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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說我喜歡你,會不會太蒼白?
陽光透過半面弧形落地玻璃, 暖洋洋的落在地毯上。
位于頂層的辦公室內裝飾極為簡潔,一張敦厚的櫻桃木桌, 一整面牆的同材質書櫃, 兩個單人沙發,除此之外只有一幅巨幅抽象畫。
冷冰冰的單一色調帶着不近人情的距離感,那種酷斃了的氣質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轍。
蹬着高跟鞋的漂亮女秘書優雅的敲了敲門, 聽見裏面傳來一聲“請進”,才向身後的人稍一點頭, 推開門。
江頌坐在辦公桌前,放下手裏正在翻閱的文件,繼而起身向來人微微颔首。
“孟老師。”
這一聲“孟老師”喊得頗為尊敬,女秘書怔了怔, 跟在她身後的孟周也怔了怔。
到底是在商場沉浮多年的老姜,孟周瞬息之間便回過神, 笑意從容,“不敢當。”
女秘書拉開椅子,引着孟周在辦公桌對面坐下,江頌再開口時已經改了稱呼, “孟總喝點什麽?”
孟周微笑着說,“咖啡就好。”
江頌的目光轉向女秘書,後者點頭表示明白, 轉身走出辦公室。
孟周是來跟晉元集團談合作的, 他深知Y·H目前的處境依舊徘徊在生死邊緣,急需一個契機才有可能徹底翻身。
晉元集團旗下的地産公司最近開發了一處新樓盤,緊挨西四環, 這座城市一直都有東富西貴的說法, 四環以裏地皮更是金貴, 在這種位置起新樓,房價可想而知,受衆明顯不會是什麽平頭百姓。
孟周想要的,就是能讓Y·H接下這片樓的精裝修。
這些年,輕裝修重裝飾成為趨勢,早些時候的複雜風格不再吃香,Y·H做過市場調查,現下百分之七十的人喜歡的裝修風格都是現代、新中式或者簡約美式,硬裝上不需要太過複雜的裝飾,完全可以從後期的軟裝搭配來凸顯個性和滿足生活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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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裝修,絕對是件繁瑣操心的事,既然這個樓盤面對的人群是社會精英,那麽,他們大多數人應該樂得省心省力,拎包入住。
做精裝樓盤對于開發商來說,也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除了市場需求的大勢所趨,材料集中采購從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成本,由此産生溢價,帶來的利潤十分可觀。
可是相應的也會産生問題,首先,承接的裝修公司必須要能抓住購買者的痛點,硬裝設計定位準确,再就是工程質量,這種大批量的工程一旦交付出現問題,售後成本太高,只能從源頭上掐斷隐患。
晉元集團是棵大樹,想跟他們合作的公司擠破了頭,各種策劃案堆成一座小山包,有些小公司報價極低,力求從價格上取得優勢,而東雲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則是靠那些知名設計師的噱頭。
江頌之所以優先考慮Y·H,真的不是因為私心。
Y·H想要東山再起的急迫他看在眼裏,十幾年的老公司,資質和經驗必定無可挑剔,縱然管理層出現過問題,這些問題反而成了他如今談條件的籌碼。
他要把成本壓到最低并且保證質量,與此同時,還想借老牌設計公司的勢。
小公司價格低,可是很難有什麽絕佳的設計方案,對于高端樓盤來說不是個好選擇,而那些根基穩固的大公司,肯定會把利潤放在首位。
只有Y·H可能兩者兼顧,為了重振旗鼓再造名譽,即使是咬碎了牙的賠本買賣,他們也會盡心盡力去完成。
江頌這麽做擺明是在趁火打劫,但他也不是什麽無良奸商,不至于真的壓榨的對方血本無歸,所以他們合作還能算是互惠互利。
孟周的猶豫在江頌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着急,食指落在桌面敲了敲,“這是你們翻身的好機會,不是麽?您可以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複。”
将近兩個小時的談判中,所有的利弊和條件都已經說的清清楚楚,孟周心裏早就有了答案,可他摸不準江頌這個人,也不敢輕易松口。
商人的本性終究是利益,這個年輕人把立場擺的明明白白,只等着願者上鈎。
孟周将交疊的雙腿互相換了個位置,直起身,“說到底Y·H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公司,所以這件事也不是我一個人拍板就能算數,一周之後給你答複。”
“好。”江頌擡手看了看表,在談生意和私交之間切換自如,“孟老師,如果不忙的話,一起吃個午飯吧?”
時針一點點逼近六點,阮眠整個人如坐針氈。
再過兩小時又要看見江頌,可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和江頌相處。
病急亂投醫逢廟就燒香,阮眠掏出手機噼裏啪啦的給李聿懷發微信,來來回回的打好又删除,好半天才組織好語言:“完蛋,我有感情問題了,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不能喜歡的人,怎麽辦怎麽辦,腦神經快要壞死了。”
沒一會李聿懷的消息回了過來,“???盜號了?”
阮眠猛地扶住額頭,把手機扔到一邊,放棄掙紮。
…算了,這一兩句話怎麽說得清楚,即使說得清楚,李聿懷又哪是什麽靠譜的貨色。
耿灣灣風風火火的從會議室沖了出來,拎起包開始往裏胡亂塞東西,“師父師父,電子尺借我用一下,我的又丢了,着急跟客戶去量房。”
阮眠恹恹的擡起頭,“你能不能當點家?一個月丢幾個了?”
耿灣灣咧嘴沖他一笑,“意外,都是意外。”
阮眠白了她一眼,有氣無力的打開抽屜,“尺在人在,再丢你也別回來了。”
“得令。”耿灣灣接過尺子,若有所思的拿腦袋畫了個圈,“師父啊,你看起來好幽怨,說實話是不是因為江頌?”
阮眠抄起書就要削人,誰知耿灣灣兔子一樣一溜煙跳到了遠處,回頭燦爛一笑,揮手說再見。
他重新趴回桌上,長嘆息以掩泣兮,“…這複雜的人世間。”
或許是聽到了他內心的哀嘆,天随人願,晚上來接他的居然不是江頌,而是之前的那輛卡宴。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但是多活一秒是一秒,阮眠好歹松了半口氣。
卡宴的司機姓孫,是個非常和氣的中年大叔,他接送過阮眠一陣,還挺喜歡這個清秀禮貌的年輕人,當初知道他不愛吃早飯,每天早上就讓媳婦兒多做一份,來接他的時候盯着他吃。
孫師傅把小拐棍安置好,鑽進駕駛室後回頭看了一眼,“小阮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啊?”
阮眠還在回複客戶的微信,百忙之中擡起頭對他強顏歡笑,“沒有沒有。”
孫師傅嘆了口氣,“現在的小年輕是真苦,這一代都是獨生子女,一家就這麽一個,以後父母老了需要照顧都沒人能襯把手,社會壓力大,工作又累,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阮眠苦笑着放下手機,“誰說不是呢……那什麽,江頌呢?今天忙?”
孫師傅“呃”了一聲,“…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們哪天不忙?”
阮眠想想也是,吧唧吧唧嘴安靜的看向窗外發呆,可孫師傅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上,自顧自的繼續說。
“說起江頌啊…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小時候上學一直都是我來接送的呢,這孩子話可真少,路上從來不跟我聊天,就知道沖窗戶外面發呆,久而久之的我才發現,其實他是想出去玩。”
“你說那麽點大個孩子,誰不喜歡玩?我兒子都十三了,每天還瘋的像只野猴子,打都打不服,可江頌從小除了上學就是上課,從來沒見他玩過,我都不知道那些亂七八糟的課有個叼用,孩子都給上他媽自閉了,我就沒怎麽見他笑過。”
可能是意識自己無意間爆了粗口,孫師傅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啊,說激動了……接接送送那麽多年,要說沒點感情也不可能,每次看他爹媽那副樣子喲……永遠高高在上的板着個臉,只會說他這不該那不該,有點當父母的樣子嗎?我就想不通了,一個小孩子你還能指望他怎麽懂事?有時候看着真心疼,有錢歸有錢,總覺得他還不如我那混球兒子過得舒心。”
阮眠張了張嘴,嗓子幹巴巴的沒能說出話來,低下頭撇了撇嘴。
雖然打小沒有爹,家裏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可是他在吃喝玩樂上從來沒有短過。
他老媽是個特別溫柔的人,兒子喜歡的事只要不過分就一定會支持,更不會為了什麽對他施加壓力,比方說高考前,別的家長一個個像上戰場似的,而他老媽只會摸摸他腦袋,“不要求你什麽,上二本三本專科都一樣,不要太累。”
仿佛她一輩子的心願只有一樁,兒子開開心心就好。
阮眠突然間覺得之前的檸檬全白吃了,江頌真是好可憐一小孩,再也不吵着燒死他了。
孫師傅扼腕長嘆,“你知道那孩子畫畫有多好嗎?我是大老粗,看不懂,但像不像回事總能曉得一點,結果被他爹生生給逼去國外念什麽…那叽裏咕嚕的什麽大學,學經濟,我知道你們倆關系好,你可別跟他說啊,其實那天我看見他捧着被撕碎的合格證在院子裏偷偷掉眼淚……沒辦法,生在這樣的家庭,有什麽辦法。”
阮眠心裏像堵着點什麽,咽了口口水還是上不去下不來,只好搖下窗戶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讓孫師傅別說了,可內心深處的窺探欲又縱容他保持沉默。
孫師傅搖了搖頭,“其實我一個司機,不該說這麽多,這麽多年他也就跟你走得近些,這些話我也就跟你說說……”
阮眠幹巴巴的笑了笑,“哈哈,那可要謝謝您告訴我,不然我老羨慕他有錢。”
孫師傅也跟着笑了,從後視鏡裏斜他一眼,“你這小子。”
空空蕩蕩的大房子裏冷冷清清,阮眠一個人坐在餐桌邊,吃着吃着就開始叼着筷子發呆。
他始終想不明白江頌一個人住的時候是怎麽忍受的,像他就願意住小房子,最起碼不會覺得那麽空曠孤獨。
阮眠吃不下去,死皮賴臉的非要拉着袁阿姨一起,袁阿姨經不住他軟磨硬泡外加撒嬌,只好解了圍裙陪着。
阮眠興致寥寥的喝了點粥,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試試探探的問,“阿姨,江頌他從小就這麽一個人吃飯啊?”
袁阿姨夾菜的動作稍稍停頓,随即露出和孫師傅一模一樣的表情,“是啊,江先生江太太從來都忙,只有他和小願相依為命,後來小願結婚了,家裏就剩他自己。”
阮眠神游天外,也不知道夾了塊什麽就往嘴裏塞,剛嚼了一下,臉立馬開始扭曲。
好一個苦瓜炒雞蛋。
他“嗷”一嗓子,龇牙咧嘴的滿地找垃圾桶,吐完之後還不行,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水。
袁阿姨給阮眠做過好一陣子飯,知道他不肯吃苦的東西,這苦瓜炒雞蛋原本是給江頌準備的,好讓他清熱解毒敗敗火。
剛才阮眠伸那一筷子時她還激動了一下,以為他終于轉性不再挑食,好家夥,原來是走神沒發現。
袁阿姨上了歲數,看見喜歡的小輩就愛唠叨兩句,總想勸他回頭是岸,“老這麽挑食可不好,吃慣了也沒多難吃,對身體多好啊。”
“嗯嗯。”阮眠徹底沒了胃口,蔫巴巴的放下筷子,“阿姨我吃飽了,還有工作沒做完呢。”
白天整個人恍恍惚惚,導致工作效率極為低下,阮眠算是明白為什麽上學的時候禁止早戀,這也太影響情緒了。
他不願意回房,就呆在會客廳裏,電腦放在茶幾上,而他在茶幾和沙發之間的縫隙中盤着腿,蜷的委委屈屈。
CAD還是那個CAD,設計師畫着畫着就走神。
他老覺得自己跨越了時空,仿佛能看見小江頌一個人坐在餐桌上吃飯,孤零零的冷着臉。
就這麽畫畫停停,等那一點活計收尾的時候,都已經磨蹭到了十點一刻。
江頌還沒有回來。
阮眠關上電腦,縮回沙發上躺着給他發微信:“還在忙麽?什麽時候回來?”
發完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回複,他抱着軟和的靠包望着挑空發呆,有的想到沒的,不知不覺間竟然睡了過去。
袁阿姨怕他着涼,拍了拍他讓他回屋去睡,阮眠翻了個身連眼睛都沒睜開,含混不清的說,“我等江頌回來。”
袁阿姨沒招,只好回去取了條薄毯給他蓋上。
江頌一進門就看見了沙發上的人,一米八差一點的個頭抱着小枕頭縮成一團,可憐兮兮。
袁阿姨聽見動靜走出來,壓低了聲詢問,“吃飯了嗎?要不要做點夜宵?”
江頌搖了搖頭,“不用,您趕緊睡覺吧。”
袁阿姨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阮眠,笑着嘆了口氣,“讓他回去睡,非要等你。”
客廳只亮着兩盞光線柔和的臺燈,沙發上的人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額發軟軟的耷拉下來,綿長的呼吸平緩柔和。
江頌走到沙發前,彎下腰靜靜凝視那張睡顏,一瞬間心情有些複雜。
向來堅不可摧的盔甲仿佛有了一道裂縫,常年被寒鐵覆蓋保護的心髒裸露出來,不驚不恐,跳動着去接受縫隙裏透進的絲絲暖意。
……這是有人在等他回家。
江頌笑着揉了一把阮眠的腦袋,“嫌沙發硬還睡這?”
阮眠困得恹恹的,睫毛顫了顫才半睜開眼,眼中睡意朦胧。
下一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摸了電門一樣彈坐起來,“…你你,你回來了啊。”
江頌微擡起一邊眉梢,“你這架勢,像是要趕我出去。”
阮眠像只炸了毛的貓,連連擺手,毯子都從身上滑了下去,“沒有沒有,就…你沒回微信,我就就,就不太放心,你回來我就回去睡覺了我…”
江頌站起身,習慣性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粒扣子,“一直沒看微信。”
他頓了頓,“下次直接打電話。”
阮眠,“…哦。”
江頌,“起來吧?”
平時江頌話就不多,再遇上阮眠心裏揣着事不知道該說什麽,兩個人默默無言的一前一後上了樓,各自回屋睡覺。
在推門之前,阮眠扶着把手回過頭,“那我睡覺了啊。”
說完就要往屋裏鑽。
“阮眠。”江頌突然喊了一聲。
阮眠停下動作,疑惑的眨了眨眼,“嗯?怎麽了?”
江頌也不回答,上前一步伸手一勾,将人帶進懷裏。
阮眠突然被摁在胸口抱了個結結實實,讓人無比上瘾的木質香味随着體溫一起,鋪天蓋地的包圍過來,裹攜着他的理智不斷沉淪下墜。
頃刻間呼吸凝滞,心跳驟停。
阮·在線宕機·眠。
他是真的懵了。
雖然隐約有過心理準備,但在被江頌攬進懷裏的一瞬間,還是懵得徹徹底底。
無數種複雜的心情以超越光的速度從四肢百骸飛快湧進腦子裏,然後“嗡”的一聲,CPU徹底過載,燒掉了。
江頌感覺到懷裏人的緊張和僵硬,安撫似的拍了拍他後背,将下巴輕輕搭在他的肩窩上,“我要出國一趟,明天走,大概半個月,下周拆石膏的時候讓孫叔陪你去。”
溫暖的吐息落在頸側,像羽毛般輕柔的撫過肌膚,撩動着最細微最敏感的那根神經,阮眠哆嗦了一下,直愣愣的盯着走廊盡頭的挂畫。
或許不是挂畫,也有可能是廊柱或者随便什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哪。
低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好聽的讓人着迷,“我沒有什麽告白的經驗。”
江頌稍稍松開阮眠,俯下身,溫軟的唇落于他臉側。
短暫的親吻,很輕很淺,像是怕吓着他一般小心翼翼。
“只說我喜歡你…會不會太蒼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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