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炖雞湯

鄭海川系好圍裙,将插着充電寶的手機支在廚房的角落,放穩了,才松手開始做飯。

菜口袋被他挂在門把手上,裏面是一整只剛宰殺好的雞。鄭海川找了個不鏽鋼盆,把雞拎出來放進去,又将專程找肉販要的郡肝也一并倒了出來,這才放進水槽裏沖洗。

血和雜質洗得差不多了,鄭海川在案板上把雞剁成大塊,然後将就着最後一道清洗的水,将盛着雞的不鏽鋼盆跺在了竈上。

擰開放置在竈臺下的煤氣罐,打燃火,雞肉焯水。

等水開的時候,他又動作利索地從窗邊的小菜籃裏翻出一塊姜和沒吃完的蔥,切了姜片和蔥段。門把手上還挂着一袋菜,是幾種菌菇,鄭海川洗幹淨了用刀劃了十字,放在一旁備用。

“雞湯要想炖得香,可以炒一下再煮。”

“你們買雞的時候雞油可不要扔啊,像我這樣,先放鍋裏熬一下,放蔥姜,把雞肉下下去翻炒幾轉,再放進高壓鍋裏炖。”

“我給你們打包票!不好喝來找我!”

鄭海川嘴裏這麽說着,手上動作也沒停。

他常年幹力氣活的胳膊十分有勁,單手就将鐵炒鍋拎起,炒成金黃色的雞塊輕松地随着炒鍋傾斜倒入了銀白色的高壓鍋裏。

咚咚咚,發出勁道的彈撞聲。

鄭海川順手将炒鍋洗了,這才在圍裙上擦了擦濕噠噠的手,伸手拿起桌角的手機,調換了另一個角度拍攝。

手機的後置攝像頭從人對向了高壓鍋口。

鄭海川從牆角提出一只土綠色的開水瓶,往高壓鍋裏噸噸倒水,第一視角的鏡頭也随之注視着開水倒入鍋中。水夠了,開水瓶被放回牆邊,那只手又抓起洗好的菌菇,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撒進鍋裏。

“成了!炖個半個小時就能喝了!”

蓋上鍋蓋,鄭海川發表總結陳詞,又重新将手機放回了桌邊對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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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我先把雞胸肉先扯下來了,這會兒再整個涼拌雞絲,”他對着鏡頭笑,順手拉開冰箱,“正好還剩一截黃瓜,還有點之前從老家背來的花生米!”

“這花生米可是我從地裏刨出來的哦,純天然無公害,都是我們家自己漚的肥。”

這句話說得十分自然,可鄭海川說完就立馬頓住了。

還有點懊惱地拍了拍自己嘴巴。

“哎呀對不住,又給忘了!我說話不好聽,大家聽聽就過了,求不要再舉報我了哈!”

“我還沒研究明白這個剪輯該咋個剪,會了的話我一定把剛才那句剪掉的!”

他求饒似的沖鏡頭抱了個拳。

這事其實也是鄭海川被投訴後的條件反射。

他先前有一條視頻,發布之後沒幾天,被平臺提示違規下架了。鄭海川研究了老半天,後來還打電話去問人工客服了,才了解到原來是有觀衆投訴他語言粗俗。

鄭海川把自己錄的東西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最終還是在工友的提示下才發現是自己在裏面提到了“屎”。

說真的,鄭海川挺委屈的。

人生在世,怎麽離得開屎尿屁?為啥不讓提?

但畢竟他還是要指望這些觀衆老爺關注點贊打賞的,鄭海川只能自己吃了個教訓,打定主意以後拍視頻的時候都注意着點,不再提這些讓看的人不舒服的‘粗俗詞’。

“禾苗兒,吃飯咯!”

高壓鍋滋滋地溢出香氣,鄭海川将剛濺好的油潑辣子倒在雞絲上。黃瓜絲一鋪,花生米一撒,紅白綠就混在了一起,看上去香辣又爽口。

趴在客廳地板上玩積木的小男孩聽到召喚,立馬自個爬了起來。

他跑到廚房想要去接鄭海川手上的菜盤,但卻夠不着自家叔叔那麽高的個子。鄭海川樂呵呵地一把将他抱起來,另一只手還穩穩地端着盤子放到餐桌上。

“走,洗手去!還記得幺爸給你說過啥?”

鄭嘉禾乖乖地說:“飯前要洗手,活到九十九~”

“對!”鄭海川将他放到洗手池邊的小凳子上站着,一邊拿起肥皂給兩只小手揉揉搓搓,一邊誇獎道,“我們小禾苗兒腦瓜真厲害!”

瘦瘦小小的男孩臉上浮現出腼腆的酒窩,認真盯着水龍頭下的大手掌。

他想:他才不厲害呢。幺爸才厲害!

洗完手,爺倆也上了飯桌。

鄭海川沒有立刻拿起筷子吃飯,而是先把木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收了收,又将桌上的餐碗仔細擺了個角度。

雖然擺了也不太好看,但至少有那麽幾分像一頓晚飯的樣子了。

“咔嚓。”

他從上往下拍了一張照,這才将手機立在一旁,招呼侄兒開吃。

鄭嘉禾這期間也乖乖坐在位置上沒動。

他知道,幺爸在拍視頻。把他們拍進去,有錢拿呢。有錢了,就可以吃飽飯了!

“禾苗兒,多喝點湯。把飯泡裏面嘛,吃起來耙活。”

鄭海川自己刨了幾口飯,就開始給侄兒夾菜。雞腿和翅膀都被他撥到了鄭嘉禾碗裏,還有裏面的香菇,“菜也要吃。”

“唔,幺爸也吃!”

今天這桌菜是叔侄倆這周最豐盛的一頓了,鄭嘉禾吃得很香,埋着小腦袋呼嚕嚕的幹飯。

他其實已經快4歲了,但身體營養跟不上,體格看起來還沒有外面那些養得好的兩三歲的娃娃大。鄭海川看着心疼,接手孩子後就一直想方設法地給他補營養。

但在鵬城生活比他想象中要難,他出來時兜裏揣的錢已經見底,現在是一塊掰成兩塊來花,只能在能力範圍內盡可能給小孩吃好點。

“今天湯炖的多,鍋裏還有肉。明天晚上我們吃雞湯面,要得不?”鄭海川吃着今天的,順便提前安排好了明天的夥食。

而鄭嘉禾聞言從碗裏擡起頭,高興地說:“要得!幺爸煮的面也好吃!”

“還想吃啥不?我明天下班再買點。”

鄭嘉禾抿嘴搖頭,抱着碗說,“夠吃了。”

鄭海川被小侄兒懂事的樣子整難受了,但面上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揉了揉飯碗裏小侄兒的腦袋毛,又夾了一筷子炖得軟爛的肉,塞進小朋友的碗裏。

“好了大夥兒,今天的視頻就拍到這裏了。”

“我是努力掙錢的大川,祝大家也天天發財!”

“如果喜歡我視頻的話可以點個贊點個關注啊,我争取每天都更新的!”

“拜拜!”

吃完飯,鄭海川也揮手結束了視頻的錄制。

他把小侄兒趕回客廳玩耍,自己則端着碗筷去廚房收拾了。等收拾好這些,鄭海川又将自己今天幹活穿髒的衣服和侄兒的髒褲髒襪一塊拿到廁所裏。

他卷起褲衩,光着上半身,接了一盆水蹲在廁所裏洗衣服。

雖然夏天還沒到,但鄭海川在工地上做活,每天大汗淋漓的。一身臭汗要是不洗,第二天怕是要熏死人。如果懶了晚洗幾天,他又要沒衣服穿了。所以鄭海川也習慣了每天洗衣服。都是薄衫背心倒也不麻煩,搓幾次再過幾遍水基本就幹淨了。

只不過這些家務活,在許多家庭裏,都是有女性來承擔的。或是母親,或是妻子,她們有的心甘情願為家庭付出,有的礙于身份角色不得不做這些事。但總歸在常人眼中,這并不應該是由一個正值青壯年的男子來做的。

但鄭海川做起這些來,卻顯得很是得心應手,也沒有半點排斥。

一是他家從小女性成員就少。除了母親,他們兄弟幾個都是男的。所以鄭海川從小除了幹農活,在家中還得幫忙喂豬砍柴燒飯,習慣了許多家事都自己做。

二是他也沒這個條件挑三揀四。現在老家那邊有困難,他還帶這個娃兒在身邊,每一分錢都得精打細算,能不花錢自己做的活就自己做,洗衣燒菜而已,不比搬磚扛鋼筋輕松多了?

鄭海川是真的把做這些事當成一種放松。

他哼着歌,從洗衣袋裏舀了一勺洗衣粉灑在衣領上。

小麥色的手臂上肌肉自然鼓起,搓起衣服來毫不費力,而随着髒污的水液從布料中滲出,盆裏的泡沫也越來越多,不少沾到了他胳膊和胸膛上。

鄭海川無所謂地抹了一把,打開水龍頭,将盆中的衣服透了幾遍,直到水變得清澈。

洗好了,他順手就将褲子脫下挂在門把手上,就着水龍頭的冷水,将自己身上淋了一遍。

常年勞作的身體健康,被冷水一沖也就是剛開始哆嗦了一下,很快就習慣了過來。鄭海川用肥皂快速洗了個戰鬥澡,然後就拿了條幹淨毛巾随意擦掉了身上的水珠。

他身材壯而不胖,因為最近油水吃得少了甚至褲腰還松了些,好在身上的肉都還算緊實。特別是胸膛前的兩塊肌肉,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平日裏搬運的活沒少做。

因為被冷水激了,那上面的兩顆小粒此時凸起得明顯,等鄭海川套上背心,都能看得分明。

但這家裏就只有他和一個四歲的小娃娃,鄭海川自己不自覺,也沒人欣賞這一美景,很快便消失在昏暗的燈光中了。

把洗好的衣服晾曬在窗戶外,鄭海川又借着廁所裏的拖把被水打濕,順便将整個屋子拖了一遍。

看時間也九十點了,鄭海川燒了一壺水,水開了便吆喝小侄兒來洗漱。

一大一小站在老舊的廚房裏左刷刷右涮涮,把臉和嘴都打理幹淨了,這才一起上了床。

這就是鄭海川每天的生活。

早上起床,做飯,上工。

晚上回家買菜,做飯,洗衣,拖地,伺候小侄兒睡覺。

等一切事情都做完之後,他才有時間靠在床頭,操縱着略帶笨拙的手指,把錄制好的視頻剪合在一起。

盡管沒什麽人看。

也還沒什麽收益。

但每當點進平臺自己的主頁裏,看着那一條條完全靠自己拍攝編輯上傳的作品,看着每一顆點亮的小心心,鄭海川還是很高興。

有一種在工地幹活怎麽也比不上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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