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大雪封存了整個F市，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秦澤然踩着棉鞋，啪嗒啪嗒走在小路上。

“澤然放學了啊。”有人看見他，跟他打招呼。

他微笑着朝那人點點頭，抓着書包帶子，加快了腳步。

樊雪小姑娘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樓道口，看着了他，朝他揮手。

“過來！”

他一愣，快步走過去。

“怎麽了？”

樊雪眨眨眼，看了看樓上。

“秦澤然，你媽回來了。”

比預計的早了點。

毛寧他媽站在他家樓梯口，看見他上來，忙拉住他的手，“澤然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勸勸你媽，讓她別再走了。唉，都快三十的人了，這會兒還帶了個……”話語一頓，她瞅了瞅秦澤然面無表情的小臉，“快回屋看看吧。”

他點頭，“毛阿姨，謝謝你。”

他走到自家門口，就見毛寧那小子偷偷摸摸扒着他家窗戶往裏看呢。

“秦澤然！”毛寧低聲喊他，“你媽懷裏抱着個啥？”

看來他也剛回來沒多久，沒碰到秦染染，純屬來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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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澤然走過去，“你在這兒幹嘛？”

毛寧有點心虛，左看右看：“額，我這不是來跟阿姨問聲好嗎……唉唉唉，秦澤然，你媽看到你了！”

他轉頭，透過朦胧的毛玻璃窗，對上屋裏那個身形婉約的女人看過來的雙眼。

那雙眼，眼尾微微上挑，雙眼皮，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此刻，那雙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聽到屋裏的女人叫了聲：“小然。”

“……媽。”他放下書包，走到女人跟前。

秦染染上了妝的臉顯得越發精致，她看了秦澤然一眼，又低頭去哄懷裏不安分的小嬰兒。

“寶寶不哭，啊，不哭……”

秦澤然看着她懷裏白嫩嫩的嬰兒，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好像她也是這麽哄自己的。

“然然，不哭，不哭。”

恍惚間，就見那小嬰兒眨巴着好看的眼睛看了過來，還朝着他手舞足蹈的。

秦染染對他道：“這是你哥，秦澤然，知道麽？”

小嬰兒哪聽得懂她的話，只朝着秦澤然揮手。

“啊！呀！”

看着那胖嘟嘟的孩子活潑的模樣，秦澤然心裏一片柔軟。

小謙，我們又見面了。

他對着那嬰兒笑了出來。

秦染染有些驚訝地看着他，不過也只是幾秒鐘，她轉頭去拿包裏的東西。

秦澤然知道她要幹嘛，他牽住嬰兒軟乎乎的小手，對她道：“媽，不要走。”

這句話說出來以後，他突然輕松了很多。

前世他拉不下臉，從沒跟秦染染說過這樣的話。

可現在不同了。

他知道，這一次再不挽留，她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女人動作一頓，沉默地看着他。

秦澤然逗着她懷裏的秦謙，有點窘然。

秦染染最終還是掏出了一疊東西，那裏面有她懷裏小嬰兒的戶口本，出生證明，和一張存折。

她說，“小然，媽媽要走了，存折的密碼是你的生日。”

秦澤然的視線突然模糊起來，他心裏有點難受。

他曾經忘記了前世的自己在這個時候的感覺，可現在他知道了，秦染染要走，他還是會感到難過。

就算對方壓根沒盡到過幾天做母親的義務。

秦染染挎着包走到門口，停了下來。

秦澤然抱着小嬰兒，低着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聽到高跟鞋再次敲擊地面發出的聲音，和秦染染最後留下的一句“照顧好你弟弟”。

小小的秦謙在襁褓裏天真地揮舞着小手，看到媽媽離開，竟然不哭不鬧，而是張着大眼睛望着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的哥哥。

“咿！”

他聽到毛阿姨和樊阿姨她們在外面苦心挽留秦染染，還有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毛寧偷偷溜進來，好奇地看着他懷裏的嬰兒。

“秦澤然，他是誰啊？你媽怎麽不留下來過年，她還是要走啊？”

“嗯。”他收起情緒，舉起懷中乖巧可愛的嬰兒，給他看：“這是我弟弟——秦謙！”

毛寧吞了吞口水，伸手，小心翼翼地戳戳秦謙肥嘟嘟的肉臉頰，怕碰壞了似的。

“乖乖……可真嫩……真好看，不過和你長的不怎麽像啊……”

秦澤然輕輕嗯了一聲。

那是當然，秦謙長大後的樣子，比自己可要帥氣多了。

懷裏的嬰兒被戳了臉，不高興地皺起眉，“啊嗚”一口咬住了毛寧沒來得及抽回去的手指。

毛寧大叫一聲，叫完才發覺不痛，嘿嘿笑着把手縮回去，“他還沒長牙呢吧。”

“長了兩顆。”秦澤然說，“你手別亂伸，不幹淨。”

“我媽他們正跟你媽說讓她留下來呢。”毛寧道，“你不去外面？”

秦澤然搖頭。

她不會留下的。

“這小鬼交給你養了？？”毛寧張大嘴，“你媽怎麽想的，你自己都還是小屁孩呢！”

秦澤然瞪他，“你不也是？”

“……額。”他語塞，又戳戳小嬰兒軟嘟嘟的臉蛋，“小屁孩養小屁孩，真有趣。”

過了會兒，毛寧他媽進來了，她們都沒能留住秦染染。

“唉。”她嘆着氣，看着秦澤然抱着的小孩兒，“你媽真得下狠心，也不看看你才多大。”

秦澤然搖頭，“阿姨，我沒事的。”

“澤然，有什麽事，就來找阿姨，阿姨能幫的就幫。”

“我可以的。”他道，“他是我的弟弟。”

毛阿姨揉揉他的頭，“真懂事。知道他要吃什麽麽？”

“媽媽有留奶粉。”

“你這兒還有熱水不？要不上我那去？”

“剛燒了一壺呢，不用了阿姨。”

毛寧屁颠屁颠跟在老媽子似的秦澤然身後，“我說你怎麽好像很有經驗一樣啊？”

秦澤然苦笑。

能不有經驗麽，他現在做的，很久以前，就已經做過不知道多少遍了。

他低頭，看着懷裏天真可愛的小嬰兒，嘴角微微勾起。

小秦謙呆呆望着他的笑，伸着小短胳膊摸到他的臉。

“呀！”然後不知道怎麽就自個兒笑了起來。

毛阿姨驚訝地看着小孩兒，“他好像跟你很合得來呢！”

能不合得來麽，這都糾纏了兩輩子了。他好笑地想。

不過，果然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他笑眯眯地捏捏對方軟軟的小爪子。

小嬰兒愣愣地，忽然一用力，就把秦澤然的指尖抓進了手心裏。

感受到那手心裏熱乎乎的溫度，秦澤然眼神更加柔和。

這世上，論最親的人，果然還是我和你。

白天，秦澤然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從存折裏取出的一疊零錢給了毛寧他媽，托她幫忙照顧小秦謙，直到自己放學回家。

毛阿姨開始堅持不收他的錢，後來拗不過秦澤然，紅着眼眶接過了那十多塊錢，說一定會好好照顧小秦謙，讓他放心上課。

秦澤然心情很好的去學校了。

路上遇到樊雪和毛寧兩冤家，兩冤家看到他，就不打鬧了，樊雪挪過來，問他：“你弟弟呢？”

“毛阿姨幫忙照看着呢。”

“我說。”她滴溜溜地轉着大眼睛，“你弟和你，是同一個爸爸麽？”

秦澤然一頓，知道她純粹是好奇才這麽問的，“……不是。”秦謙的爸爸，和他的一樣，是個謎。

因為秦染染從來沒告訴過他，他也不想去問。

“你媽媽送了我一件裙子，可好看啦。”樊雪在雪地裏轉着圈圈，“等夏天穿給你們看！”

毛寧哼道：“你穿什麽都難看。”

“你說什麽——！”樊雪氣呼呼朝他沖過去，一副要拼命的樣子。

想到這兩人将來如膠似漆的模樣，秦澤然笑了。

既然有了存款，他就要準備着，開小攤的事兒了。

他問過毛阿姨，毛阿姨說擺那種小攤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經常要去進貨，還得有人一直看着，這會兒倒也不存在城管的問題，主要是做生意的還不是特別多。

秦澤然想，讓毛阿姨去進貨，白天就一邊帶小秦謙一邊看攤子，毛阿姨想了想說行，反正她白天除了做飯也沒什麽事。她很嚴肅地問了秦澤然，看他想清楚沒有，做生意可不是容易的事，萬一虧本就把他和小秦謙将來的生活費都給搭進去了。

秦澤然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讓她把小攤擺到他們學校那裏去，學生們一放學出來，就能看見他的小攤子，男孩子大多都嘴饞，兜裏誰沒揣着幾分錢零花，看到好玩的也想買，女孩子們則看上了小攤裏可愛的橡皮擦和圖畫簿子。

第一天收攤回家，毛阿姨和秦澤然一起數了數那些零零散散的硬幣和紙幣，毛阿姨吓了一跳：這麽下去，差不多一個星期就能把第一次進貨的十幾塊本錢收回來了！

秦澤然笑彎了眼，小秦謙趴在床上看着他們，咿呀叫着朝他爬過來。

就這樣，白天毛阿姨一邊帶秦謙一邊看攤子，秦澤然中午一放學就跑去接毛阿姨的位子，讓毛阿姨回家做飯，吃了飯，又把攤子交給毛阿姨，回學校去。

一個月後，賺的錢說多不多，說少，也是普通家庭大半個月的生活費。秦澤然從賺的錢裏抽出三分之二給了毛阿姨，讓毛阿姨以後每個月都從裏抽取三分之二，毛阿姨怎麽肯要，可還是拗不過固執起來的秦澤然，只好每個月多送他些油米，帶秦謙的時候也更盡心盡力了。

秦澤然每天過着忙碌的生活，一有時間就得和毛阿姨去批發市場進貨，大包小包地往家提；回到家又得抱着秦謙，這小子平時不怎麽哭，而且也不認生，別人抱着他的時候他就發呆，可不知為什麽，只要秦澤然一抱他，肉嘟嘟的嬰兒就揮舞着小手臂笑起來。

毛阿姨常說，她真沒見過這麽親的兄弟，心有靈犀似的，通常秦澤然剛到家門口，還沒進屋呢，小秦謙就能知道他哥回來了，樂颠颠地往門口爬。

樊雪和毛寧也喜歡湊到他家來，逗逗這個從天而降的小嬰兒。兩個人每次看到秦澤然抱着秦謙沖奶粉的場景，就會調侃說秦澤然真有當奶媽子的天賦。

“你真打算把他帶大啊？”樊雪趴在書包上，大眼睛轉啊轉地看向床邊正在喂小孩喝奶的少年。

秦澤然最近好像長高了點，以前她看他，得低着頭，現在好歹能保持平視了。她媽說的沒錯，大部分男生還是發育得比女生晚的，除了毛寧那個怪胎。

“嗯。”秦澤然輕聲應了，看着懷裏抱着奶瓶吸得咂咂響的小孩，小孩一邊喝奶，一邊眨着眼看他，漆黑的眸子靈動可愛，看得秦澤然心底一片柔軟。

樊雪撐着腦袋晃了晃，“可是劉老師最近好像老盯着你看，我看她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找你談話了。”最近是個明眼人就看得出，秦澤然有多忙，因為夜裏也要照顧小嬰兒，他眼底常常挂着黑眼圈。

劉莉是他們班主任，一個年輕的女教師，對學生的觀察很入微，當然也發現了秦澤然現在的處境。

“沒辦法。”秦澤然朝她聳聳肩，“找就找吧……最多說我幾句。”

“你時間這麽緊，不怕影響學習啊？”樊雪郁悶道，“小心這回拿不到第一。”

秦澤然笑笑，“別擔心。”小學的題目，他閉着眼睛都能全部答對，好歹前世也是讀過大學的麽。

樊雪更郁悶了，“我就讨厭你這點！我們卯足了勁也趕不上你的成績，你還天天帶小孩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木評論木動力呀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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