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昏暗的房間裏悄無聲息, 安靜得仿佛空無一人。只有厚重窗簾的縫隙間漏進的些許陽光,以及室外隐約傳來的夏蟬噪鳴給這個空間帶來了些許的生氣。
房間正中的床鋪之上,一動不動地躺着一個人, 可室內靜谧的空氣讓人幾乎感受不到生人的氣息。
江楚些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十指交叉地擱置在小腹之上,面無表情地望着天花板。要不是她的胸口時不時地随着呼吸起伏一下, 她此時的模樣看起來就和死不瞑目的屍體沒什麽兩樣。
但能夠呼吸并不意味着一個人就還活着, 有時候行屍走肉比單純的死亡更加恐怖。
江楚些自從搬回出租屋後就再也沒出過門,在這裏, 時間的流動仿佛停止了一般。她擁有了一個可以安靜思考的地方, 然而事實上,她什麽都無法思考。
她的大腦好像停止了工作,從那天開始,她就再也沒想過任何東西。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這裏的,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辦。她什麽都不知道,就好像她不知道顧靈均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
“楚些,我把飯菜放在門口了,你一定要記得吃。”
門外傳來了一道清亮的女聲, 以及放置碗筷的聲音, 只是仿佛獨角戲般,并沒有人應和她的話語。
聲音的主人并不氣餒,自顧地說了下去, 并語出威脅:“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如果回來發現飯菜沒有動過, 卧室的門我也會強闖的。”
江楚些依然沒有回複她, 随着她的離開, 房間裏很快再次恢複了安靜。
莊绮是什麽時候闖進家裏的呢?
一天前?兩天前?
江楚些已經忘記了,時間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無論是天黑還是天亮,一分鐘還是一小時,她都不過是像這樣什麽都無法思考地躺在這裏而已。
在顧靈均說要和她分開時,她的生命好像就失去了意義。
江楚些不明白,為什麽顧靈均要和她分開。無論怎麽想,從哪個角度想,她都想不通,所以幹脆放棄了思考。
這樣揮霍時間,和死亡一樣輕松。
可是人活着到底和死去是不同的,她需要呼吸,會覺得困頓也會感到饑渴。在一開始餓到神志不清的時候,她靠着本能在家裏找到了吃的。
雖然搬去顧靈均家時兩人清空了冰箱,但顧靈均在家裏備的小零食那時候并未帶走。
在敗給饑餓吃下食物的時候,江楚些回想起了剛穿越到這個世界時所發生的事。
那時候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明明上一刻還在公司,因心口突如其來的劇痛而倒下,下一刻就已經渾身疼痛潮熱,躺在寒冷的陌生環境之中。
可身體對死亡的本能恐懼讓她在無法思考的時候依然尋找到了水和食物,依然選擇頑強地生存下去。
她在那時候知道了,自己究竟有多膽小,多害怕死亡以及多堅韌。
過了那麽多年,經歷了那麽多事,在這一點上,她依然沒有改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楚些除了眨過幾次眼睛之外,姿勢幾乎沒發生過一點兒變化。但在肚子發出饑餓的鳴叫時,她終于挪動了身體。
房門外就放置着食物,她只要打開門就能夠拿到。莊绮不會做飯,所以都是買的現成的快餐,味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江楚些并不在乎這些——死人對味道是沒有要求的。
飯菜都還有餘溫……說起餘溫,江楚些想起了那個被自己親手送進監獄的Omega。啊,如果靈均也記得這些,那麽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餘溫是兩人的小三呢?
江楚些一邊默默地吃着飯菜,一邊斷了片似地想到,原來自己還是會思考的。
只是與其說是在思考,不如說更像看到哪兒想到哪兒。而且她根本沒思考出任何有用的答案,更多的時候還是在問為什麽。
為什麽顧靈均會知道這些,為什麽顧靈均說自己誘騙了她,為什麽顧靈均要和她分開?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不是說了不介意嗎?不是說了不在乎嗎?不是說了只要能陪在靈均的身邊就什麽都不會計較了嗎?
為什麽靈均連這個要求都不能滿足她?
她明明是為了靈均而來的,如果說她的生命在這個世界得到延長究竟有什麽意義,那一定就是為了遇到靈均、愛上靈均、保護靈均。
究竟為什麽不可以?
淚水源源不斷地從江楚些眼角溢出,迅速滑落臉頰,滴落在她捧着的飯碗中。可她似乎渾然不覺,既沒去擦拭臉上的淚水,也沒有停下進食。
其實一切都是假的吧?
她只是睡着做了一個噩夢,就像當初做的那些夢一樣。只要她再睜開眼,噩夢就會醒來,靈均會像過去一樣安撫她。
因為太奇怪了啊,靈均怎麽會知道她穿越的事?她明明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比起這麽荒唐的事,她正在做噩夢這個解釋不是更加合理嗎?
所以只要她好好地睡下,然後再醒來,靈均還會在她身邊。
莊绮下班回來看到碗中的飯菜少了一些,終于又放心了一些。她還記得三天前闖進來時江楚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老實說,那時候她還以為江楚些已經……已經沒氣了。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湊巧,因為好不容易有了假期,江楚些想陪顧靈均,她也想去陪趙梓,所以事情發生時她正在萬裏之外。
在從趙梓那兒聽說了顧靈均要和江楚些離婚的事,她定了最近的一趟飛機,緊趕慢趕地趕回來,卻還是沒來得及阻止江楚些糟蹋自己的身體。
兩人是她撮合的,大概除了兩個當事人以外,就屬她最希望江楚些能和顧靈均好好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天就是那麽不遂人願。
兩人幾經波折,原以為終于能好好地過日子了,沒想到顧靈均現在又不知道發了哪門子的瘋,要和江楚些離婚。
這三天,她只看到一具行屍走肉,心中着急卻又無能為力。
顧靈均不說原因,江楚些更是失魂落魄、神不守舍,就算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莊绮最後只能選擇默默陪着她,讓她自己想通。
收拾了碗筷,莊绮檢查了一下江楚些的手機——這還是她闖進來之後給充上電的。江楚些現在當然沒興致使用手機,但莊绮怕別人——或者說顧家有急事,會定時幫她檢查信息。
今天确實有一個未接電話還有一條信息,莊绮看到備注時想了想,主動給對方打了回去。
電話和短信是劉雯發來的,說是想邀請江楚些去家裏吃飯。
她兩個月前生了個女兒,那時候江楚些和顧靈均還去看望過她。不過滿月酒的時候江楚些正好非常忙,劉雯又要邀請很多親戚朋友,江楚些就沒去湊熱鬧。
因為知道顧靈均産期将近,劉雯就想着和兩人聚一聚,正好還能傳授個育兒經什麽。
“那個是劉雯姐吧?我是莊绮,楚些的朋友。”
莊绮知道,江楚些沒幾個信任的人,除了她或許就只有和劉雯這個姐姐擁有純粹的情誼了。
“關于楚些,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顧憐雖然對女兒這心血來潮的想法感到氣惱,可是作為母親,當下這個時候她更擔心的還是顧靈均的身體。雖然離婚是她提的,而且态度那麽堅決,但實際上她顯然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眼見着離預産期沒多久了,顧憐很快決定讓顧靈均提前入院待産。
顧靈均沒有反對,對她來說,江楚些不在身邊在哪裏待産都是一樣的。不過住院倒是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她可以去解決一件“歷史遺留”的問題。
“靈均,我聽說你入院養胎了,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高遠熏如顧靈均所料,在她入院的第一天就來病房探望。年輕的醫生依然一臉溫和的笑容,斯文的長相以及溫文爾雅的氣質讓她看起來平易近人。
顧靈均望着她的神色卻十分冷淡:“高醫生,你有什麽事嗎?”
高遠熏一挑眉,現出一絲驚訝來。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你覺得快要離婚了,我的心情能好嗎?”
高遠熏嘴角一扯,笑道:“我聽說這件事了,不過好像是你想和江楚些離婚的。真奇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更不明白你為什麽堅持那麽做了還會難過。”
顧靈均冷笑了一聲:“我更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把我想和聯平會合作的事透露給楚些。”
“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不,我不需要你的解釋,”顧靈均目光銳利地看着高遠熏的臉,“我早應該發現的,你已經不是過去我認識的那個高醫生了。你現在所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和聯平會的合作我也會重新考慮。”
高遠熏垂着眼,似是在思考:“靈均,你應該最明白,經歷過重生這樣的事對人究竟有多大的影響。我不否認,我确實和過去不同了,但我覺得自己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再說了,你想要的不是改變Beta和Omega的現狀嗎?與現成的聯平會合作,怎麽想都是更快的捷徑,你沒必要為這件事賭氣。”
“我不是在賭氣,而是冷靜思考後得出的結論。你既然已經和過去不同,那麽我已經無法再信任你。與你們合作或許是捷徑,但也可能是通向毀滅的橋梁。”
顧靈均稍微思考後就已經明白,能讓江楚些意識自己與聯平會有聯系的人就只有高遠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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