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猛犸象

譚老太太這兩年變化挺大的，這兩年越發學會了享受，肉眼可見得精氣十足。見到外孫子來了，樂得合不攏嘴，更是推掉了老姐妹間的牌局，喊着要宰條鵝下鍋炖了。

周昰洛連忙攔住，告訴外婆晚上就走。

老太太笑容頓住，臉色一變，嘴裏嘟囔着：“上次就急忙離開，這次也是，跟你媽越來越像了，還不如幹脆不回來。”

緊接着就開始吐槽起周昰洛的頭發，“剛才你進院我就想說，你這頭發多長了還不去剪掉，好好一個小夥子造得跟個丫頭片子似的。”

周昰洛知道外婆不懂潮流，也清楚她在說氣話，耐心哄了兩句。直到自己保證回去就剪掉後，外婆的臉上才重見笑容，拽着他聊天。

兩人聊了很久，聊到周昰洛的生活，工作，感情狀況，一聽說外孫子還沒有對象，老太太又急了。

“你都多大了還不抓緊點兒，你看小進都有對象了。”

周昰洛心裏咯噔一下，笑容僵住，消化半天才回神外婆說的話，“他……有對象了？”

“這下知道着急了吧，”譚老太太白了他一眼，“你說你讓人落多大一截。”

周昰洛還是不願意相信：“姥，你怎麽知道的？”

“人家媽說的，過年都沒在家過，說是出去陪對象了。”

周昰洛這才恍然明白老太太口中的“對象”指的是誰，他垂下眸，一想起這事眼中竟是悲傷。

“不過小進也挺可憐的，出了那檔子事，沒去上好學校，”譚老太太嘆了口氣，煙瘾上來了，直接抓起一旁的煙筐子，熟練地卷起煙葉，“不過沒蹲笆籬子①也是萬幸了。”

感嘆之餘，嘴上還不忘叮囑着周昰洛，“你在首都能幫就盡量多幫幫，別讓人家姑娘家瞧不上他。”

周昰洛剛緩下的驚愕再次蔓了上來，他扯了扯嘴唇，抓住外婆話中的重點，強裝着鎮定詢問：“他出什麽事了？”

譚老太太卷好煙，用吐沫固定住，再拿起火柴點燃，迫不及待地吸上那麽一口，才道：“小進把村書記的侄子給打了。”

Advertisement

老太太頓了一下，現在想起來還有些渾身發怵，“打得可嚴重了，送去醫院的路上渾身都是血，最後人是沒有危險，就是斷了條腿，現在走路也沒之前靈活了。”

周昰洛猛地就想到了趙方琦，他張了張口，問：“是趙方琦？”

“對，就是他。”老太太眯起眼睛。

周昰洛的表情還算正常，他清了清嗓，繼續問：“那後來呢？”

“孩子被打成那樣人家裏肯定不幹，直接找上門要二十萬私了，說不給就報警。”譚老太太回憶着。

“小進他家孤兒寡母的哪有這麽多錢，說寬限一陣子，結果趙方琦他媽直接就打到小進報考的學校去舉報，到處宣揚小進品行問題，最後學校調查完就下了拒收通知。”

周昰洛的腦袋一片空白。

……拒收通知。

所以，才沒能去上都大嗎？

周昰洛再也裝不住了，發出的聲音微微顫抖：“最後怎麽解決的？”

說起這事譚老太太就氣得想罵人，“那老趙家缺德玩意，他們這麽鬧都沒有報警，明擺着就是想黑一筆錢。”

“後來多次商量，從二十萬縮成十七萬，你何姨到處借才湊夠七萬，剩下的十萬實在沒有辦法了，小進就簽了個欠條，等畢業之後掙錢慢慢還。”

周昰洛徹底愣住，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覺得有些奇怪，能鬧去都大毀了楊進入學資格的人家能這麽通情達理嗎？

老太太解釋着：“哪那麽容易，每年的利息都是正常算的。”

靜默許久，周昰洛再次出聲：“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打架？”

遠處傳來汽車喇叭聲，驚起一陣起此彼伏的鵝叫，似乎是在争先恐後地解答周昰洛的疑惑。

“就上次你剛離開沒兩天，”提起緣由老太太嘆了口氣，手中的煙正巧燃完又動手卷起一根，“你何姨棍子都打斷了兩根，小進也沒說他打人的原因。”

“當時怎麽沒告訴我？”周昰洛聽見自己幹巴巴的聲音。

老太天被煙嗆眯起眼睛：“跟你說有什麽用。”

周昰洛剛恢複正常的胃又是一陣痙攣，折磨得他幾欲想吐。他強忍着不适猛地站起身，一個想法鑽進腦子，他要去找趙方琦。

村裏不大，幾番打聽便知道趙方琦家的具體位置。

周昰洛往院內望了望，并未看見三輪車的影子，趙方琦應該還沒有回來。他挪到路口的交彙處，貼着牆壁站着，時不時望着兩邊過來的人。

事情畢竟過去兩年了，雙方當事人也已和解。周昰洛不想把事情再次鬧大，更不會無故跑到人家裏進行騷擾，他只是想見見趙方琦，問一下當年打架的原因。

趙方琦從小就欺負楊進，長大後兩人更是互看不順眼，多年的恩怨累積，就算沖突起來也沒什麽奇怪的，可為什麽偏偏是在他離開之後。第六感在心中隐隐作祟，讓周昰洛總覺得事情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天色暗了幾分，風雪也似乎變得更大，雪虐風饕，寒風刺骨。老天是憐憫的，在周昰洛渾身凍僵之前讓他等來了那輛眼熟的三輪車。

在對方逐漸靠近時，周昰洛不顧一切沖了出去，将車和人同時攔下。

“你他媽有病吧。”他率先聽見一聲咒罵，接着是車子熄火聲，最後人從車上蹦下，不太利索的腿踩在積雪上發出一輕一重的“咯吱”聲。

趙方琦看清面前的人後，正準備破口大罵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裏。他微微一怔，擰着眉頭詫異道：“又是你？”

周昰洛看向他，一張凍得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上前兩步，介紹自己：“你可能不認識我，但你應該知道楊進。”

趙方琦微挑眉頭，打量了他兩眼，表情有些疑惑：“你是來替那小子出氣的？”

“不是，”周昰洛淡淡回道，直接道明來意，“我就是想知道當年你和楊進為什麽會打起來？”

趙方琦屬實是沒想到，一時間覺得十分好笑，他走回自己的三輪車前，還不忘回頭嘲諷一句：“你吃錯藥了吧。”

周昰洛早就料到對方的反應，他追了上去，一把按住趙方琦的三輪車，在對方不耐煩的眼神中，迅速掏出錢包，利索地從中抽出十張紅票扔進三輪車後鬥裏。

見對方仍不肯開口，周昰洛咬了咬牙，将包裏剩餘的現金全部倒了進去，一元五角的硬幣砸出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的刺耳。

“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趙方琦驚訝地看着車鬥裏的錢，最後忍不住笑出聲，嘴上嘟囔了句“有病”，然後樂呵呵地繞到車身一側，伸手撿錢。

數錢的功夫，嘴裏又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跟楊進果然都有病啊。”

周昰洛面色平靜如常：“什麽意思？”

趙方琦聞言，疑惑地擡起頭，反問周昰洛：“跟男人上床難道不是有病嗎？”

----------------------------------------------------------------------------------

貓四兒：

①笆籬子：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