒在狡辯，實話實說：“不好，趙方琦回回考試都是班級倒數第一。”

周昰洛沒問趙方琦是誰，他猜測應該就是上次家長領着來道歉的那小孩。周昰洛很清楚，一般霸淩不會因為一次兩次道歉便和解，相反只會讓對方更加懷恨在心。

“如果是差生，他們大概率會先交卷，一般等不到考試的最後一刻，所以你可以好好答題，不用想着提前溜走。”周昰洛寬慰着。

楊進低沉地搖着頭，嘟囔道：“才不是呢，趙方琦的姑姑是校長，他才不敢提前交卷呢。”

這麽說，周昰洛總算明白了。

他一直不解以何玲玲的個性也不至于讓楊進處處受委屈，原來是對方的身份，讓楊進不敢開口。

他沒再繼續追問，一雙深邃的眼神靜靜地看着楊進，挂在小孩脖頸處寬松的衣領正随着搓洗動作悄無聲息地向下滑着，沒多久便露出半塊白皙而清瘦的肩頭，再向下去，隐約能看見一條早已變得暗黑的棍痕。

周昰洛收回視線，淡淡開口：“什麽時候放暑假？”

楊進詫異地擡起頭，雖不解但仍老老實實地回答：“還有兩周。”

周昰洛點了點頭，他猶豫了會兒，別扭道：“這兩周上下學，我接送你。”

楊進被這句話吓了一跳，他睜大眼睛，連忙搖頭，“不用，哥哥，不用麻煩你。”

被拒絕的周昰洛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舔了舔後槽牙，幹脆當做沒聽見。

楊進見周昰洛不搭理自己，索性轉了個話題，問出憋在心裏許久的問題，“哥哥，那個奶糖好吃嗎？”

周昰洛微微皺眉，裝模作樣地回憶了下，才心口不一地點評道：“不好吃。”

“啊......”楊進垂着小腦袋，十分失落。

接下來的三日，楊進真的在上下學的路上看見了周昰洛。

可周昰洛從不跟他打招呼，也不與他并排走，他就像個閑逛的路人，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在楊進的視線範圍內。只有在趙方琦那幫小混混出現時，周昰洛才會主動靠近，領着楊進回家。

盡管每次的動作并不友好，都像拎着小雞崽子一樣，可楊進的心裏卻像是被灌滿了蜜糖，甜膩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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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四兒：

【1】擋害：礙事，礙眼，阻礙，妨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